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葡瀘山風景如畫,沒有公園或是城市裏刻意修剪出來的幹淨整齊,隻有滿地的落葉和蓊鬱的森林,暴雨和強風把盤踞在岩壁上的高鬆塑造成震撼的姿態。

今天的風比往日的大,吹走了夏日的熾熱。

狄遠恒抓了抓頭發,餘光瞥著他大哥,直到對方離開去找森芒,他才開口對胡老師說,“胡老師,我最近按照自己的想法重新寫點東西,想讓你幫我看看。”

“哦?我之前誇過你文筆不錯,這次讓我瞧瞧。”胡穀添來興致了,“有給你外婆看過嗎?”

“沒有,沒好意思。”狄遠恒翻出本子遞給了他。

“有啥不好意思的。”胡穀添哈哈大笑,他很喜歡這樣大笑,“每個人一生中總會有突然想創作的時刻,我以前不是也不是搞這行的,就是有天趴在窗戶上,覺得自己活得不得勁。”

“才突然醒悟,覺得過往的一切不算數,曆史可以從現在開始,那句話怎麽說來著……我說要有光,就有了光。”

“這話不是上帝說的嗎?”狄遠恒語塞。

“誰拿起筆和相機,誰就是上帝。”胡穀添邊說邊翻著稿子,他看的速度不慢,很快看完了,他沉默了一會。

狄遠恒越等越緊張,對方不說話的每一秒對他來說都是煎熬。

“還是之前的問題。”胡穀添終於開口說,“但比之前好多了,不過我還是要和你說一遍。”

“我們要讓觀眾的注意力停留在寫作或拍攝對象上,而不是創作者身上,你想要把自己的所見所聞傳遞給觀眾,下筆時卻讓自己的感情占了上風,通篇抒情或是描寫是很難引起讀者共鳴的。”

“拋棄空泛的語句和無意義的鏡頭,拋棄無謂的思考和感受,開始觀察身邊的每一個細節,同時要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是在文字和鏡頭來表達它們擁有的力量,而不是你賦予它們的力量。”

“自然描寫和自然拍攝本身非常難,對比起其他很容易顯得索然無味。”

狄遠恒歎氣,“寫的時候我就察覺到了,觀察到的或是了解的東西幾乎沒有展現出來,變成了個不會說話的啞巴。”

他又抓了兩把頭發,“我重新再試一次吧。”

“我就喜歡你這種不甘心不放棄的態度!”胡穀添大力拍了拍他的後肩,鼓勵道,“永遠不會喪失信心,無論是文字還是攝影,都屬於那種入行簡單但想搞出點名頭難的行業,特別殘酷,必須摸爬滾打不怕掛彩,才會贏。”

“自從換了個相機參與了老師你的項目。”狄遠恒有些難為情,“雖然每天跑上跑下很累,但每天都很開心,我甚至想過開學向學校申請轉專業……”

“等等你是金融專業的……”胡穀添打斷了他的話,“我記得你爸有自己的公司?”

“對……”

“對啥對。”胡穀添扶額,“我隻建議你把攝影當成是興趣,要當正職不容易,競爭太激烈,NG雜誌聽過吧,名氣響徹全球。”

“但在NG很少專職攝影師,也就是說拿NG編製工資,專門為NG拍報道的,人少得可憐,有個攝影師在世界各地瘋狂為NG拍了十幾年的野生動物專題才被列入編製,這樣編內的攝影師隻有不到10個!”*

“說不定我可以……”狄遠恒試圖掙紮。

“不,你不可以。”胡穀添說,“NG和攝影師更多的是合作關係,你擅長拍哪類題材,他就有可能請你來接這類的項目,合作可能是短期的,也可能是長期的。”

“再誇張點說,編輯們各有喜歡的合作對象,如果這個編輯不在編輯部了,和他合作的攝影師可能就會在NG消失了,這是很正常的事。”*

“家裏有礦的,沒必要靠這行為生,當成興趣就好了。”胡穀添拍打了下這個笨小子的後腦勺,“許多偉大的攝影師其實都是業餘了,不靠這個掙錢。”

“真喜歡的話多報幾個班,學學理論多做實踐就行。”

“聽到沒有?”

