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在陽光如金的夏日,雲朵如同雪花石膏般在天空壘起高山。

轎車穿過陽光和建築的陰影行駛在柏油馬路上,森芒透過車窗望向外麵,層層的鋼筋建築取代了縹緲群山,天還是一樣的天,美景卻換了副模樣。

之前爸爸說高中和新家的位置不是在城中心,有些偏。

然而它的繁榮程度還是比葡瀘高出一大截,各種精心設計過的鋪麵和招牌,幹淨平整的道路,來往穿著時尚高級的年輕人們,每一處都彰顯著這個城市的光鮮亮麗。

森芒知道,但他卻是第一次以未來自己要在這裏生活的角度去打量它。

狄爸爸開著車,餘光留意到兒子一直看著車窗外的景色,半點沒注意到自己特地選的兒童教育頻道,他隻能偷偷把頻道關閉。

“在看啥?”狄爸爸忍不住開口問道。

“黑翅鳶。”森芒說,“剛才那邊有隻黃鼬跑進了一家生鮮超市裏。”

“黃鼬?”狄爸爸遲疑了一下,“……是老鼠的一個品種嗎?”

“不是。”森芒說,“它們一個是食肉目鼬科,一個是齧齒目鼠科,完全不一樣,是吃和被吃的關係。”

“——噢!”狄爸爸終於正確接上了兒子的腦回路,“黃鼠狼,黃大仙是吧。”

“我以為它們一般都是生活在山村野地裏。”

森芒搖頭,“生態是一個係統,有捕獵者就一定會有獵物,它們是同時存在的,如果我想看到很多鳥,就必須有成群的昆蟲。”

狄爸爸額頭冒出幾滴冷汗,大腦超速運轉,學生時期塵封的記憶勉強起了點沒啥用的作用。

他悟了,“我待會打電話叫阿姨注意一下家裏防鼠滅鼠問題。”

森芒不懂為啥話題扯到了滅鼠問題上,他歪著頭回想起自己帶狗狗出門溜達撞見的帥氣流浪大貓,真情實感地提出了建議,“我們可以養貓貓。”

“不用你陪,我可以自己去街上抱它回家。”

“?”狄爸爸顧不得保護兒子幼小的心靈了,再無條件溺愛下去,先受傷的是他自己脆弱的心靈,“不行,絕對不行!”

三隻狗子已經夠折騰了,如果再不抑製一下小兒子花心的本質,這次是多一隻鸚鵡,下次是多一隻貓,家裏開動物園指日可待。

他說完這話的時候,小朋友的神態像極了失落的小狗。

不能心軟,狄爸爸在心中告誡自己,他絕對不想半夜睡覺的時候有隻貓走進自己的臥室巡邏。

他決定當一個沉默司機,把車開到學校門口,帶兒子走進學校。

前麵一個身材高大的男生拿著籃球和他的幾個朋友走在校道上,“崇以,你爸真的要送你去國外留學啊?”

男生聳肩,籃球砸在地上發出有規律的“鐺鐺”聲,他語調漫不經心,“可能吧。”

“那還要高考嗎?”朋友好奇地問。

“看學校吧,我也不知道。”男生發出一聲冷哼聲,“他說我這破成績在國內考不上好大學,隻好看看能不能送去國外鍍個金。”

“錢也是實力的一種啊。”朋友的手臂搭上他的肩膀,“管那麽多幹嘛,走!咱打球去!”

兩群人迎麵撞上來學校參加考試的森芒和他爸,父子組合走在高中校園的校道上很是顯眼。

“他們是誰啊,為什麽會在學校裏啊?”幾個人小聲討論道。

“想想也知道,有人被叫家長了唄。”範崇以說,“高一高二都放假了,隻剩下咱們這些高三的,還有特招班搞競賽的那幫人。”

狄爸爸抬頭看看風格大體相似的教學樓,又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地址,來回好幾次後他終於放棄了,“同學你好。”

“你知道致遠樓在哪裏嗎?”

