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夜晚的陰影壓倒在大地上,院子中葉影重重,狄遠赫推了推森芒,讓他先進屋裏休息,他得先去把這兩套厚重的防蜂服藏在雜物房中。

這兩天樹屋的工程已經進展到一半,有很多木條和木板隨意地排放在角落之中,落葉也幾天沒掃過了,狗房向陽的那麵牆依稀可見未來花牆的輪廓。

“阿赫,吃飯了!”屋子內的外公探出頭來喊自己的大外孫,“在磨蹭什麽呢!”

“馬上就來!”狄遠赫拐到狗房後麵的雜物房中,把防蜂服藏到不起眼的高架子上,拍掉手中的塵,這才鬆了口氣,走進家中。

外公把最後一碟菜端上了餐桌,盛好了飯,催促道,“手上怎麽那麽多灰,快點去洗完手回來吃飯。”

“很快就來。”

狄遠赫走到了廚房,看到森芒磨磨蹭蹭地擔著椅子在櫥櫃裏翻找著,他站在邊上跟著往裏麵望了一眼,裏麵全是調味料和幹貨食品,“找什麽呢?”

“找蜂蜜,我記得家裏有一罐荔枝蜜,我今晚想喝。”

外婆聞言不高興地咳了一聲,“芒芒,我記得我和你說過吃飯的時候不能喝蜂蜜。”

“這幾天你晚上有做夢,不適合喝夏天采的荔枝蜜,喝多了會上火的,如果你想喝的話明早上我可以給你煮蜂蜜花茶。”

森芒疲憊地趴在廚台上,自己今天原本出門是為了蜂蜜,結果隻見到殘渣,心情沮喪極了,“可是我想今天晚上就喝。”

“奇了怪了,怎麽今天突然要喝蜂蜜?”外公轉過頭看著自己的小外孫,“那罐荔枝蜜放在那裏半年了都沒見你想喝。”

“因為立秋要來了。”森芒悶悶地說。

外公看了看時間,這才發覺過幾天就是立秋了,“野蜂蜜的項目被撤太久了,我都快忘了。”

“野蜂蜜?”

“對啊。”外公揮手讓大家坐下,邊吃邊和狄遠赫說起以前的事,“你們一直住在B市所以不知道,葡瀘山蜜源好蜜蜂多,政府曾經設立過一個野蜂養殖基地,結果連續幾年遇到被熊盜食蜂蜜,最後項目就吹了,沒後續了。”

“不止呢。”外婆搭話,“栽的果林也被禍禍了,吃樹果也就算了,還把樹折斷了,整個樹冠都塌了,還好政府有補貼,不然損失就大了。”

“不過山裏應該還留有幾個蜂農的蜂箱吧?”外公說著,給森芒夾了一筷子他不喜歡吃的蔬菜,“我記得以前白勁秋這個時候會上山采點蜂蜜賣,可受歡迎了。”

森芒心虛,一不留神蔬菜就被夾進了碗裏,他皺著眉頭咬了一口,然後偷偷用餘光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大哥。

狄遠赫給了他一個安定的眼神,讓他專心吃飯。

狄遠恒今天搭了一天樂高,他特地挑了最貴最好的那款,結果難度高到他足足花了大半天看說明書才看懂。

一開始原本想等著大哥回來和自己一起幹,結果這家夥帶著阿芒一去就是大半天,午飯的時候也不見人影,他不得不自力更生,一天下來差點把人累死。

葡撻和麥克白還在旁邊搗亂,那麽多積木,真希望兩隻狗子沒有把重要關節藏沙發底或是叼回狗窩裏。

現在已經快九點多了,今天吃晚飯遲了些,導致等森芒把自己洗幹淨之後就到了他該睡覺的時間,狄遠恒忘了自己在他這個年齡的時候是什麽時候睡覺的,但他依舊覺得9點半前入睡過於健康了點。

