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說書3·杜夫人

天光已經大亮。

房門“嘎吱”一聲被打開,露出某人萎靡不振的身影。

烏黑的眼下,通紅的眼白,還有些許水腫的麵龐。

如此形容憔悴的人,就是昨夜躺在**、睜著眼睛熬得通宵達旦的陸小鳳。

他熬著熬著,不知道什麽時候失去意識睡過去,又突然被雞鳴聲驚醒,發現此時天光大明。

陸小鳳感覺自己現下拖著一副沉重的身軀,卻又感覺輕飄飄的,很沒著落。

正在窗邊澆水的花滿樓示意他桌上有早點與熱水。

陸小鳳隨意抓起兩個包子胡亂大咬幾口,也沒留意裏麵是什麽餡料,就直接囫圇咽下,端起桌上剛好溫熱的水一飲而盡。

“哈——”碗往桌上一放,陸小鳳就招呼花滿樓出門。

花滿樓摸摸這盆葉,又碰碰那盆花,提著水壺小心澆在植物根部的位置:“你先去。若是我趕不及,你們不必等我。我到時候直接去茶館找你們會合。”

陸小鳳這便擼袖子出門了。

昨晚和那小子夜半嚎歌,嚎上頭了,就被轉移了注意,都把催說書後續的事兒遺忘到腦後了。

散場後,他回小樓的路上被涼涼夜風一吹,才忽然想起來還有這事,當即就轉身回去要找那小子。

結果當他翻牆進去找到那小子門外的時候,裏麵的燈火已經熄滅,一片漆黑。

從房間裏麵還傳出來老大聲清晰明了的呼嚕聲。

儼然一副夜色已深、人已熟睡的場麵。

陸小鳳冷笑:糊弄誰呢?我們半盞茶的功夫前,還一塊在前廳鬼哭狼嚎,當時可都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

裏頭的呼嚕聲更響了。

氣得簡直七竅生煙的陸小鳳最後是被花滿樓薅走的。

被拖離的陸小鳳還要給房裏裝睡糊弄人的小子撂狠話:你給我等著!

現在陸小鳳就要前去履行昨晚放下的狠話了,氣勢洶洶,一路疾行,殺進陸炤的新家。

剛進門,就看見陸炤正略作屈身在花老伯跟前,仰著頭,長長的銀白卷發隨意披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動作看著好像是正在被花老伯於他下巴處抹些什麽。

陸小鳳一瞬間幻視了某隻長毛大白貓仰著腦袋被人撓下巴。

“陸炤!”

陸炤一聽來人熟悉的聲音,那可真是半點不耽誤,抓過花老伯的手,三兩下往下巴處糊上藥膏,運起大輕功,當即就從陸小鳳頭頂飛過,逃門外去了。

陸小鳳仰頭看他飛過頭頂,越仰越後,差點閃了腰。

嘿,還逃!

陸小鳳也會輕功啊,隻不過飛不起來,跑總跑不慢的。

當陸小鳳一路追至江湖茶館大門口,發現這大清早的,還沒到開張的時辰呢,大門口已經被烏泱泱的人群堵上了。

陸小鳳當下就繞到後院,又翻牆進去了。

陸炤已經在茶館大堂的說書桌案前站著,還舉起醒木朝陸小鳳示意:“別激動!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別急!”又用醒木指向茶館關閉的大門,“人都已經在這了,等會兒就開講!”

陸小鳳抱胸站那看過來,忽然眼神一定,爆笑出聲:“你下巴怎麽回事?”

陸炤:“……家裏草木多,昨晚被蚊子咬了。”有那麽好笑嗎?

張掌櫃急衝衝躥進來,繞大堂場內跑兩圈檢查過,覺得沒什麽大毛病了,又奔向茶館大門口。

她的雙手搭在門閂上,轉過臉來:“昨個兒便已是群情激奮,”她看看說書桌案前的陸炤,“今日這大早上的堵在門口等,顯然客官們都等不及了。要不,我們今天早點開張?”她又看看攥著擦桌布巾的舒先生。

舒先生放下布巾:“老夫是沒意見,都行。就隻看陸先生如何想。”說著,他也看過來。

陸炤看看他倆,又看看陸小鳳。

陸小鳳咧嘴一笑。

陸炤:“早起的鳥兒有蟲吃,早開的茶館多錢賺。開!”

江湖茶館的大門一經大開,原先堵在門口閑聊嘮嗑或啃大餅早餐的茶客立馬一擁而上,魚貫而入,迅速占領了昨日就已經看中的座位。

不多會兒,茶館內除了屏風區那點座位以外,全數擠滿了人。別說座無虛席,後來者簡直想坐到別人的腿上去。

張掌櫃立刻就有所反應:先是拍板喊茶館三人去隔壁周圍借椅子,桌子就不必了,擱不下;而後親自站在大門口,又是道歉,又是好言相勸,攔下執於入內的客人;又對茶館裏外的客人們宣布,接下來不多時日,便打算擴建江湖茶館,到時候諸位再前來捧場,必不會再碰上而今這樣的局麵。

麵對這樣的承諾,實在擠不進來的客人也隻好含恨離去,說不定等會兒說書中途,可能會有幾個心有不甘的來扒窗偷聽。

而成功擠進茶館卻沒有獨占座位的客人,也在茶館三人借回來座椅後,老老實實從別人腿上下來,坐到椅子上去了。

舒先生的尊臀才堪堪落至說書先生的座椅上,下麵的排山倒海故作遺憾的噓聲如波浪般層層拍過來。

舒先生:……

舒先生坐也不是,講也不是,又把尊臀提起來,小眼神往陸炤這邊瞅。

陸炤還能咋,隻能出來將坐立難安的舒先生替換下去。

陸炤放下枸杞果子茶,把說書桌案前的大屏風一擋,施施然落座:“那今天難得,且由在下開場了。”

