第48章
這幾天，Eric一直在反複做一些奇怪的夢。這些夢極為真實，他在夢中時根本意識不到這是虛假的，他穿梭在一個又一個碎片般的夢境中，一不小心就會迷失其中。
夢醒之後，有些事情在現實中得到了印證——比如父親回國後在輪船上的慶功宴，甚至連宴會上眾人的表情動作都分毫不差；但也有些夢和現實並無關係——他曾夢見自己下令讓保鏢抓捕一名陌生的出租車司機，可那位司機他根本不認識；……這種現實與夢境交錯的感覺，讓他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還沒從夢中清醒。
直到這一天，夏嬋和宋語冰來訪，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和夢中的走向完全不同——家中居然失火了！
那隻是一場由通風管道引起的小小火災，很快就被控製住了。家中幾乎沒有什麽損失，除了母親收藏限量包包的房間進了煙灰，很多絕版名包都被汙染了。
關夫人原本在外麵逛街，接到電話後立刻趕回了家裏，狠狠發了一通火。
“我早就說過，不要讓那個夏嬋來！”關夫人在外人麵前永遠保持著優雅與知性，一舉一動都彰顯著豪門風度，但隻有在最親近的家人麵前，她才會露出暴躁獨斷的一麵，她撫摸著懸掛在胸口的佛頭，近乎偏執地念著：“她一定是被魔鬼纏上了，她一來，家裏就失火了！這次是運氣好，Eric沒有受傷；要是她害得你出事了，我一定……我一定……”
“媽！”Eric打斷她，“我這不是沒事嗎？還有，我和夏嬋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你不用插手。”
“我不插手，難道你父親也不插手嗎？”關夫人冷笑起來，“想踏入關家的大門，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麽身份？”
“——你們又在吵什麽？一點點小事，也值得你們母子倆一天到晚吵來吵去的？”身後，傳來男人威嚴的聲音。
Eric和母親同時安靜下來，轉身看向不知何時出現在他們身後的關耀明。
Eric低頭問好，而關夫人則抱起手臂，很不忿地扭過了頭。
關耀明右手拿著一柄手杖，他早年在英國留學，學了一些英國紳士做派，年紀大後腿腳有些不便，就特地定製了一柄手杖，上麵還鑲嵌有家族徽章，幾乎從不離身。走路時，沉重的拐杖敲打在地板上，會發出悶悶的聲響。
在他身後，洪秘書寸步不離地跟著他，微弓著腰，臉上帶著謙遜的表情，安靜極了。
畢竟有洪秘書這個外人在，關夫人收攏了脾氣，又一次擺起貴婦派頭，語氣挑剔地說：“我這是為了Eric好，那個女明星你今天也見到了，我聽管家說，她居然不打招呼就帶了一個什麽作家朋友來？真是一點規矩和禮貌都沒有。我看她那個作家朋友估計和她是一路貨色，三流演員，三流作家，真是天生一對。”
“你少說幾句話。”關耀明打斷她，“Eric已經快三十歲了，不是三歲，他不是在你懷裏要吃奶的嬰兒，你還要插手他的人生到什麽時候？關於夏嬋的事情，我相信Eirc會處理好的——對嗎，Eric？”
最後幾個字，沉甸甸地撞在Eric心口。
Eric趕忙道：“是的，父親。”
“別忘記我和你說過的。”關耀明伸出三根手指，眉眼間滿是陰霾，“三天，隻有三天。明天就是最後一天了，我相信你會給她、給自己、也給我一個合適的答案，對嗎？”
“……”
關耀明的手杖重重砸在地上，微提了一點音量：“Eric，我可以相信你的，對嗎？”
“Chai（是）。”Eric深深埋下頭，藏在身後的手指慢慢鑽進成拳頭，“父親，我會解決這件事的。請相信我吧。”
聽到父子倆這番對話，關夫人眉心的褶皺都加深了：“你們父子倆在打什麽啞謎？什麽三天，什麽解決問題？Eric，你明天就要把那個女人趕出T國嗎？”
可是，Eric和關耀明都沒有回答。
得不到想要的答案，關夫人憤憤地跺了一下高跟鞋，帶著女傭離開了。Eric也轉身走向了溫室中的花園。
關耀明手持拐杖，拖著緩慢的步子走向了自己的書房，洪秘書緊隨其後。
中午那場小小的火災並沒有在關家的豪華別墅裏留下什麽痕跡，女傭們很快就把屋子打掃一心。在下麵辦公樓裏工作的員工們根本不會知道，樓頂發生了什麽，畢竟生活在下層的螻蟻，又怎麽會有能力抬頭望向天空呢。
關耀明的書房很大，甚至比他的臥房還要大，占據了近百平米的空間。除了一整麵牆的書櫃以外，還有一麵牆上懸掛著關家各代先輩的照片。照片中的男人們最開始留著長尾辮，斑駁的黑白相紙掩藏不住他們眼底的熊熊野心；近年來，穿著西裝的男人們走到了T國王室麵前，與皇室繼承人合影……
這一張張的照片，代表了關家數百年的奮鬥。
沉重的紅木書桌擺放在房間中央，每次關耀明坐在書桌前，牆壁上的關家祖先們都在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不允許他行差踏錯一步，指引他、同時也指引著關家，繼續前行。