“哎呀聽到了聽到了。”狄遠恒摸著自己的腦袋,“我隻是說說罷了。”

“你可是要繼承家業的,有多少人羨慕眼紅。”胡穀添瞪了對方一眼。

他接著道,“如果你依靠創作賺錢,就免不了迎合他人,一個優秀傑出的作品要的是迎合自己的內心,而不是迎合他人。”

“如果你有錢有家業,主動權就在你手上。”

“現在的年輕小夥子腦子裏麵到底在想什麽,錢我想要還沒有呢。”

“臭小子不懂得珍惜。”

狄遠恒:……

……

預言來得很快,下午天空開始變得昏暗,所有的一切都在表明天氣在大變。

森芒抬頭看了看頭頂的雲,原本美麗光彩的堡狀雲變厚下降轉化成積雨雲,擋住了太陽,整個天空變得昏昏暗暗,陽光消失了。

大氣變得潮濕,大雨將至,森芒呼喚著狗狗們的名字,加快了腳下的步伐,最終趕在下雨的前一分鍾把狗狗們帶進了哨所裏。

雨開始淅淅瀝瀝地下,水打在森林的無數葉片上奏響了動聽的樂章。

可是森芒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他抱著亞曆山大憂愁地看向窗外,找了大半天,他還是沒能找到麥克白。

哨所裏隻有狄遠赫一人,他走過去摸了摸弟弟毛茸茸的腦袋,低頭清點了狗子的數量,立刻知道弟弟不高興的原因了,“沒找到麥克白?”

“嗯。”森芒悶悶不樂地應道。

“如果它和狼群在一起,狼群會帶它找到躲雨的地方的。”狄遠赫安慰道。

“不需要狼群帶領,它也能找到躲雨的地方。”森芒努力給狗狗證明實力,“麥克白很聰明,它是家裏最會找路的狗狗。”

過了一會,雨勢越來越大。

森芒後知後覺發現少了兩人,“胡老師和二哥去哪了?”

“沒下雨前他們出門了,想去把放在戶外的攝影機拿回來。”狄遠赫回答道。

“距離哨所有多遠?”森芒追問。

“兩公裏左右。”狄遠赫說。

烏雲在灰色的天空中翻滾,大雨滂沱而下。

一道閃電飛光掠過,照亮了半邊哨所,幾秒後轟隆的雷聲響徹山野,狗子們的耳朵豎得筆直,低吼聲從它們喉嚨裏發出來。

嘩啦啦的雨聲持續不斷地敲打著窗戶,其中又混雜著尖銳的呼嘯聲,是風的聲音,很多自然災害發生在夏季的暴雨中,久旱不雨導致的情況可能會更糟。

森芒觀察著窗外的閃電和雨勢,巨大的積雨雲覆蓋著整個天空,它的降水量大且猛,會帶來打雷和閃電。

“具體去哪裏知道嗎?”森芒轉頭問他哥哥,“他們畫在了地圖上。”狄遠赫把放在**的地圖拿給了森芒,“大致就是這塊地方,具體去哪裏我沒問清楚。”

“沒關係。”森芒把地圖放在膝蓋上,地圖上畫著一個圈,在其中一個小點上被寫上了一個英文C,應該是表示相機camera的意思。

好消息,知道他們大概在哪了。

壞消息,他們在地勢較低的峽穀,如果大雨按照這個量再下久一點,肯定會形成小山洪。

森芒撐著下巴很發愁,“一般來說雷雨是陣雨,不會持續很長時間,但葡瀘山有些不同,雷雨持續的時間要比其他地方要更久些。”

狄遠赫往窗外望了眼,暴雨擊打在葡子江上。

昨晚上任由他們洗澡玩鬧的葡子江,今日仿佛變成了另外一條完全不同的河,溫柔清澈的景象**然無存,水流變得洶湧渾濁,以令人眩暈的速度飛快向前奔去。

“下久一點會怎樣?”狄遠赫問道。

森芒抬了抬眼皮瞥了他一眼,語氣充滿憂慮,“水多了,會有山洪。”

山洪兩字一出,狄遠赫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阿恒他們好像在峽穀?”

森芒點頭,憂愁地歎了口氣,“他們不能待在那裏,大水會順著峽穀衝下來,很危險的。”

狄遠赫按住自己抽抽直跳的太陽穴,起身,“我現在給他們打電話。”

說著,他拿起放在桌麵上的手機,還沒等他撥通,一個電話先打了進來。

“喂——阿赫嗎?”外公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電話裏傳來,“現在大【哢】雨,你【嗶嗶】們那邊沒事吧【哢】……”

“我和阿芒沒事,很安全,可是阿恒和胡老師外出了,到現在沒回來。”狄遠赫說。

電話雜音不斷,讓人根本無法聽清對麵那頭到底說了些什麽。

“喂【哢——】阿赫你說【嗶嗶】剛才沒聽清……”

“沒什麽,等一切安全之後我再給你複電話。”狄遠赫說,“外公你不用擔心,我會照顧好他們的。”