要知道這個時間點,夜貓子的生活才剛剛開始。

狄遠恒繼續坐在一旁拚樂高,工程量太大,估計得拚個好幾天才能搞定。

他瞥了一眼一旁努力睜大朦朧雙眼的森芒,看得出來困意快把他擊垮了,可惜他還不能睡,小孩微長的發梢還往下滴著水。

附近隻有自己一戶人家,要理發的話得專門去鎮上理發,麻煩得很。

聽說外公以前貪圖方便,曾經提議過給森芒剪個超短寸頭(甚至可能是光頭),主動買了電推剪躍躍欲試想當一回理發師,當然這個提議被外婆嫌棄技術差沒經驗,斷然拒絕。

狄遠赫剛洗完澡出來,就看見弟弟握著電吹風昏昏欲睡,他的板寸比弟弟短得多,用毛巾隨便抹兩下,十幾分鍾內可以自然風幹,方便快捷。

他拿過了弟弟手中的電吹風,把人靠在自己身上,電吹風“呼呼”的熱風吹到了對方亂糟糟的頭發上。

森芒睡眼惺忪,愣愣望向狄遠赫的眼神中沒有焦點,動作遲緩地像計算機超負荷運行卡頓現場。

狄遠赫邊給弟弟吹頭發,邊對上了自己另一個弟弟的視線。

樂高難度不小,狄遠恒頭疼了一天,望向大哥的眼神頗有些憂怨,“你們倆中午不回家吃飯也不說一聲,要不是外婆發現冰箱裏少了好些饅頭,不然的話她準會責罵你們一頓。”

“這一天你們兩個到底去哪了?”

“走的比較遠。”狄遠赫說話說一半藏一半,“阿芒帶我去了一個護山員的住處裏,我們在附近逛了一下,找了塊空地,曬了半個下午的太陽。”

狄遠恒歎了口氣,“聽著很悠閑很有樂趣嘛,哥你帶回來的那隻小白狗這幾天好活潑,我懷疑它長牙了,老是在咬枕頭,幾個沙發枕都被它咬出棉花了。”

“有些積木被它咬得滿是口水了。”

在場最懂的人已經困得迷迷糊糊的了。

狄遠赫沒養過狗子,隻能憑著常識出主意,“是不是要給它買磨牙棒了?”

狄遠恒聳了聳肩,“我明天問問外公吧,家裏狗子那麽多,應該還有磨牙棒的。”

平靜的時光持續了一晚上的時間,第二天他們才真正意識到葡撻的青春期到了,不光有磨牙的問題,還有它主動找諾亞打架的問題。

因為諾亞蹭了它的狗糧。

不過一大一小兩隻狗子在淩亂的狗房裏麵互相叫囂著,葡撻個子矮,對上比它高好幾倍的德牧氣勢一點也不矮。

一般情況下,狗子們打架很少動真格,它們的吠叫的聲音可能會很大,但一般打架結束時候都不會有狗受傷。

通過打架,狗狗們才能確立誰是老大。

葡撻“汪嗚~”叫喧著,擺好了戰鬥的姿勢,動作和神態像極了之前看過的狼王之戰紀錄片。

諾亞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起身避開葡撻的視線,它自認是一隻社交良好的大型犬,不應該與年幼的小型犬起衝突。

葡撻被它的動作嚇了一跳,結果發現這隻總是過來搶食的狗子沒有直麵自己,回避了自己的眼神,葡撻全身的鬥誌瞬間燃了起來,躍躍欲試地想往諾亞身上撲去。

甚至用它直勾勾的眼神望著諾亞。

這在狗狗社交界中,是十分無禮的行為。

金毛杉莫歪著頭,看到這隻垂耳小狗崽挑釁的行為,意識到一場衝突即將爆發,身為家裏的維和管家,趕緊擋在葡撻的麵前,嗅嗅對方的耳朵。

禮貌的狗狗會避免直接的正麵靠近和目光直視。

不巧,才幾個月大的葡撻還沒認真學習過狗狗社交教育,就先學習了狼王課。

杉莫的勸架沒有用,隻能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兩個朋友的中間。

葡撻無視金毛,氣勢洶洶地繼續想要與諾亞對陣,尖銳中帶點奶氣的叫聲一聲連著一聲。

亞曆山大遠遠地趴在台階上不想加入戰鬥,麥克白意誌消沉,無心勸架。

杉莫嗅嗅小白狗的尾巴,試圖平複這位幾個月大小朋友的怒氣,邀請它一起吃早餐轉移注意力。

小白狗不搭它的茬,繼續凶巴巴地對著諾亞。

要是今天諾亞輸了示弱了,就證明它是能和這幾隻大型犬平起平坐的小狗崽了!

