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說書1·幕後黑手竟是

“一諾千金重。”

“倘若又是對自己發下的誓言,更求俯仰天地,不愧於心。”

“不殺之誓,香玉已經堅持了許多年。刀光劍影中,分花拂柳過,為不殺,他付出過許多代價,經曆過許多磨難,也遭遇過許多難以抉擇的處境。”

“直到而今,他又將麵臨一個選擇,一個他不願麵對,卻不得不麵對的痛苦抉擇。”

“什麽什麽?鬥篷生已經開始說了?”晚來些的聽客匆匆忙忙跨進茶館大門。

“才開始呢,客官裏麵請。”茶館夥計把手上方才擦過桌的布巾甩上肩頭搭著,往門口去迎客,“這邊上還有空位。”

“行,二子等會兒給俺上碟鹽豆,大茶來一壺。”聽客一坐下,嘴上還吩咐夥計兩句,眼睛和耳朵就朝向前頭說書的古怪鬥篷人了。

陸炤勾起桌上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果子茶,吹開杯中漂浮的幾粒枸杞,慢悠悠喝了一口。

等張掌櫃端著收賞錢用的黃銅盤子往底下走了一圈,銅錢落進盤中叮叮當當的響了一會兒,便麵帶春風的捧回來一層鋪滿盤子的賞錢。

陸炤也挺高興的,賞錢提成他也有份,有收入好啊。

他還欠著花滿樓房租呢。此外便宜也不能長久占,遲早也得考慮搬出去的。如果能攢到買房的錢,那就更美了。

加油加油!美好的養老生活指日可待!

“接著說啊,他又碰上啥了啊?”賞了錢的大老爺肘一支,二郎腿一蹺,拉著鴨嗓催促起來。

陸炤收回暢想非非的心神思緒:“咳,這就繼續。”

“這是陰雲罩頂的一天,懸崖下山穀中刀兵聲不絕,廝殺聲淩亂。”

“香玉一路自山穀外打進來,麵對在江湖中叫得出名號的一眾好手,他仍要控製出手的分寸,做到隻傷人卻不殺人,避開迎麵而來的刀槍劍戟、鞭錘棍棒,還要防備冷不丁哪個刁鑽角度來一招的暗器。”

“即使在如此苛刻不利的情況下,香玉依舊很冷靜。隻見他身姿靈巧,如密林中跳躍穿梭的鹿,輕而易舉掠過數人的阻攔;他的腿腳與手臂一般靈活拆接抵擋,同時可應付好幾人的出招;他的手指更是迅疾,殘影如真,瞬間,觀音出千手,金剛動雷霆,一連封住十人的穴位!”

“好!身手漂亮!”看官聽眾興奮得撫掌喝彩。

花滿樓側首問陸小鳳:“你的指頭比起香玉大俠如何?”

陸小鳳抬手至眼前,看了看自己的指頭,忽然並指往前點出一記,被花滿樓兜袖截住扣在桌上:“花滿樓,你這麽不好應付,一定有人不得不懷疑,你究竟是不是真的看不見?”

花滿樓含笑道:“有時連我自己也不信我是個真的瞎子。不過不論我是不是個真的瞎子,總歸還不算是個充耳不聞的聾子,免得被某個混蛋捉弄得太輕鬆。”

“香玉過五關斬六將,在一路圍追堵截中破出一條生路,終於闖入山穀之中。”

“然而穀中卻與入口處截然不同,並沒有多少敵人。直到他行至懸崖之下,崖不算高,崖壁卻陡險,非常人可攀附其上。”

“香玉仰頭向上看,目光如炬。”

“光禿禿的崖壁上有一棵老樹,那棵老樹枯枝淩亂,沒有一片葉子,一點也不吸引人。可香玉卻死死盯著它,因為它的樹幹上垂著一根繩子,繩子兩端都吊著一個人:一個是他深愛的女人,前不久才和他鬧過脾氣,使小性子不理他,他還沒來得及去哄,另一個是他不認識的少年人。”

“懸崖上風勢凜冽,刮得那重量不同的兩人隨著繩子一下、一下在空中晃**,好像隨時可能掉下去,粉身碎骨。香玉的心也隨之一下、一下跳在空處。”

這令人心驚肉跳的畫麵使得聽見的人都心憂不已,如坐針氈,坐立難安。

“此時,一道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聲音傳進香玉耳中。香玉不可置信地轉過身來——竟是他!”

