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說書5·洪水滔天

陸炤才抱著貓上台子,就被驚到了。

台子上的大屏風內側堆著成一座小山的金銀銅錢,其中還可見有幾樣玉石環佩、一根卷起的疑似畫作的東西,甚至還有小心翼翼擱在案幾上的書,入目一片金光寶氣。

陸炤倒吸一口涼氣。

他趕緊托起大鬥篷的帽簷,回頭去找張掌櫃,然後就看到張掌櫃也是滿臉的喜氣,嘴角揚起老高。

一直呆在台子上的嵐煙好似覺察到陸炤回來了,且還心生疑惑。她就輕聲道:“方才諸位看官見少爺您離開,說是要給您看見明晃晃的打賞,好叫您多多說書,就商量著把這回的打賞都堆到台上您桌案前。您看到了嗎?”

陸炤被滿目財寶的光輝閃到眼睛,小心肝也不由地顫了顫,吞下口水道:“看到了看到了。”太好了,又有收入了。再多攢攢,大概很快就能攢夠一大筆錢去修橋鋪路什麽的,獲得朝廷特許入本朝戶籍,大房子成功過戶,再搞點日常開銷,存點養老錢,與親友們歡度餘生……

陸炤對如此美好閑適的完美未來而心生向往。

加油!

握拳。

陸炤深呼吸,在案幾後坐下,把貓大人摁在大腿上一頓揉搓,緩解緊張的情緒,同時腦海中迅速整理接下來要講述的故事內容。

開始吧:“白苓繼續遊曆,時不時停下行醫,偶爾碰上些小麻煩,也都能自行解決。”

“但這次,單憑她一人之力,勢必力有不逮。”

“天穹好似被道道驚雷劃開無數破口,暴雨如注,如傾盆瓢潑,如天河倒灌。勁風狂躁地搜刮地上一切未能抓牢土地之物,一顆顆樹被風吹得禿了枝幹、彎了腰,不肯彎腰的樹木被無情攔腰折斷,隻剩半截樹幹留在原地。草木、花蟲、鳥獸,但凡沒能躲藏好的都被迫乘風了一回,再重重摔落,砸到不知哪去。”

這是——

“台風!”有人驚呼出聲。

有從內陸來的客人並不知曉台風是什麽東西,便有些不好意思地詢問道:“台風是什麽風?東西南北風這種風向麽?”

“非也,非也。”中年書生搖頭晃腦道。

另外即刻就有閩地的人為這位客人講解台風是什麽東西,有多可怕。

又有人說到上回遇上大台風席卷吳越還是先帝在時,那可真叫一個“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官府就連賑災的物資都沒給幾個,別說正經救人了,官老爺都是等到洪水褪去才姍姍來遲,還燒了幾座發起疫病的村落呢,根本治不了。

“在如此令萬眾生靈心生恐懼、避之不及的可怕天災當前,再是武功高強的江湖人也隻能躲在房屋中不安等待。”

“白苓也是被困狂風暴雨於這座客棧的客人之一。”

“這座客棧裏住的客人都是出門在外之人,有江湖人,有商賈,有遊子書生,有回鄉路上在此暫且落腳的大戶人家……”

“這下不同身份的他們都成了同一條砧板上的魚肉,等待天道命運的審判。”

陸小鳳道:“是耶,身份如何又有什麽重要的呢?我交友就從來不看什麽貧富貴賤,隻看是不是個有意思的人,是不是同我合得來,是不是值得來往。”

“好在這座大客棧建造時並未偷工減料,最終還是在這場暴風雨中堅持了下來,並未散架,並未倒塌,並未破損。”

“另一個困境出現了。”

“不知是不是由於暴雨導致江河之水暴漲,地上的水流走的速度趕不上暴雨落下的速度——地上積水了。”

“水從外頭無法阻撓地滲透進房屋,在一樓逐漸積蓄起來。”

“原先還有人坐在一樓大堂裏抖著腿幹著急,這會兒所有人都被上漲的水位逼到了二樓。”

“就連店家、掌櫃與廚子都帶著搶救出來的糧水躲到了樓上。”

有痣夥計“嘶”了一聲:“發大水了!被困住了!”