葡撻擺好姿勢,大聲叫了幾聲壯大氣勢,發起了進攻。

……

森芒揉著眼睛打著哈欠,還沒出門就聽見了狗子們汪嗚叫的聲音,狗狗們已經相互之間已經很熟悉了,很少再有衝突打架發生。

狗狗們剛還是小狗崽的時候,亞曆山大脾氣好,一般都是它來維護和平,就算是愛玩愛鬧,它也不會不管,結果森芒剛開門就發現它躺在台階上偷懶,假裝沒看見朋友們的吵架。

森芒壞心眼地揉捏它的下巴,換來了對方的撒嬌。

戰局瞬息萬變,小白狗在與大型犬的你來我往不落下風。

等小主人趕到的時候,雙方在場上僵持著,杉莫站在中間抬頭向小主人嗚咽了兩聲,搖了搖尾巴。

森芒看看葡撻,又看看諾亞,他可以稱得上是家中優秀的狗語解讀大師和訓犬師。

氣氛繼續僵持著,狗狗們都看向他,聽著他的指令。

森芒走到葡撻麵前,用一種又慢又長的手法慢慢撫摸在白色的小卷毛上,這種安撫的手法在獸醫院中很常見,葡撻汪嗚了兩聲嗅嗅小主人的手心。

狗狗們的友誼需要主人用心嗬護。

森芒在左右手上倒了點狗糧,叫著兩隻狗狗名字,“諾亞葡撻,過來吃東西了。”

諾亞在原地停了幾秒,抵抗不住美食的**湊到小主人的手心中開始幹飯,森芒手心小,沒一會兒就吃完了,隔壁葡撻還在吃。

等到葡撻吃完了之後,諾亞拱了拱它,主動在地上滾了滾,肚子朝天,嗷嗚了兩聲,這是主動求和的舉動。

成熟和有魅力的狗狗不需要將其他狗壓倒在地上,也可以形成良好的朋友關係。

一場危機就這樣化解了,森芒很滿意狗狗們的友誼,打算回屋裏吃早飯,外公還在等著給他念書,亞曆山大抖抖尾巴,跟在森芒的身後一起進屋了。

麥克白自始至終都沒有參與這場戰爭,它繼續消沉地趴在自己的玩具球麵前,自己陪自己玩。

……

大片的積雲飄在廣闊的天空中,它們沒能阻擋明媚的陽光,鴉雀在樹木之間穿梭,發出愉悅的鳴叫聲。

今天一天的開始是提子麵包和一杯甘甜的蜂蜜花茶,濃鬱的蜂蜜香氣間夾雜著玫瑰花素雅的香氣,微微有點烤焦的麵包散發著奶香。

外公坐在沙發上給森芒念著書,“嗅覺是自然界動物感受外界環境的重要知覺,Ackerman在《感覺的自然曆史》這本書中曾對人類嗅覺能力有過探討,人隻要發揮一下他的嗅覺,就能知道麵前的衣服是男人還是女人穿的,即便他們說自己不行。”

“女性甚至可以通過氣味判斷一個人的成熟程度,她能準確分辨出嬰兒、兒童、青少年和成年人。”*

“但我們還是要承認,人類在嗅覺方麵的天賦永遠比不上狗。”

“如果說人類專注於風景,而狗則是專注於氣味。”

“狗可以分辨出兩億多種氣味,人類隻能分辨五百萬種,所以它們可以用鼻子去探索世界,有的時候狗狗能察覺到氣味需要放大百倍才能被人類聞出來,舉個例子,如果你摸過一對筷子,然後兩個星期不碰它們,狗狗還能從上麵聞到你的味道。”*