醒木都未曾用上,底下那真是鴉雀無聲,老實得很,都巴巴地等著今日的說書後續。

陸炤覺得下巴處抹上的止癢藥膏許是還沒起效,仍然感覺癢癢的,忍住了用手去抓撓的念頭,清清嗓子,開口道:“今日,我們便來將這故事的最後一段。一切都將在此真相大白。”

“有座城鎮上,昌盛長久的門戶裏有個房家。”

“這房家也是奇了怪了,自家主病逝,執掌家業的既不是族中其他德高望重的前輩叔伯,也不是族中其他幾脈的下一代青俊,竟是家主病逝前不久才將將迎娶進門的夫人!”

什麽?雖說大家門戶裏時常也有老封君或是當家主母執掌中饋的,可讓才過門就喪夫的新婦掌管裏外一應諸事,這也太……多少有些不可理喻。

茶客們攥著茶盞皺著眉頭,又不敢大聲打斷鬥篷生的講述,隻好與周遭人頭碰頭湊到一處竊竊私語。

“諸位想來也覺著奇怪吧?可聽在下接著往後說,便明白究竟為何了。”

“這房家的主支傳到這一代,下頭未成人的孩童是有,可在家主病逝後,已然長大成人能立馬站出來扛起大梁的小輩卻是一個也沒有。”

“病重中的房家主就犯愁啊,他的愛妻已經先他一步走了,他若這時候去了,族中虎視眈眈,他年幼的孩子可如何是好?”陸炤突然沉聲說道,“那些大家族裏頭陰私之事,想來諸位,也曾經有所聽聞些許隻鱗片羽。”

“於是房家主才尋摸了這麽一個主意,娶個有手腕的新婦作為當家主母,暫代家主之職,掌管家業,護住他的幼子長到成人。”

有人撇撇嘴,覺得房家主到底是老了或是病了,才腦子不清醒了,不叫德高望重的族老幫襯著,反倒從外頭迎一個女人來管事。

女人?女人成天不是傷春悲秋、情情愛愛,就是頭腦簡單、隻能打個算盤,頂多管管家裏頭那點子瑣事。女人哪裏能外出經營,如何管理家業?可別上來就被那些個精明奸猾的管事給哄騙、壓製了。

再說,今日是要講說書故事的最後一段,頭兩段都是講和尚與女人的情愛之事的,那這夫人豈不也要與不知哪來的和尚廝混到一處?如此淺薄女人,豈能成事?

“房家主眼光過人,這新上任的杜夫人可不一般,外表看上去,身形瘦削,臉色蒼白,氣質幽幽,如幽靈蘭花一般的如燈美人,好似弱不禁風。”

“可當房家主病逝,白事當堂,她便手段淩厲地定下自己代幼子暫管家業的當家主母名分,與迅速搶到手的實權。白事過後,她更是雷厲風行地梳理整飭房家各業,一眾管事幾乎就沒有強太久的,盡數拜服。”

“雖然族中反對聲不絕於耳,但是找不到她的破綻,就對主支一脈毫無辦法。”

被花滿樓也一並帶過來的花老伯頭一回聽陸炤說書,這就被他所描述的杜夫人吸引到了。

花老伯情不自禁地想道,這杜夫人,看似弱質女流,實則精明強幹,如此心機手段都不缺的主母也很適合他們花家啊!

“這日,杜夫人從外頭商鋪巡視回來,天色已然暗下去。”

“杜夫人自步入房家大門開始,大管家娘子便在她身側隨行,並告知她今日搜集來須知的實時消息。”

“有各行業今日發生了什麽,行情可有變動,各商鋪東家近來有什麽重大變故可能對接下來的經營造成影響,族中那些賊心不死的家夥又上門過,家裏小少爺今日都做了什麽、學了什麽,還有鎮上這幾日忽然來了一夥江湖人,雖然低調不張揚、蹤跡不顯,可行事看著像是佛門之人。”

“出現了,佛門之人,和尚又要出來了吧。”陸小鳳支著下巴,盯著最前頭那扇大屏風。

“杜夫人聽完,剛好走到廂房門口,推門而入,房內並無他人,僅有一裝著熱水的大浴桶。她不須別人服侍沐浴,自己便脫衣解帶,浸入溫熱的水中。”

“正當她放鬆疲累一天的身心,依靠在浴桶邊沿,昏昏欲睡時,外頭忽然一陣雜聲由遠及近,霎時便到了門外。”

花滿樓微微蹙眉,這時機可不太妙。

“門外有道清透寧和的聲音說:‘叨擾了,實在抱歉!但吾等佛門弟子,現下正在追凶。惡徒罪孽難恕、凶性難馴,唯恐殃及無辜。可否請施主行個方便,讓吾等搜尋一番?’”

花老伯皺著臉維護心目中的當家好主母道:“雖說那佛門之人要勉強全那禮數,可到底還是冒犯了。”

“杜夫人也是一驚,考慮到惡徒的危險性,又無所謂被如此冒犯,本打算起身打理穿戴好便出門,讓佛門這夥進來查查看。”

“正當水聲嘩嘩作響,她就要出水之時,脖頸處被一張大掌死死掐住,掐得她半點聲音都無法從喉嚨發出。”

“一股濃鬱的血腥氣味從滿屋子芬芳花香中剝離出來,猛地撲向她,鑽進她鼻子裏,叫她幾欲作嘔。”

“耳後傳來壓抑的暗沉嗓音:‘命在我手,一念之間。你最好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