“喂聽得到嗎【哢哢——】安全第一【嗶】一定要注意安全……”

“等信號好點的時候我再複電話,別擔心。”狄遠赫反複說了幾次,掛斷了電話。

狄遠赫蹲下身摸了摸杉莫毛茸茸的長毛,撥通了阿恒的電話。

“嘟嘟嘟——”電話沒接通發出冰冷的聲音,十幾秒後一個機械的女聲在電話那頭,“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

狄遠赫不死心,又重新撥打了四五次,都沒撥通。

暴雨還在接著下,遠處森林的輪廓被雨幕擋住,隻能勉勉強強看到影子,碎石和斷裂大樹枝被湍急的河水被衝走,外麵所有的一切都濕透了。

“你了解峽穀的地形嗎,下雨的時候有安全的路可以走嗎?”狄遠赫側頭問森芒。

“有。”森芒說,“我知道一條地勢較高的路,走那裏不怕水淹。”

“安全嗎?”狄遠赫問。

“山裏沒有哪條路是絕對安全的,特別是下雨天。”森芒目光直視自己的哥哥,“晴天走可能會碰到野獸毒蟲,雨天走地上泥多容易摔倒。”

不用他多想便能猜到對麵的人在擔心些什麽,“不用擔心我,這裏我很熟。”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如果你倒了,我沒有力氣抬你走。”

“看起來很有信心?”狄遠赫被他弟弟傲氣的小表情逗樂了,緊張擔憂的心情鬆懈了幾分,“如果雨停了,還沒等到他們回來,我們就出去找他們。”

“嗯。”森芒應了一聲,轉頭回去繼續看大雨。

“現在雨太大,我收拾一下需要帶的東西。”狄遠赫拿出放在角落裏的防水包和雨衣,把必備的藥箱拿了出來。

這個藥箱相當於簡易的行軍藥箱,酒精、醫用剪刀、剃刀、鑷子、手術刀,消炎藥、針和縫線,當然還少不了感冒藥退燒藥和葡萄糖。

幾乎能自己解決的帶上了。

狄遠赫以防萬一在醫藥箱上套上了一層防水罩,說的話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在安慰森芒,“有胡老師在,應該不會出什麽大問題。”

“不用太擔心。”森芒的語氣很肯定,“胡老師經驗很足,他知道下暴雨的時候該往哪裏走,我能想象最糟糕的情況就是他們被困住了。”

“那為什麽你支持和我一起去找他們?”狄遠赫不懂。

“因為我怕他的經驗沒有我足。”森芒說著揚了揚手中的地圖,“隻有笨蛋才會忘記帶地圖。”

狄遠赫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他和杉莫對視一眼,杉莫察覺到了他的情緒湊過去舔了舔他的下巴。

忽然,一個重要的問題閃過腦海,狄遠赫問,“要帶狗子們去嗎?”

接下來,狄遠赫覺得森芒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另一個笨蛋。

“不帶。”森芒從簡易的木板**跳下來,低頭親了親在場每一隻狗狗的大耳朵,幫他們把夾在身上的灰塵小碎屑弄掉,“外麵雨太大,你們出去太危險,會感冒的。”

“待會要好好待在這裏等我回來,知道嗎?”

“汪嗚……”

狗狗們把森芒團團圍住,亞曆山大的爪爪甚至踩在了森芒的腳上,用半個身體擋住了小主人的路。

“不行,你們不能去。”

“汪嗚汪嗚……”

“你們的毛弄濕了我很難幫你們,看看外麵幾天內可能都沒有太陽。”森芒的決定不容狗狗們反駁,“這裏不是家裏,我沒有帶電吹風。”

“嗚嗚……”

“你們是成熟的狗狗了。”森芒捏捏亞曆山大毛茸茸的臉,“不準在這裏撒嬌。”

“阿芒。”一旁的狄遠赫收拾好了東西,穿好了雨衣,“穿衣服穿鞋了。”

森芒穿鞋的每一個動作都被狗狗注視著,亞曆山大時不時用自己的鼻子拱他的臉,逼得森芒板起臉,重複了自己的話,“在家裏可以撒嬌,在外麵不行。”

狄遠赫笑了兩聲,走過去拍了拍他雨衣上的褶皺,幫他把帽簷整理好。

外麵的雨勢漸漸小了,但毛毛雨還在持續不斷地下著,已經比剛才好多了,至少能出門了。

狄遠赫開了哨所的門,鐵門的另一麵已經被完全打濕了,他蹲下身最後向森芒確認。

“這樣的雨,能認清楚路嗎?”