“直走,轉左,上階梯,然後拐彎就是了。”範崇以說。

“謝謝。”狄爸爸點頭,他看向自己兒子,“來吧森芒,咱們的時間要到了。”

森芒點頭。

雖然經過的每個人身高都要比他高,但這並不意味著威脅,因為打架不靠身高體重決勝負,它們會影響結果,不過更多靠的是力量和技巧。

在這點上森芒很有經驗。

他們順著路走進了教學樓,一個老師向他們招了招手,麵試很快開始。

狄爸爸看著他兒子平靜地走入考場,頭頂天空碧藍澄澈,衝散了狄爸爸心中焦慮緊張的情緒。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他在心中告訴自己,隻要小兒子通過了這場考試,一切就算是邁向成功的第一步。

……

成功是沒那麽容易成功的。

鄒朔在心中無數次告訴自己,耐心是一種高尚的秉性,是人類美好的品德,可惜效果等於零,他快忍不下去了。

一個小時前就已經是到了遛狗的時間,而在一個小時後狗子們還沒集齊,他人也還傻憨憨地站在門口沒出門。

鄒朔轉了轉手中的牽引繩,手法有些生疏,他不是很經常接觸這類玩意。

原因也很簡單眾所周知,貓是不需要遛的,因為遛多了的話,貓就不是你的貓了。

“諾亞!亞曆山大!杉莫!”他大聲喊著雇主愛犬們的名字,重複著今天快說到喉嚨幹的話,“已經到散步時間了,要出門了!”

“你們在哪!”

狗狗們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但就是沒有一隻主動願意走到他麵前來。

它們真的知道如何傷透人的心,鄒朔絕望地想。

不行,必須硬氣起來,是時候了!

在貓咖工作的經驗告訴他,如果先馴服其中一隻,起到示範作用,其他的自然會好好跟從。

鄒朔拿著牽引繩從玄關走進了屋內,狗狗們從四麵八方打量著他,亞曆山大臥在二樓觀察著局勢,杉莫藏在廚房,諾亞躲到了沙發後麵,嘴裏咬著一個靠枕。

沙發後麵毛茸茸的黑色尾巴暴露了諾亞的位置,看來被用來起示範作用的幸運小狗就是這隻德牧了,鄒朔放慢腳步,語氣輕緩。

“亞曆山大,還是諾亞?”

“我看到你了。”鄒朔說,“我們戴上牽引繩出去玩吧。”

諾亞抬起頭,鬆開了嘴裏的玩具靠枕,棉花絮從破爛的裂口中飄了出來。

“來吧。”鄒朔努力讓自己的注意力不要集中到破爛飛絮上,“諾亞,你是諾亞對吧。”

他咽了口唾沫,走到狗子身邊半蹲下,把牽引繩的脖套戴到狗子的身上,諾亞不同昨天的乖巧讓他莫名有些感動。

很快他就知道自己感動早了。

鄒朔站起身拉了拉繩——狗子沒有動,躺的很穩。

“?”不對勁的地方來了,鄒朔皺起眉頭,“你怎麽不起來?”

諾亞汪嗚了一聲,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了下去。

八十多斤的體重是家中全員狗子的標配,鄒朔扯了扯皮帶,牽引繩一路往上滑,已經越過了頸部,幾乎到了德牧的耳朵邊了。

“——諾亞起來!動一下!”

諾亞喉嚨裏發出難受的咕嚕咕嚕聲,它一躍而起,把麵前的寵物家政嚇得退後兩步,它飛快地竄上了樓梯來到二樓。

狗繩隨著它的動作在空中輕快地甩動,最後無情地掉到樓梯上。

“哎,等等!別走啊!”

“求你了!咱們出去散步吧!”

沒一隻狗子應他的聲音。

“小鄒,你怎麽了?”保姆阿姨從洗手間裏走了出來,手裏拿著剛洗好的抹布,“還沒出門嗎?”

“嘭”的一聲,樓上傳來一聲不詳的悶響。

“方姨。”鄒朔心累得說不出話,“剛剛狗子跑上二樓了,聽聲音應該是惹出麻煩了,待會可能要連累你收拾一下了。”

方姨沒轍,萬一老板回來看到亂糟糟的家,自己和這位小年輕誰也跑不了,她歎了口氣,“我到樓上看看狗子去哪了。”

樓上再次應景地響起悶響聲,“嘭——”

方姨再次歎了口氣,“我最好快點去看下二樓的狀況。”

“謝謝了。”鄒朔疲憊地說道,“我去找找金毛去哪了,它應該比德牧更願意戴上牽引繩。”

方姨點點頭走上了樓梯,前兩天小鄒專門買的寵物玩具球散落一地,有些幾乎滾到了樓梯上,她一眼望過去,沒在走廊上發現狗子們的身影。

“狗狗,你們在哪呢?”