馬臉夥計倒是淡定些:“人都好好的躲客棧裏呢。有食有水,客棧還有二樓可以避水,怎麽也比我小時候碰上台風發大水的時候,一家子上屋頂吹風淋雨捱著要強。”

兔牙夥計也不太擔心:“起碼白姑娘是不會有事的,她還會武功呢!”

二子點點頭,白姑娘怎麽看也是這神醫故事的主人公,那豈有主人公早早遇難之事。這回應當也是說的白姑娘救人一事,隻是不知道會怎麽救。

“見多識廣之人已經判斷出這大水發得八成不小,不知何時才能泄洪。”

“眾人臉上具是愁苦,就連桌上擺出來的在當下顯得尤為珍貴的食物,也都不太有胃口去吃。”

“白苓雖然也有些許不安忐忑,但她所受的教育告訴她,越是在困境之前,越要充分保證自己身心狀況的準備良好。”

“所以她照舊吃,照舊喝,照舊讓自己有足夠維持良好精力的睡眠。其餘時候,她或是去旁聽其他客人之間的談話了解現況,或是去找身為當地人的店家幾人獲取當地的訊息,或是收拾打理自己的大藥箱,思索接下來該如何行事。”

雅間內,燕兄對被如此教育的白苓、以及如此教育弟子的桃源穀都讚歎不已:“冷靜理智,沉著穩重,隨時有良好充足的預先準備。這樣再麵臨困境時,自然精力充裕,有的放矢、事半功倍!”

其餘眾人也大多佩服這年紀不大的姑娘家家,竟比老漢還沉得住氣。

一同被困的那些人大多都憂心到食不下咽、寢不安眠的地步了,她竟也還能飲食起居照常。

不過在場的姑娘裏頭,有些卻覺著這也不算什麽無法做到的,好多姐妹都性子沉穩,遇事不慌,也不是所有女人家碰上困境都會變得緊張兮兮、一驚一乍、六神無主。

“洪水來勢洶洶,外麵的風雨聲反倒是比先前小了些許。”

“這使得外頭除開風聲雨聲以外,來自人的呼救聲變得更清晰可聞。”

“白苓立時走到牆壁處,耳朵貼著被木條封起來的窗戶,清清楚楚聽到了外麵確實有人聲嘶力竭的喊叫聲。”

“她當即出房,從二樓跳下漫水的一樓大堂,從大堂處未來得及封上的窗戶處,開窗出去。”

“客棧中的眾人突然看到這乖巧姑娘真的像個江湖人一樣,用輕功靈巧地跳躍來去,眨眼就從二樓到一樓,再從窗口出去到外麵風雨中。”

“還不等他們反應過來,那姑娘又破窗而入,手裏好似提著個人,三兩下上到二樓,把那人放到地板上,就急匆匆回屋裏去。”

嘿,就說嘛,身懷武功的江湖人還能救人呢,哪裏會輕易遭難了的。

酒肆東家花主人卻道:“這也是趁著風聲雨勢減緩的時機。若是仍處於暴雨傾盆、狂風惡浪之時,凡人單薄之力還是不要與發威動怒的老天爺硬扛為妙。”

“目瞪口呆的眾人可算有反應過來的了,手忙腳亂地招呼大家快來幫把手救人。”

“等白苓帶著收拾好的大藥箱從屋子裏趕出來時,就看見那位溺水者被抬到一位行走江湖的好漢身上,腿朝上、頭朝下被‘掛在’在壯漢雙肩上進行‘臉肉’。”

老大爺可算來勁了:“這老爺我也知道的!咱這水鄉之地,近乎年年有人落水。前幾年的時候就當麵撞見一個投水被撈上來的。老爺我當時就在當場。那時候就有位族老吩咐下來,叫人給這麽倒掛起來救人。可惜最後人還是沒能救回來,唉……好好一大小夥,不就是被退了個婚麽……哪裏就至於白白賠上一條性命了呢?”