“能認清。”

“你的哨子帶了嗎?到地方後你就吹響它,知道嗎?”

“帶了,知道。”

“好,咱們現在出發,走得太累了就和我說一聲,不要勉強。”

“嗯。”

陰陰沉沉的天空一片蒙蒙灰色,群山也一樣,狄遠赫拿起一把工兵鍬,牽著弟弟的手走入了雨幕中。

……

雨剛開始下的時候,胡老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

但幸好他們早就有了一個避風避雨的好港灣,那是他們之前搭建攝影專用樹上帳篷。

當初討論搭個簡易的樹上攝影棚的時候,關於在哪棵樹這個問題大家討論了很久,幾乎把能考慮到的因素都考慮到了。

這棵樹很高且樹圍大,枝杈不疏不密,抓地力和支撐力都很出色,在上麵拍攝,視野廣,看得遠,附近沒有很多遮擋物。

忽視掉蚊子多蟲子多這兩個無解的問題外,沒有其他大毛病。

今天的運氣算是幸運,狼群並沒有去間諜攝影機的點,周圍也沒有大型的野獸,他們沒有花費很大力氣,成功在一堆小亂石中找到了最突兀最不合群的那個。

胡老師上下檢查了一番,電池電量勉勉強強,外表沒有損壞,機子正常運行,胡老師顧不上大石頭在灘上擺了這麽久,高興地連蹭好幾下。

之前好幾次看到有小狼崽對這塊突兀的大石頭很感興趣,把它連撞了好幾次,估計小狼崽心中也在疑惑為什麽這塊石頭看著嚇人,卻擁有著不符合體型大小的詭異體重。

有幾次驚心動魄,間諜大石頭離落入葡子江隻有一步之遙,差點就死無全屍,幸好小狼崽興致來的快去得快,沒一會就玩膩了,跑去玩其他東西,間諜大石頭才躲過一劫。

過後連續好幾天,狄遠恒每天早晨都能看到胡穀添在拜神感謝蒼天。

除去這事不提,雖然有了一個躲風避雨的臨時港灣,但因為雨來的太急,兩個人身上被淋濕了一些。

暴雨在嘩嘩傾瀉而下,雷雲壓在天空中,落下的閃電中能看到無數雨影,狄遠恒拿著望遠鏡察看著周圍的狀況,整個世界仿佛都浸泡在水中,空中有水,地下有水,地下的水往低窪處流,形成一個個水坑,地勢再矮些的地方,要不是有樹木露出水麵,真可以當成是一個淺池塘了。

狄遠恒搖頭,在他的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他仔細一瞧,是麥克白。

它身上柔順的毛全被淋濕了,結成一條條,在它身邊的其他狼也是一樣的,暴雨讓它們變得很狼狽,它們沒有辦法,隻能往安全能夠躲雨的地方前進。

它們移動得速度不快,因為小狼的腳步小,跟不上,它們停停走走,雨水浸沒了它們的小腿,每一步都要很小心,要時刻注意腳下的碎石和毒刺。

這是一個值得拍攝的故事,關於生存的故事。

狄遠恒給相機套上防水罩,再次抬起了相機對準了遠處的狼群和其中的麥克白,他們這個位置狼群很難發現,就算發現了也上不來。

頭狼仰起頭在雨中嗥叫,暴雨打在它的臉上,它呼喚著自己的同族,讓它們不要在暴雨中迷失了方向。

它們之前躲雨的地方被小型山洪衝垮,隻能重新找一個新的地方避雨,它們要迎著雨而上來到山的高處,找一棵穩固的大樹,好讓它們能夠躲風避雨。

路途十分艱難,幾個小狼崽在雨水裏摔倒了好幾次,全身上下都是泥。

……

“走這裏。”森芒一邊籠著自己的雨衣,一邊指揮著路,“這裏地勢高,雨水要流也是流到峽穀靠近葡子江的位置,這條路是安全的。”

“沿著這個方向往直走,前麵有個岩洞,不大,可以暫時休息……”

一路上下著小雨,原本短短兩公裏的路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麽,但是下雨阻礙了他的前行,地上全是水和泥,鞋子踩下去再抬起來要比晴天費不少勁。

森芒小聲喘著氣,停下了腳步,低著頭想要休息一會,他有些累了,沒空管周圍的事物了,“我們很快就到了,等一等我要歇會兒。”

“別倔了,我背你……”還沒等狄遠赫說完,位於上方的樹枝抖動了一下,發出的哢擦折裂的聲音隱藏在暴雨聲中,直直地從森芒上方砸下來。

狄遠赫大腦沒反應過來,身體本能地把弟弟拉到自己的保護範圍內。

比小臂還粗的樹枝砸在了他的後背上,尖銳的枝梢瞬間在他的臉上刮出了幾道細長的傷痕,速度太快,狄遠赫甚至沒有太多疼痛的感覺。

他愣了兩三秒,把枝葉從自己身上拍掉,雨水很快把它們衝到了一邊。

“嚇人一大跳。”狄遠赫深吸兩口氣平複下心情,低頭問自己弟弟,“沒受傷吧?”