該出聲的時候偏偏又沒了動靜。

方姨皺起眉頭打開房間的門,裏麵沒瞧見狗子,她關上再次打開了另一扇門。

沒等她反應過來,一個黑色的身影猛地從房間裏竄了出來,嚇得人連退後兩步。

亞曆山大沒理她,順著樓梯往下跑,諾亞從拐角處跳出來緊隨其後。

鄒朔在樓下走了一圈,原本以為金毛在廚房,結果沒找到它,隻能上二樓看看狗子們是不是在哪個地點集合了。

意外在這一刻發生了,樓梯上散落的玩具球,剛沒拾起來的牽引繩,加上不寬敞的坡度空間。

鄒朔剛上了幾步樓梯,就迎麵撞上了狗子熱烈同時具有衝擊力的懷抱。

福氣沒享受夠一秒,他腳一崴,直直地從階梯摔到了地板上。

“啊嗷——!”

“小鄒!”方姨著急之間門都忘了關,趕緊出來察看,“小鄒!我的天啊,出什麽事了,怎麽會弄成這個樣子?”

“我、很好。”鄒朔痛得倒吸冷氣,勉強說道,“就是站不起來了。”

自己同事躺在地上的模樣怎麽看都不像是符合[很好]的要求,方姨看著他這副慘兮兮的模樣有些擔憂,“你等會,我去給你找根拐杖來。”

“哎呀,怎麽會這麽嚴重啊。”

“我、我覺得我緩過來了。”鄒朔顫巍巍地坐了起來,他揉著生疼的手關節看著自己紅腫的腳,愣住了神,“我的骨頭之前有這個弧度嗎?”

方姨定眼一看,“我們現在打車去醫院!”

“這算是工傷嗎?”小年輕哭喪著臉,問出了他最關心的問題,“我的這份工作不會還沒幹夠一星期就涼了吧。”

“醫生會告訴你的。”方姨安慰他。

結果,最終出門的不是狗子和寵物家政,而是兩個家政自己,目的地也從遛狗子的公園變成了拍CT打石膏的醫院。

門開啟,又關上,狗子們被獨自留在了家裏。

它們無辜地對視了一會,此起彼伏地發出了幾聲的孤獨(?)汪嗚聲。

格鈴站在房間的衣櫃頂撲棱了幾下翅膀,豆豆眼盯著敞開的房門。

小主人怕自己的小鸚鵡待在籠子裏不高興不自在,特地關上了門讓它在房間裏玩,但現在門開了,不展翅溜達一下對不起自己美妙的歌喉。

諾亞僵直了身體,“恭喜發財”的聲音如同惡魔低語在它的耳邊炸開,恥辱的怒火蒙蔽理智的目光,路上所有荊棘都阻擋不了狗子踏上征途。

……

伴著一路藍天白雲,狄爸爸趕在夕陽落下第一縷餘暉前回到了家,今天的他坐在考場門口的椅子上坐了好久,無所事事到人快打瞌睡了。

狄爸爸眼皮沉重,機械地停好車,拿出鑰匙插入鎖孔,打開家門。

玄關處的兩個陶瓷擺件碎了,碎片散落在原本光滑細膩的大理石地板上。

檀木茶幾上的花瓶也難逃此劫,水在碎片周圍匯集,鮮花也看不見最初嬌豔欲滴的模樣,大部分原因是因為它們被咬嚼過。

整個場麵看起來像是被暴風席卷過,或者外星人入侵,或者以上兩種猜想同時都有。

沙發靠枕被撕成破爛,棉花飄散到各個地方,廚房的醬油為這場災難澆汁作料,麻醬甜醬凝成一團,地板上爪痕來自番茄醬。

森芒驚慌失措看向他爸,“我們被搶劫了!”

狄爸爸合理懷疑他兒子在給狗子脫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