周遭幾位客官端著茶水正豎起耳朵聽他吹呢,不想就聽到個沒救回來的結果,麵麵相覷。

與其他遺憾遇難者年紀輕輕喪命的人不同,中年書生注意的重點完全走偏,冷哼一聲,喃喃自語:“退婚……什麽無禮的人家,害了人好好一條命……”

“這可把白苓嚇得一驚,連忙上前阻止他們繼續把人倒過來控水。”

“眾人被攔下施救舉動,也很是不解。”

這故事外聽書的一眾客官也是不解,有什麽不對的嗎?

就連雅室裏醫術高超的溫和青年臉上,也在一瞬間閃過茫然。

溺水救治,從古至今,有最早的“灰埋法”,到後來的“倒掛法”,都是有些道理的救治方法。一直以來似乎也沒什麽人反對批判過吧?

辣娘子疑惑地問夫君:“難不成還有什麽更好的法子,能救治溺水之人不成?”

溫和青年起身走過去,把麵朝說書台子的那扇窗開啟到最大。

既然鬥篷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出言反對舊有的傳統救治方法,那他想來也準備好更可明效大驗的醫治手段了。

就讓他來聽聽,傳聞隻說知曉許多江湖秘聞的鬥篷生對醫術一道,有什麽指教。

“白苓就當場示範了一下正確的施救方法應當如何做。”

“她一邊講解為何倒吊法實際不可行:‘其實溺水時進入肺部的水並不多,多數都在胃部,如果倒過來控水,反而會迫使這些水進入肺部,反而更容易使得氣竅封閉,危及性命。’”

“一邊她又演示正確的動作,先打開溺水者的口,檢查確認口鼻處無明顯髒物堵塞,接著自己坐在椅子上,將其腹部置於自己的大腿上,使頭部下垂,然後用手平壓其背部,使鼻腔、口咽的積水倒出。”

溫和青年眼中異彩連連。

原來如此。

他這會兒恨不能當即碰上幾個不幸溺水之人,好親手嚐試一番新手法。

不通醫理的諸位客官反正是不懂的,聽鬥篷生講述如此信誓旦旦,也不由信了幾分。

有人就打算將這不費事的新法子記下來,將來真碰上不幸溺水的,就試試這法子到底效用如何。

倘若這法子真有奇效,那可就功德無量,勝造七級浮屠了!

“溺水者終於呼吸正常了,人雖還昏迷著,但確實救過來了。”

“白苓在眾人的驚歎中,將這可憐的倒黴蛋安置在房間裏,蓋好被褥使其身體逐漸回暖。”

“唯一可惜的是,她沒有地方沒有灶爐為專門調整的方子的煎藥熬藥,隻能喂人就著清水,吃了些提前配製好的藥物,甚至沒有充足的額外的水給人擦身。”

“白苓將照顧這人的任務托付給店家幾人,她還有額外的事情要去做。”

“她要繼續外出,到風雨中去,到洪水裏去,救人!”

“當白苓再出客棧,抵擋風雨的攪擾,用靈活的身法在滔滔洪水中搜尋不幸落水之人時,她竟然見到了那個此前不歡而散的白術。”

咦?

他怎麽也在這裏?

巧合嗎?

有人交頭接耳起來。

說不定那個白術一直就跟在白苓的後頭呢!

他不是看起來挺在乎這個親妹妹的麽?

有道理,有道理。

“白苓看見他一手攬著一人、肩上還扛著一人去到另一處有三層樓高的歌樓,分明與自己如出一轍的救人行為。”

“這使人不得不對那個時常手段偏門的家夥有所改觀。”

“白苓想著,人多也能有個相互照應,就上去同他打招呼。”

“白術果然也絲毫不把先前的不愉放在心上。”

“兩人便商議了接下來的救人計劃,分頭回去召集可用的人手,團結起可用的力量,以便能夠及時救下更多人。”

燕兄動容:“果真都是善良的好孩子!江弟你看,他們兩個到底是兄妹至親,哪有隔夜的仇怨的?必不會鬧出什麽對立相殘之事的。”

