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夏嬋的話完全出乎了宋語冰的預料。
宋語冰一直以為,是Eric逼迫夏嬋來到了這個宴會,但她沒有想到,原來事實截然相反,是夏嬋反客為主,引Eric趕來赴約。
可這樣更解釋不通,夏嬋為什麽會墜樓而死了!
“夏嬋,你這是與虎謀皮。”宋語冰提醒她,“那天在包廂裏的事情你也看到了,Eric手段究竟有多殘忍。他現在迷戀你,把你捧在手心,但隨時都可能翻臉,在這樣的情況下,你居然還敢約他出來見麵?”
“謝謝你的關心,但我自有分寸。”夏嬋的回答冷靜又克製,根本沒有把宋語冰的勸說聽進耳朵裏。
宋語冰又氣又急:“分寸,什麽分寸?夏嬋,你就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嗎?”
“與冰老師,這話我也想送給你——你就這麽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嗎?”
意外的,夏嬋反問她。
“你說我是與虎謀皮;但你何嚐不是明知危險,卻又深入虎穴?我實在好奇,你一而再再而三的出現在我麵前,究竟為了什麽?就算我有危險,那也是我的事情,咱們還沒有熟到這個程度,能讓你放棄自己的安危來救我吧。”
這是夏嬋頭一次表現得咄咄逼人,像是一朵柔美的荷花突然長出尖刺。
宋語冰回答不了她的問題,夏嬋也不催促,她抬手拿起桌上的酒杯,輕啜一口沾沾唇,又重新放下。
夏嬋看了眼腕上的手表,提醒道:“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Eric堵車的地方距離這裏不遠,以我對他的了解,他性子急,寧可扔下車走過來,也不可能老老實實在車陣裏坐著。”
這話倒是沒錯。
從她們現在所在的天際酒吧向下眺望,連環車禍發生的地方就在百米之外。路上的行人、車子都小的像螞蟻一樣,而車禍就像是有一隻從天而降的大手扔下了一塊麵包渣,打亂了螞蟻們原本前進的步調,讓它們全都傻傻的麵包渣打轉。
麵包渣終會被清理幹淨,螞蟻也終會回到自己的軌道。
宋語冰不能再耽擱下去了,若是Eric真的來到這裏,看到了她,帶來的麻煩不可預估。
但是,讓宋語冰就此放棄,她又不甘心。
“夏嬋,我知道我接下來說的事情你肯定覺得我在發瘋,但是我必須告訴你——”宋語冰咬牙,“——我是從未來重生回來的。”
承認自己是重生者,就像是站在氣球內部親手戳破它。她冒著巨大的壓力,但並沒有像預估的那樣聽到一道震耳欲聾的爆破聲,隻有空氣從針孔絲絲溜走的聲音。
果然,夏嬋沒有那麽輕易相信。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重生?你們當作家的腦洞都這麽大嗎?那請你告訴我,明天的彩票號碼是多少?”
“我沒有在開玩笑,我是從今晚十一點重生回來的。”宋語冰的語速從沒有這麽快過,“我知道很多‘現在的我’不可能知道的信息。你不是一直好奇我是怎麽知道你的住址的嗎?這是之前遇到你時,你親自告訴我的。”
她說話時,夏嬋的雙手環抱在胸口,身子向後倚靠在卡座沙發內,一雙美眸盈盈打量著宋語冰,嘴角緊緊抿成一條直線。
這是典型的防衛性動作,代表她從心裏並不信任宋語冰,甚至在審視宋語冰的真實目的。
宋語冰拚命回憶著自己掌握的信息,想要爭取她的新任:“我知道,你今天去了四麵佛,請了二十位神女在佛前獻舞,你不是去許願的,而是去還願的。”
“這種事情上社交平台上隨便搜一下就知道,”夏嬋語氣淡漠,“我今天又沒有戴口罩,四麵佛那裏的中國遊客又多,被人拍下來發到網上也不是什麽新鮮事。至於我是許願還是還願,二分之一的概率隨便你猜。”
“就算這件事能從網上搜到,難道你喜歡我的處女作《瞞天過海》這件事,網上也能搜到嗎?”