Eric小時候很懼怕來父親的書房，總覺得牆上那些祖先們下一秒就會活過來，他要是答錯了一個問題，祖先的照片就會把他扒皮吸髓。直到現在，他依舊能不踏入父親的書房，就不踏入。
除了關耀明和他的幾個兄弟以外，唯一能踏入這裏的人，就是關耀明最器重的左膀右臂洪秘書了。
洪秘書四十多歲，穩重老持，沉默地像是一道影子。
關耀明站定在落地窗前，在那裏，有一架非常精密地長筒望遠鏡，筆直地對準百麗宮的方向。
關家大宅建在商業寫字樓的頂樓，位置足夠高，在天氣晴朗時，足以輕而易舉地看清幾公裏外的百麗宮，以及樓頂的那座明紅色的天際酒吧。
關耀明慢慢調整著對焦，他享受著這種用“天外之眼”俯視他人命運的快-感。
關耀明邊擺弄望遠鏡，邊問：“今天來的那個姓宋的女人，你調查了嗎？”
“已經調查過了。”洪秘書立刻回答，“夏嬋沒有說謊，宋語冰確實是那部電影的原著作者。”
關耀明又問：“那她和夏嬋的關係怎麽樣？究竟是好，還是壞？有沒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洪秘書沉默幾秒，搖了搖頭：“抱歉，這一點我暫時無法調查到，她是一個很低調的作者，在中國沒有任何公開資料。她於七日前入境T國，直到最近幾天才出現在夏嬋身邊，我們無法確定她和夏嬋是否貌合神離。”
“……無所謂了。”關耀明淡淡道，“若她能夠利用，我相信Eric不會錯過機會。如果利用不了，就讓她和夏嬋一起永遠閉嘴。”
洪秘書問：“可是Eric少爺那邊……？”
“他的性格你還不了解嗎。”關耀明從望遠鏡前直起身，雙手背在身後，“我這個兒子，太過憐香惜玉。在別的事情上昏頭也就罷了，但是在女人身上昏頭，是最愚蠢的。”
洪秘書不解：“可您今天不是還想讓夏嬋留下來嗎？我以為您已經同意少爺和她的事情了。”
“怎麽可能？那個女人知道了太多秘密，如果是我，早有千百種方法讓她開口。但是Eric舍不得下手，那就讓他睡一次——睡過了他就知道，這世上所有女人都是一樣的。”關耀明語氣冷冷，“我想讓她留下來，和我想讓她死，這兩件事情沒有任何衝突。”
遺憾的是，家裏突如其來的濃煙打亂了他的計劃，也讓夏嬋和宋語冰從他們眼皮子下麵溜走了。
明天，就是他給Eric的最後期限了——如果Eric不能用“自己的方法”讓夏嬋開口，那麽他就會替Eric下決定，讓夏嬋和她身旁的那個叫宋語冰的女作家，再也開不了口。
洪秘書張口正要說什麽，忽然他的手機響了一聲。
洪秘書掏出手機看向屏幕，眼神一變，立刻匯報起來。
“關總，信息部攔截到了Eric少爺的手機信息，剛才有一個陌生號碼給他發了短信。”
關耀明：“念。”
洪秘書朗讀起屏幕上的內容：“——‘關少爺，你好，我是宋語冰。很遺憾，今天因為突發事件沒能和你細談。你之前說，夏嬋在國內不止是得罪了人，而是替人藏匿了一個什麽東西。我忽然想起來，我之前在她存放首飾的保險櫃裏，見到過一個U盤，我問她是什麽，但是她不說，那會不會是你想要的東西？’”
洪秘書的手機又響了一聲：“Eric少爺給對方回信了。”
“繼續念。”
洪秘書：“‘你在哪裏？我現在立刻去找你。’”
“‘我現在已經睡下了。另外U盤沒在我這裏，我隻能明天想辦法去找夏嬋，把U盤拿出來。’”
“‘你能拿出來？’”
“‘以前我不敢保證，但是今天我可是在火災中救了她，她不會對我起疑心的。’”
“‘……你最快什麽時候能拿到？我明天去你的住處接你。’”
“‘關少爺，咱們不要打啞謎了，這個東西很重要吧？我可以把東西給你，但是我有條件。’”
“‘嗬，那個u盤和我沒什麽直接利益關係。不要忘了，是你今天求著我，問我有沒有辦法讓你的電影如期上映。你要是跟我提條件，那就不用談了。’”
“‘關少爺，你誤會了，我不是獅子大開口的人，我不會讓你去做超出你能力的事情。而且，這個東西和你究竟有沒有什麽直接利益關係，我也不想猜。反正我要回國了，大不了我把它帶回國內，我相信中國的警察肯定會對它有興趣的。’”
“‘宋語冰，你到底要怎麽樣？’”
“‘我的要求很簡單。我還有很多部作品的影視版權沒有售賣，我對東南亞市場很感興趣，你有沒有什麽辦法能給我牽線搭橋？’”
這一次，手機安靜了很久。
直到五分鍾後，洪秘書的手機又一次響了起來。
不等關耀明催促，洪秘書已經念出了手機上的信息。
“少爺回複，——‘明晚九點，百麗宮頂層Royal Red有一個私人聚會，會有一些明星和影視公司高層出席。我等你。’”
……
不管時間的指針旋轉了多少圈，最終還是會回到原點。
這個故事從百米高空之上開始，現在也要在那裏迎來大結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