老大爺緊張得不小心把夥計林二子絆了一跌,茶壺摔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破碎聲。

可是現下誰也管不得那道聲音,就連張掌櫃也顧不上心疼她新開張沒多久就損失了一個茶壺,個個都豎著耳朵等待下一刻就要出現的名字。

是誰?是誰?

陸小鳳心中早有預料,輕聲吐出一個名字,與陸炤的聲音重合:“李巳!”

李巳!竟是他?

怎麽會是他?

李巳不是被香玉救下的嗎?香玉不是他的恩人麽?香玉那般照顧他,還認他作義弟。他豈會不感激呢?

他先前不也還舍身救香玉了嗎?

眾人四下裏議論紛紛起來。初時難以置信,漸漸又有人回過味來。

是了,是了。鬥篷生早先說李巳那段的時候,曾提到過一句話,正是香玉不殺人,才有了慘烈的後續。

莫不是那慘烈後續不單單指李巳滅門案?

莫非李巳也因此對香玉懷恨在心,才與人勾結,捉了香玉的愛侶要威脅他,報複他?

可那麽說來,李巳先前奮不顧身要救香玉,又是為的什麽?

這就使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周圍不知何時起,又圍了一圈執兵以待的江湖人。其中,麵白如紙的李巳自己推著輪椅,緩緩上前來。”

“‘怎麽會是你?’香玉滿心充斥著無法理解的疑惑,遭遇背叛的悲痛,與難以抑製的滔滔怒火。”

“‘為何不會是我?如何就不可能是我?一直都是我。’李巳倚靠在輪椅上,很是放鬆,像是心情不錯的樣子,‘這些時日你遇上了很多事。’”

“‘是很多事。’”陸炤以香玉的語調回複道。

“‘還越來越多。’”陸炤以李巳的口氣說道。

“‘……沒錯。’香玉驚疑不定地看著李巳。”

張掌櫃聽到此處,心中已有了不好的預感。

“李巳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著他,說道:‘那你知不知道,你碰到的那些事裏有多少件,都是因為我?’”

“香玉忽然渾身冰涼,手腳也仿佛被這話凍住了,唇齒艱難地碰撞:‘都是你做的?’”

“‘那倒不至於,不過,確實都是我讓你巧遇、參與的。’”

“香玉才要鬆口氣,李巳又壞心的接著說道:‘隻有一件是我做的。’”

“香玉鬆了一半的那口氣停住了。”

眾人的心緒也隨著香玉而起伏不定。

“‘你是不是再也沒有回去我的老家看過,也再也沒有聽過那地方的消息?’”

“香玉仿佛想起什麽,一張俊美如玉的臉猶如江河之水,青綠交加。”

“什麽什麽?什麽意思?李巳他老家又發生了什麽事?”一魁梧老兄僅僅一根筋的腦瓜子沒跟上大部隊,轉不過彎來。

他身後的看官用筷子輕輕戳他,小聲道:“那李巳隻怕已經為他自己複了仇了。”

“啊?”魁梧老兄一臉你在說啥玩意的表情。

陸炤看了眼那頭,回想起那位老兄方才也是投過幣的,於是打算講得再直白明了些。

陸炤啞著嗓子模仿出瘋狂的語調:“‘不錯,看來你也想到了。以防萬一,當我掌控有十個江湖中人後,那戶畜生便去見了閻王,任何一頭畜生都絕無逃出來的可能。’李巳攥緊輪椅的把手,直起身來,臉上是因著大仇得報而前所未有的快意與癲狂。”

陸小鳳不禁失聲:“如此——”心狠手辣……可回想起李巳自己也是被那惡少滅了門,又不知該褒揚他複仇的手腕好,還是該憂心那戶惡少的人家是否也有不知世事的孩童、女子等無辜之人遭受牽連。