“……”夏嬋的表情空白了一瞬。
“夏嬋,你不止一次親口告訴我,你喜歡我的作品。不是你拍攝的這部《有風在追我》,而是更早之前——在十年之前,我們就隔著文字見過麵了。你說過,即使我換了筆名,你還是在讀到我新作的時候,一眼認出了我。”
見字如麵,原本是形容故友書信往來、猶如親見;但在作者與讀者之間,這份基於文學創作的默契也可綿延數年。
宋語冰目光灼灼,看向麵前的她:“你問我,是誰教我‘娜拉是荷花’的意思,我說是一個朋友。我現在可以告訴你,這個朋友就是你。”
“……”
“確實,我沒辦法證明更多。我說不出明天的彩票中獎號碼,也劇透不了某個電視劇的大結局,但我確確實實是從今晚十一點回來的——為了你。”
夏嬋輕輕眨了眨眼睛,她的睫毛很長,像是輕盈的蟬翼。“為了我?”
“對。”宋語冰的聲音很沉,每一個字都重重落在地上,“——今晚十一點,你會死在這裏。”
在說完這一切後,宋語冰死死盯著夏嬋,不敢錯過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她幻想過許多次,若她向夏嬋和盤托出一切,夏嬋會做出什麽反應?夏嬋會相信嗎?會覺得荒謬嗎?會奮力逃離必死的結局嗎?
空氣似乎凝結了。
聽不到獵獵吹過的夜風,也聞不到四周的香水與酒氣。
她和她,一站一坐,跨過文字與時間,出現在彼此的世界裏。
就在這無邊的靜默之中,突然有一隻粗糙且帶著繭子的大手從後方伸出,重重敲打在宋語冰的肩頭!
原本停滯的氣氛驟然被打破,宋語冰猝不及防,渾身一震,下意識想要掙脫,可是身後那人卻力大無窮,宋語冰毫無招架之力,轉瞬間就被對方壓製住,雙手被擰在了身後!
緊接著,隻聽一聲輕微的“哢”,巨大的痛感從她左肩頭傳來,宋語冰的肩膀關節如此輕易地就被拽脫臼了!冷汗頃刻從臉頰處滑落,她咬緊牙關才沒有叫出聲。
宋語冰無需回頭就猜出了身後人的身份,正是夏嬋那位不離身的女保鏢!
Dina厲聲喝問她的身份,見她不停掙紮,膝蓋一頂,就想讓她跪下。
剛剛Dina去為夏嬋取些小食,回來時見這個“女侍者”一直纏著夏嬋,頓時心生警惕,立刻扔下東西飛奔過來。
“P’Dina,”關鍵時刻,夏嬋出聲製止,“鬆手,這是與冰老師。”
Dina果然愣住了。
她側頭仔細看向宋語冰,因為宋語冰戴著口罩,她才沒有第一時間認出她。
Dina肚中滿腹疑惑,她不明白本應該回到中國的宋語冰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而且還穿著女侍者的製服!這簡直太可疑了!