江公子也微笑頷首,甚感欣慰的樣子。

“當白苓回到客棧時,發現已經有人自發組織起來試圖外出從洪水中救人。”

“眾人各司其職,商賈與大戶勻出部分布匹被褥,江湖俠士出門尋找需要救回的人,剩下的人能動的都來幫忙照顧人。”

“場麵雖然多少顯得雜亂,但還是讓人不由感到心底一暖。”

“白苓還特意叫住即將再次外出的江湖俠士,她先前與白術商量出來一些麵臨洪水時可能需要注意的事項,比如洪水中的野獸死屍不能食用、飲水要潔淨之類的,把這些交由這些江湖俠士,讓他們在外碰上其他暫且安全之人時,幫忙傳播一番。”

陸炤說到此處,略作停頓,想著要不給大家做做應對洪災的知識科普,就插了一大段話,林林總總,搜腸刮肚把能想到的,關於老百姓如何應對洪災可能需要的注意事項,都一倒而光,盡數講出。

聽得底下有些客官頭暈目眩,這麽多繁雜瑣碎的叮囑,可真叫人聽起來昏頭轉向。

另外部分客官卻口中念念有詞,努力記下這些“注意事項”,以圖來日更好地應對可能碰上的天災。

“白苓動作利落的,與留守的人們,為帶回來的被救之人控水、檢查傷口、處理傷病等。”

“來來去去的江湖俠士們後麵幾次回來時,還告知眾人,外頭還有別處的隊伍在救人,聽說了這邊所囑咐的洪水應對注意事項後,也說了幾條有些區別的,諸如當地哪裏有可能藏有陷坑、深井需要小心避開等實際救人過程中碰上的額外問題,從而相互補充,也算彼此幫扶。”

“白苓這邊亂中有序,另一頭的白術也是忙得不可開交。”

“不過他再是忙於救人,也免不得耳朵遭受念叨摧殘。”

“他這個師弟辰砂一現身就被他抓壯丁幫忙幹活,就是手上忙活的時候堵不住嘴:‘蒼術,我奉勸你最好認清楚,師門對你的教養之恩是必不能忘的!你莫要再顧左右而言他,一味拖延靈樞與桃源之比。你這樣不把師門的榮辱放在心上……’”

“白術,真名蒼術的此人把懷裏的被褥往辰砂身上一丟:‘好忙好忙,哎,有什麽事之後再說!’”

“辰砂的臉就此愈發陰沉。”

哎,這個辰砂,又冒出來一個靈樞山莊的毒醫了,還是白術的師弟啊。

陸小鳳托著腮幫子撐在桌上,發動查案技能:“白術真名蒼術,那還是不是白姑娘的親兄?照蒼術的態度與一直以來的行為來看,他確實把白姑娘當妹妹看的。那這倆親兄妹被分在兩個對立門派教養大,難道就是為的藥毒兩派之爭?兩派曾經約好的,要以這兩兄妹為代表,為各自流派比試出個高下?”

姬冰雁放下茶盞道:“倒也不一定兩派都知曉內情。顯然蒼術與靈樞山莊都是知情的,但白姑娘卻好似毫不知情,那麽桃源穀對此事是否知情就不一定了。”

胡鐵花嘴巴大張:“你的意思是,這所謂兩派之比,其實很可能是靈樞山莊一手操作的?”

朱停接著姬老板的話往下分析道:“也許這兄妹兩就是靈樞山莊拆散的,哥哥留在山莊被培養成毒醫,妹妹被送到桃源穀收養,希望她能成為藥醫。而這也能盡量控製不同血脈造成的天資差距。”

胡鐵花感到迷惑:“可是即使是同父同母的至親兄弟姐妹之間,資質天差地別不也是特常見的事情嗎?”

“照理來說,洪水過境後,極易疫病橫生,四處流行。”

“可這次卻因眾誌成城,外加幾位醫者的努力,把疫病控製得非常穩定,使得民眾們很快恢複過來,重新麵對接下去的生活。”

“但事出蹊蹺的是,桃源穀穀外來了一批身患疫病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