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身份

柳二夫人聞言搖了搖頭。

“夫妻一體,陳東無為代表她的無能,人又如何能承認自己是平庸的呢?”

“再愚鈍的人,也不甘於庸常一生。”

柳家二女點點頭,柳二夫人則小聲道:“若真有人樂於尋常,反倒是生了大智慧之人。”

“嫂嫂說得有理。”

二人低聲交談幾句,席上江子良已喝至微醺。他舉止愈發隨意,不停湊向徐玖寅身邊。

徐玖寅麵色黑沉,趁著江子良飲酒間隙對身旁柳家三女道:“讓你姐姐管管他。”

柳家三女捏著筷子的手微微一頓,隨後抬頭看向自己的二姐姐。

二姐姐正與二嫂交談,她抬頭看著二人不知該如何張口。

說來,在閨中時候家中兄長與兩個姐姐都待她十分親厚。她們姐妹三人整日都湊在一處,一起讀書識字,一起練習女紅。

晚間她若累了怕了,還會宿在兩個姐姐房中。

那時候她們無話不談,親昵無間,可也不知什麽時候,姐妹三人淪落至想要說話都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低頭看了看碟中魚,忍不住自嘲勾唇。

實在是她覺著自己與那砧板上的魚,沒什麽區別。

公婆妯娌,姑子兄弟都瞧不上她的出身,她有苦不能言。回到家中,姐妹兄弟都道她嫁入高門不知多安閑富貴。

便是這些年自己受累受苦打點婆家娘家,也無一人說她個好字。

柳家三女喉嚨微動,身旁的徐玖寅還在催促,她抬起頭看了眼滿麵漲紅的江子良,心中一陣煩惡。

“二姐夫喝多了,少喝些。”

她淡淡開口,心中也有些怨徐玖寅為維持體麵,從不自己反駁,從不自己拒絕的態度。

“你一個女人,哪兒有你說話的份兒?”

這幾日正被自家婆娘管製得渾身難受,江子良見柳三也敢出言頂撞,頓時借著酒意撒起潑來。

“你喝醉了,怎得跟女輩計較?”

陳東笑著打圓場:“看在姐夫的麵上,咱兄弟二人喝一杯。”

執起酒盞,陳東笑盈盈安撫江子良。

江子良視線轉向陳東,不僅沒有壓下心中怒火,反抄起酒杯直接潑在了陳東麵上。

“你算個什麽東西?你又有什麽麵子?若我江家未落魄,你這種人連給我做馬凳都不夠格。”

“你瘋了不成?”

猛一杯酒潑在麵上,陳東一臉錯愕站在原地,不知所措,柳家長女卻是猛地站起身一把推開陳東。

徐玖寅見幾人吵鬧起來,連忙將柳家三女攬在懷中緊緊護住。

“跟我走,莫讓他傷了你。”

徐玖寅滿麵氣憤,柳家三女眼眶微紅,心中頓時委屈。

“你江家未落魄?你江家早就落魄了,你到誰人麵前耍你那江家公子的威風?”

“你現在是什麽?你還當你是富家紈絝,江家世祖呢?你現在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軟骨頭。吃著女人的,用著女人的,被女人騙得精光的蠢貨還敢舞到我麵前來?”

“誰人給你的膽子?”

柳家長女抄起桌上碗筷,狠狠砸向江子良。

她無法忍受,也不容許有任何人低看陳東。

“算了,二妹夫也是無意。”

陳東低聲拉扯自家夫人,口中不停安慰。

於他來說,自家夫人的維護讓他感動,可許多時候,對方這種過度反應,也常讓他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些年,她對他的維護近乎病態,尤其是在柳家人麵前,更不能容任何人說他一個不。

開始他心中感激,觸動頗深,可時日久了,他忍不住懷疑對方苦苦維護,不容許任何人踐踏半分的究竟是什麽。

“無意什麽無意?你怎得如此無能?別人都欺負到你麵前去了,你還如個軟蛋似的不知反抗?”

陳東被罵得向後趔趄一跟頭,繼而緩緩苦笑。

瞧,若她是真心維護,這會兒怎又不在意他半點顏麵了?

他是真困惑了。

將陳東推開,柳家長女將江子良拉到麵前:“若江老夫人知曉你是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怕在九泉之下也難以瞑目。”

“你找死!”

提起母親,江子良雙眸猩紅,一張臉猙獰得可怕。

他年幼時最厭煩母親嘮叨管教,可淪落至今日,他才知曉母親苦心。因此更不願人談及母親,觸及他的傷心處。

江子良目光掃過柳家眾人,紅著眼冷哼道:“你一個閨中與人苟且的**婦,豈配談及我母親?”

“一家子男盜女娼的東西,若我是你早早投井死了算了,也免於日日丟人現眼。”

他這一句讓桌上所有人都變了顏色。

柳夢梅眉心緊蹙,杜麗娘微垂著眼皮瞧不出心思。陳東麵露訕然,徐玖寅麵色鐵青,攬著柳家三女的手臂,也微微鬆了鬆了。

在他懷中的柳家三女則一臉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柳二滿麵氣憤,柳二夫人緩緩搖頭,柳家二女舉起筷子的手一頓,接著又繼續吃了起來。

“你想死,我今日便成全你。”

柳家長女好似被戳中痛處的猛虎,利箭一般向江子良撲去。

“宜婉,不可放肆。”

杜麗娘抬頭,淡聲喚住柳家長女。

“宜嫻,江子良喝醉了,你帶他下去靜靜麵,清醒清醒。”

“宜好身子弱,玖寅,你帶宜好先歸家,來日再聚。”

許久不曾聽見自己的閨名,三個女人一時都有些怔愣。

柳家長女一隻手還半舉著,卻被那一聲宜婉震在當場。

自嫁給陳東後,她是陳家婦,是陳成棟之母,是陳東之妻。陳東喚她夫人,子女喚她母親,外頭人喚她陳氏,可獨獨無人再喚她宜婉。

美人清揚婉兮。

父母對她的期望,是做一個美麗高潔的女子。

可如今呢?

柳宜婉不必看,也知自己麵容必然猙獰無比,醜陋不堪。

她呆呆轉頭看向陳東,似乎這一刻才想起多年前的自己分明是一個嬌美清甜,不知世事,無憂憂慮的小姑娘。

她是何時,又是為何變成了今日這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