宋語冰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捂住脫臼的左肩膀,沒有理睬Dina,而是繼續死死盯住夏嬋,期望得到她的回應。
終於,夏嬋的目光幽幽轉在了她身上。
“Dina,”夏嬋明明望向宋語冰,但口中的話卻是說給在場的第三個人聽,“與冰老師生病了,剛才說了不少胡話。麻煩你把她帶走,讓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夏……!”宋語冰萬萬沒有想到,夏嬋居然會忽視她的警告。
她還想繼續說什麽,但衷心的女保鏢已經抓住了她受傷的那隻手,強硬地把她從座位旁帶走。在絕對的暴力手段麵前,宋語冰根本毫無招架之力。
她被脅迫著,一邊向出口走去,一邊回頭望向獨自留在沙發內的夏嬋。
Royal Red的暗紅色燈光縹緲地落在夏嬋身上,她的大半張臉都藏在了陰影下,宋語冰越是拚命想要看清她的表情,越是像霧裏看花。
隱隱約約有樂曲聲順著夜風飄來,那是舞台上一位參加宴會的本地歌手在哼唱。
這是一個多麽快樂的夜晚,這是一個多麽燥熱的夏季。
……
“Hia(髒話)!”Eric心情超差,臉色黑的像是股票都跌停了一樣。他倚靠在電梯角落,不耐煩地盯著電梯上的數字一個個往上跳。
他現在心情極其糟糕,突如其來的連環車禍消磨了他的好心情。他把鑰匙丟給保鏢,讓他們把車開進停車場,一個人徒步走進了百麗宮。
終於,電梯一步步爬升到頂樓,“叮”的一聲電梯門向兩側滑開,等候在外的領位服務生見到他,立刻恭敬地雙手合十在胸口,彎腰問好。
“薩瓦迪卡。”
Eric不耐煩地揮揮手,示意她們讓開。
他來過Royal Red許多次,對這裏熟門熟路。他雙手插袋,長腿邁進大門,俊美端正的混血容顏和獨特的高貴氣質頓時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他避開那些圍上來的鶯鶯燕燕,一雙眼睛如獵鷹般搜尋著酒吧內的人。
今天這場內部宴會,是為一個剛學成歸來的公子哥舉辦的。
雖然都是富N代,但“富”與“富”也有很大差別。Eric的家族與Hi-so僅有一步之遙,家族以實業起家,百年前先祖下南洋,付出無數血淚才在這片土地上紮根。
他的父親是家族的大家長,積威慎重,不苟言笑,和他日常聊天就是那些商場上的事情;他的母親出身大英世家,族內甚至有爵位傳承,她是一位真正的大家閨秀,隻是性格古板,不願見他出來廝混。
若不是有佳人相邀,他才不屑參加這種層次的聚會呢。
想到這裏,他劍眉一揚,視線從在場賓客臉上掃過。
在一處角落中,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娉婷地坐在沙發裏。
笑容**起,剛剛還糟糕的心情重新變得雀躍起來,Eric腳步輕快地向著角落走去,直接落座在佳人對麵。
“Summer,等久了吧?”他靠在沙發內,一雙長腿直接架在矮幾上,若讓家裏的那些老頑固看到了,肯定要批評他沒有坐沒坐像。
他眼神瞟向矮幾,注意到桌上居然有一隻托盤,托盤裏放著幾杯香檳酒。哪個服務生上酒時,會把整個托盤的酒都留在這裏?
“好雅興啊,”Eric調侃,“居然叫了這麽多酒,今晚是打算和我不醉不歸嗎?”
“不醉不歸談不上,就是想和你聊一聊。”夏嬋神色冷淡,語氣出乎意料地慎重。
Eric察覺到氣氛變得有些焦灼,但他並沒往心裏去,畢竟在他眼裏,夏嬋隻是一朵可以褻玩的花罷了:“好啊,你說要聊什麽?”
“就聊一聊,令堂吧。”夏嬋開門見山。
“我媽?”Eric先是一愣,然後立刻嗤笑出聲,“我懂了,她是不是派人來騷擾你了?她就是這樣神經質,我和哪個女人走得近一些,她就要派人警告對方,說什麽‘別妄想嫁進來’,然後開出一個價碼,讓她們走開……說吧,她給你多少錢?”
他是天生的情種,那雙深邃的眸子不知道盛了多少真情假意。
他看著她,深情款款道:“Summer,不管我媽開出多少錢,隻要你和我在一起,我都可以給你更多。”
夏嬋輕輕搖了搖頭:“不,令堂並沒有和我提錢,隻是告訴我一個消息。”
“什麽消息?”Eric愈發好奇。
夏嬋側身從隨身的包包裏拿出一個U盤,輕輕擺在了香檳酒旁邊。
“這是什麽意思?”Eric表情一動,收回雙腿,坐直了身體。
“Eric,怎麽從沒聽你提過——”夏嬋聲音清冷,如玉珠羅盤,“——《有風在追我》這部小說的電影版,你是幕後投資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