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金黃色的晨光從酒店窗戶的縫隙裏探了進來,穿過紗簾,輕柔地落在了木地板上。
紗簾被風兒吹得輕輕晃動,讓晨光變成了一波波的海浪。海浪載著小小的船,搖啊,晃啊,慢慢駛向了湄南河畔。
宋語冰就在晨光、微風與海浪的呼喚中蘇醒過來,她在毛毯下輕輕翻了個身,慢慢睜開了眼睛。
此時,她正躺在五星級酒店的單人床裏,就在一臂之隔的地方,閨蜜秦曼正盤腿坐在自己的**,頭發亂糟糟地夾在頭頂,表情難看得像是要生吞十個同事,她長長的指甲劈裏啪啦地在手機上跳躍,一看就是在回複工作群裏的消息。
宋語冰的神智漸漸回籠,她忽然發覺自己身上一片濕冷,她的手心、後背、脖頸全被汗水浸透,甚至連床單上都帶著潮氣。她不舒服地動了動,從**坐起來,意外發現枕頭上居然有一片小小的濕痕,是汗嗎,還是淚?
宋語冰實在分不清。
“啊,語冰,是我把你吵醒了嗎?”秦曼歉意的目光從手機屏幕上轉移到她的臉上,“又是甲方,催demo像是催命一樣,休假都不讓我休舒坦了。”
“不是你吵醒的。”宋語冰搖頭,“我做了一個夢。”
“夢?”秦曼好奇地問,“你夢到了什麽?”
“不記得了。”宋語冰的指節抵住太陽穴,明明昨晚睡得很早,但她卻莫名覺得很疲憊,“隻記得是一個很漫長、很混亂的夢。”
在夢裏,她奔走,她祈禱,她掙紮,她抗爭,她在夢裏做了許許多多的事情,可是夢醒了,她卻不記得夢裏究竟發生了什麽。
當她從夢裏掙紮著醒來時,有一陣說不出的心悸留在了軀殼中,還有一股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悲傷。那悲傷就像窗外的湄南河水,一刻不停歇地流淌著,幾乎要把她吞沒。
宋語冰並不是一個多夢的人,正相反,她每夜都能快速入眠,一夜安安穩穩到天亮。
秦曼因為工作壓力太大,經常失眠,曾經問宋語冰要如何改善。
那時,宋語冰告訴她:“很簡單,兩個字——心靜。”
可奇怪的是,向來心靜的宋語冰昨夜卻夢魘纏身,直到睡醒,心髒依舊砰砰跳動不停。
好像有什麽東西,從她的靈魂裏被剝離了。
她闔上眼又休息了一會兒,可實在睡不著,幹脆起床。
待她洗漱完畢,秦曼還在和同事開電話會議。
秦曼就職於某家國際知名公關公司的中國分部,上半年剛升職成團隊leader,帶著下麵的小朋友忙了大半年,終於完成一個大case,獎金十分可觀。
她把攢了許久的年假幹脆一口氣都休了,拽著宋語冰來T國度假,七天的行程她們已經度過了一半,今天剛好是第四天,再有三天,她們就要回國了。
說實話,宋語冰對這趟T國之旅並不感興趣,這裏太熱了,首都M城位於北緯十三度,常年酷暑難捱。
但是,她最近一年進入了創作瓶頸期,正需要出門散心,所以她才同意了秦曼的邀約,和她一起飛到了這座永夏之城。
秦曼見宋語冰洗漱完畢,為難地指了指自己的手機,用口型說:“我還要開會,你先去吃早飯吧。”
宋語冰點點頭,穿好衣服走出了房間。
作為湄南河畔最富盛名的五星級酒店,這裏就連早餐都是五星級的水平。餐廳富麗堂皇,菜品琳琅滿目,穿著統一製服的侍者們筆直地站在餐台旁,隨時等候著為客人們服務。
宋語冰看向侍者,莫名其妙地,她腦海中居然閃過一副奇怪的景象——她居然在想象自己穿著製服、拿著托盤為客人們上酒的樣子!