“沒有。”森芒說。

“那就好。”這裏沒有鏡子,狄遠赫沒察覺到自己的臉受傷了,鮮血從傷口處滲了出來,他隨手抹了把臉,手指上的鮮血沒看清就很快被雨水衝掉。

“但是你受傷了。”森芒說。

“沒事,小傷口不算什麽。”幾滴雨水濺到臉上,狄遠赫覺得有些癢,用手抹掉臉上的水,在臉上抹出了一道淺淺的血痕,“我們走吧。”

“待會我可以幫你處理。”森芒仰頭告訴他,“每個傷口都需要注意,因為它隨時都有可能致命,再小的傷口也有概率。”

“行行。”狄遠赫上下打量了自己弟弟一遍,一路上走過來,雨把地上變成了泥地,一步一個泥腳印,“你走得太費勁了,我來背你。”

他沒等森芒拒絕,就把人撈起來背到背上,“你負責看路,留意周圍有沒有你二哥和胡老師的動靜。”

“知道了。”森芒趴在他的背上應道。

“抓穩點。”沉沉的重量壓在狄遠赫的背上,“不用擔心,不會讓你摔倒的。”

兄弟兩之間沉默前進著,森芒靠在哥哥的肩上,隔著雨衣看著自己這位才認識一個多月的哥哥,森芒伸手接到了天空落下的無根之水,回想著剛才哥哥保護自己的動作。

過了一會他拍了拍哥哥的肩膀開口了,“我保護我的狗狗,因為我是它們的主人,那麽你為什麽會保護我?”

“一定要回答你嗎?”狄遠赫不太想回答。

森芒沒有聽懂他委婉的暗示,認真點頭,“嗯。”

狄遠赫沉默三兩秒,“因為你是我弟弟,你比我小,所以我有責任保護你。”

“如果我不是你弟弟呢?”森芒反問他。

“沒有如果。”狄遠赫說,“無論怎樣你都是我弟弟,這已經成了事實,如果真要說為什麽,那是因為我不想你受傷,所以我保護你。”

森芒繼續追問,“為什麽不想我受傷?”

雨漸漸落得有些大了,樹枝樹葉在雨中來回搖晃,偶爾有兩隻敢於在陰雨天飛翔鳥兒在空中撲騰。

狄遠赫沒有回答他弟弟的問題。

森芒以為是雨聲擋住了自己的聲音,讓哥哥沒聽到自己的問題,他不得不把問題又重複問了一遍,“為什麽不想我受傷?”

這種問題還需要人回答嗎,答案不是很明顯嗎。

狄遠赫被弟弟直白的話逼問到了角落,“因為我喜歡你這個弟弟,我很愛你,這個回答滿意了嗎?”

“滿意了。”

“那就別問了。”

小朋友非得要聽到肉麻的話才會罷休,狄遠赫邊走邊想起外公外婆實行的“愛要大聲說出來”教育方式,一有機會就要表達愛,拒絕口是心非,推崇直接熱烈的表達。

事沒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他是挺支持的,從沒想過有一天自己會被森芒逼問。

這個話題還沒結束,森芒在他耳邊小聲抱怨他,“如果一開始表達清楚點,我不會問那麽多呀,你看我喜歡外公、外婆、亞曆山大、杉莫、麥克白和諾亞,我就會直接說出來。”

“沒有什麽好害羞的。”

“快到了,吹吹你的哨子。”狄遠赫生硬地轉移話題,“看看胡老師他們會不會回應。”

“哦。”森芒應了聲,繼續把剛才自己沒說完的說完,“現在我喜歡你,我也直接說出來,你是一個好哥哥。”

狄遠赫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這句話,他分神回想了一下自己和阿恒的相處,整人吵架打架一件不落,那句話叫什麽愛到深處自然坑,這是他們兄弟倆的相處之道。

但要說有沒有和對方說過愛,可別想了,除非是示弱或者有把柄落到對方手裏,這兩種狀況發生哪種都不好。

時代變了,現在的小孩子真讓人吃不消。

雨衣擋住了哥哥臉上的表情和有些發紅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