“唉……”花滿樓惆悵的輕輕一聲歎氣。

“李巳一聲長嘯,懸崖上冒出好幾個身影,覆麵黑衣,氣質冷峻無情,不是死士就是殺手。

“‘來吧,又到需要你做出抉擇的時刻。二選一,’李巳抬起左手,‘一個是你的摯愛,你願與之共度餘生的女人。你深愛著她,她也深愛著你。你們從未做出任何對不起彼此之事,所有人都得承認,你們實在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神仙眷侶,比翼鴛鴦。’”

青衣女子聽到這段描述,臉上浮現出憧憬向往的豔羨。

“李巳又抬起右手,說道:‘另一個少年人你認不出是誰很正常。當年確實不該有人逃脫我的複仇,但我獨獨留下了他。或許,你會覺得他是無辜被牽連進來的,他明明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做過;你會為他感到悲傷,憐憫他失恃失怙孤兒一個,他本該天真爛漫,無憂無慮。’”

這要怎麽選?!

眾人也已與香玉一同,陷入兩難的境地。

選愛侶活?但那稚子何辜,才遭逢過大難,又小小年紀就要因香玉的“偏私”死去。

選少年活?可那姑娘也同樣未曾造過什麽孽,憑什麽就要為香玉的“偏公”獻出自己一條純潔的生命。

“李巳接著竟把兩手放在自己的胸口,道:‘又或者,三選一:你殺了我,他們兩個都會得救。隻要我死了,不再有人掌握威脅到他們的秘密,那些人便不再受到我的控製,也不會繼續傷害你們。’”

“‘隻要,你殺了我。’”陸炤一字一字清晰明了。

二選一,殺一人,放一人;三選一,殺了他,放兩人。

魁梧大漢突然騰的站起來,大吼一聲:“幹他丫的!殺的就是他!”

還未等陸炤做出任何回應,下邊已經吵開了,都嚷嚷“那還用得著選嗎?殺了那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

一道清亮的女聲卻突然從中脫穎而出:“你們忘了香玉他從不殺人的嗎?”

場麵霎時一靜。

陸炤趁此接著講到:“香玉挾持了李巳,李巳的手下卻果然個個無動於衷。李巳非要香玉下殺手不可。”

“正當僵持之時,忽然懸崖上破空一箭,射穿人群。原來是香玉的友人們前來相助,他們也是如香玉一般難得的武林高手,又打了個措手不及,很快便把懸掛在空中的兩個人質救了下來。”

“香玉的友人不解而忿忿地質問李巳。”

“就見李巳知自己未能攔下他們,大勢已去,暗中服下無解毒藥美人泣,七竅流血。”

“李巳雙眼緩緩淌下兩行血淚,麵無生氣,心中死寂,艱難地說道;‘他終究是我恩公……卻也是我所怨恨的仇人。’”

“他、他是個瘋子吧!”有茶客顫著聲兒說道。

“說不準——還真是。或許當年那場滔天業火已然焚去他的理智,或許從那場大火中艱難留存下來的,隻是一個入了魔的厲鬼了吧。”

陸炤長歎:“李巳對義兄香玉的感情有點複雜。怨他恨他,亦敬他仰他。逼迫香玉殺人,為複仇,也為‘報恩’。如此行事,可見他著實陷入瘋魔了吧。”

“他覺著恩公天真爛漫,竟不知世間罪惡能至幾何。於是便想要‘喚醒’恩公,叫他破了那無謂的殺戒,此後便能更全然地保護自己,守住無法失去的那些人、事、物。”

“然而他怎知,他這位恩公或許亦曾有過令人哀慟不已的過去,從此才誓不殺人。”

可憐可歎,可恨可惋。

“諸位覺得,香玉此後半生,是否還能夠堅守住‘不殺’的本心呢?”陸炤說了許久,渴的不行,這下終於有空痛飲幾杯。

“你說的這些事都是真的嗎?”一道突兀的質疑自眾人中出來。

“亦有真來亦有假。混合幾多人,混合幾多事。當然,你們若是不信,也可全然視作假的。隻當是來此聽個樂子罷。”陸炤無所謂的擺擺手道。

可不就聽個樂子而已,不會還有人當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