“薩瓦迪卡,女士,請問有什麽我可以幫您嗎?”侍者注意到宋語冰的目光,用略帶口音的英語詢問。
宋語冰原本有些渙散的意識立刻回籠:“我一個人,麻煩給我找個靠窗的座位。”
侍者微笑著代領她走向了一個窗邊的座位。
T國是佛教之國,隨處可見佛寺、佛龕。巧合的是,宋語冰所在的那張桌子旁,正有一個小小的佛龕供奉在窗前最明亮的位置。
佛像尺寸不大,但佛前供奉的花束不少,一串串茉莉手環堆疊在一起,散發出幽靜且熟悉的香氣。
佛像前還有一隻淺淺的水缸,水缸裏有幾朵淺粉色的荷花躍然而出,亭亭玉立,不蔓不枝。
有一位工作人員站在水缸旁,手指靈巧地翻動荷花花瓣,轉眼間就把含苞欲放的荷花變成了一件富有美感的疊花藝術品。疊花瓣是T國獨有的花藝技術,宋語冰盯著那位工作人員的手指動作,她明明是第一次見,卻覺得處處熟悉。
甚至……她還把這位工作人員的動作,和“另一個人”的身影重疊在一起。
可是——“另一個人”究竟是誰?她明明從沒見過“另一個人”啊。
宋語冰揉了揉太陽穴,昨晚做的那場光怪陸離的夢,讓她身心俱疲,甚至現在還產生了奇怪的幻覺。
她今天早上實在沒什麽胃口,就點了一份船麵墊墊胃。
船麵是T國當地的特色麵條,據說早期都是店家撐船沿河叫賣,發展到如今,不管是路邊攤還是五星級酒店都可以品嚐,湯頭種類極多。宋語冰要了一份最經典的冬陰功湯底,配菜選了青菜、牛肉片和魚丸,熱辣的麵條暖心又暖胃,宋語冰埋頭吃了幾口,麵條裹著靈魂一同滾入了肚裏。
吃完早餐,她見時間不早,叫來服務生又打包了一份早餐,準備給秦曼帶回房間。
服務生做事妥帖,用袋子裝好,方便她拿。
“卡昆卡。”她謝過服務生,拿好袋子準備上樓回房間。
就在她即將踏出餐廳時,她不知怎的忽然覺得渾身一刺,仿佛背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她下意識地回身張望,本以為是自己神經過敏,但意外的,她真的在餐廳的另一個角落,看到了一桌奇怪的客人。
那對客人也坐在窗邊,隻不過和她分居餐廳的兩側,與她相隔甚遠。
其中一位客人窈窕高挑,白色長裙包裹住她的身體,一頭青絲垂落在身後。那位女客人背對著宋語冰坐在桌前,看不到臉,但可以看到手腕上掛著一串瑩潤的茉莉花串。
即使隻有一個背影,也能看出她舉手投足間的優雅與教養。
坐在那位女客人對麵的,是一個頭發修得很短的女郎。她皮膚黝黑,身材精瘦,麵目嚴肅,正用一種審視地目光望著宋語冰,幾乎要把她盯穿。
在察覺到宋語冰發現自己後,那位短發女郎也絲毫不以為意,反而挑釁地衝她抬了抬下巴,一副:沒錯,就是我在看你,你有什麽意見?
這樣挑釁的眼神與動作,如果放在宋語冰的家鄉,已經足夠引起一場械鬥了。
“……”宋語冰心想,她不會惹上神經病了吧。
出門在外,低調行事,尤其在東南亞這個罪惡國度,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想到這裏,宋語冰裝作無事發生的樣子,收回目光,提著早餐匆匆離開了。
故而,她也錯過了接下來的一幕——
——那位原本背對著她的白裙女子轉過身,目光盈盈落在了她遠去的背影上。
“夏小姐,那就是你要找的人嗎?”短發女郎語氣充滿懷疑,“她看起來不像是作家,也不像是能救你命的家夥。”
“Chai(是的),是她。”夏嬋望著宋語冰離開的方向,不知不覺間,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真好,她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