“所以不要對狗狗們說謊,它們能輕易揭穿你的謊言。”

亞曆山大趴在森芒的腿邊汪嗚了一聲。

森芒心虛地摸了摸它的毛耳朵,給自己強行挽尊,“我知道每隻狗狗的氣味完全不一樣,亞曆山大的味道和杉莫的味道完全不一樣,是又苦又甜,就像……”

話說到一半他想不出形容詞,亞曆山大的味道就是亞曆山大的味道,他可以辨別的味道中沒有一個與亞曆山大的味道一樣。

“那就是亞曆山大自己獨有的味道。”外公說。

“我最喜歡它們洗過澡後全都是紅漿果洗發水味道的那幾天。”外婆說,“聞起來很舒服。”

外公笑了聲,繼續為森芒念書,“正如硬幣都有正反兩麵一樣,狗子過於優秀的嗅覺能力會讓人類十分困擾,比如說它們會對氣味難聞的東西情有獨鍾,包括死魚、血液和糞便。”

“相信不少狗子的主人都經曆過這種痛苦,但從另一個角度上來想,人類會選擇避免接觸到自己討厭的東西,狗子也一樣,雖然不想承認,但狗子們可能真的喜歡我們討厭的東西。”*

這是一段有味道的談話,外婆放下了手中的提子麵包,打算待會有心情再吃,她喝了兩口蜂蜜水潤了潤嗓子,把這個話題默默轉移開。

“人和狗子總是在互相寬容彼此的,它們也許也在奇怪為什麽人類喜歡把花香噴到自己身上,那明明是植物**的味道。”

“還有用林獐腹部的香囊製成的麝香,和用抹香鯨腸內分泌物製成的龍涎香。”外公補充道,“我一直很想知道狗子是如何看待人類這種行為。”*

外婆笑了好幾聲,“如果要調查的話,詢問住在大城市裏的狗子應該會比較具有代表性,香水是個巨大是產業和市場,我想它們一定深有體會。”

“我試過。”森芒回憶起了不好的過去,語氣很不高興,“我把香水抹到手裏,那天狗狗們都沒有靠近我,包括亞曆山大,我拿零食喂它們都沒有用。”

“它們那天都討厭我。”森芒委屈極了。

“我記得家裏一直都是用同一款沐浴露和洗發水,沒變過,狗子應該習慣了才對。”聽著這話,外婆皺著眉頭意識到不對勁。

家中幾乎不買香水,唯一一瓶是好友送給自己的,是CH家的花香款,那款的氣味兩人都很喜歡,但因為很少派的上用場,所以束之高閣了。

“芒芒。”外婆的笑容消失了,“那瓶香水你是不是在書房左側的櫃子裏拿的?”

森芒沒敢出聲,因為他一不小心把整瓶香水倒沒了,為了粉飾太平,還往空瓶裏倒入了自來水,放回原位,假裝無事發生。

外婆看到小外孫心虛的樣子,已經猜出了香水的慘淡結局,這款香水因為停產已經很難買到了,她很難再買到同款了。

“森芒。”外婆難得叫了小外孫全名,“這兩天你以香水為題,寫一篇檢討書給我,字數不能少於250字!明天晚上檢討書要出現在茶幾上!”

森芒難過地抱住了亞曆山大,埋到了對方毛茸茸的後背中。

……

研究員胡穀添的拍攝器具已經準備的差不多了,兩三台攝影機和無人機,他甚至借鑒了國外拍攝的常用套路,求手工匠人製作了一個間諜大石頭,方便他們近距離拍攝和研究狼群。

先不提這塊虛假的石頭能不能騙過狼群的雙眼。

首要要考慮到的問題是狼的嗅覺不比狗差,它們說不定會聞出這塊石頭大大的不對勁,而且注意到它是肯定的,因為在狼群常駐的地點,大石頭並不多。

而這個間諜大石頭,未免體型過大過突兀了點。

但凡它們機靈點……

就會讓原本不多的研究經費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