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許渭塵滿二十六歲的前一天,就像是為了提前祝他生日快樂,L城主幹道兩旁換上了新的季節花卉。

石花盆中三色堇仿若是一夜間盛放的,在尚且冰涼的春風裏,花瓣如同絲綢般上下翻動。

下午,許渭塵負責的第一件大型商事案件結案了。

幾個月來,他為這個案件付出太多的努力,直到聽到宣判結果,緊繃的精神才終於鬆解下來,轉過頭去,難得地對身旁的助理律師露出一個笑容。助理律師卻像被他嚇了一跳,呆呆地看著他,毫無他想象中的欣喜,許渭塵感到沒趣,把笑收了起來。

好在客戶立刻站起來與他握手,連聲感謝,給了許渭塵他應得的肯定。

晚上,事務所的兩位高級合夥人請許渭塵去一間私人俱樂部喝酒慶祝。

觥籌間暗示許渭塵,再繼續努力幾年,他很有希望成為事務所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合夥人。許渭塵表現得不明顯,實際上情緒很是高昂,喝下不少洋酒。

午夜時分,許渭塵帶著對美好前程的期許,搖搖晃晃回到公寓,電梯上升時心情尚在雲端,門一開,瞬間跌至穀底。

因為他家門口那個背對他站著的高大身影。

許渭塵酒都醒了大半,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在心裏祈求:唐既明別回頭。

他就可以裝電梯裏沒人,等電梯門自動關上,毫不遲疑按一樓,下樓離開家,出去隨便找間酒店湊合一夜。

然而唐既明跟警犬一樣,下一秒就回過頭來,看見許渭塵,露出溫和的笑容:“你回來了。”毀滅了許渭塵的計劃。

公寓走廊的燈二十四小時亮如白晝,照著大理石牆麵,也照著唐既明質地精良的灰色西裝,以及他那張人畜無害的臉。唐既明不笑時已經很英俊,一笑起來,嘴角出現兩個很小的括弧,更是特別和氣。

許渭塵倒是很清楚,沒什麽人能和唐既明鬧得不愉快,除了自己。他冷著臉沒動,電梯門開始往裏合,合到一半,又重新被外頭的唐既明按開了:“怎麽不出來?”

唐既明的手按在按鍵上,好像許渭塵不走出來,他就不打算鬆開的樣子,許渭塵隻好往電梯外走,但沒給唐既明好臉色看,冷冰冰地問他:“你到我家門口幹嘛?”

唐既明的回答堪稱無辜:“今天不是要見麵嗎?你家裏的指紋鎖好像重置了,我進不去。”

許渭塵微微一愣,不知怎麽作答,在心裏盤算一通,發現今天確實是他和唐既明的見麵日,但唐既明不該來的,因為上次唐既明走後,許渭塵下定決心,要斬斷和兩人的聯係,給唐既明發了條【我準備談段認真的戀愛,以後你不用再來了】,將他的指紋刪除了。

當時唐既明沒回信息,這兩個多月也沒聯係,許渭塵理所當然認為他們已經平靜而友善地結束,且他最近忙得都快忘記唐既明是誰,誰料見麵日,唐既明居然還是出現了。

“怎麽了?”唐既明像無事發生似的問。

“……”許渭塵看著唐既明泰然自若的模樣,心中一陣窩火,偏偏大腦又因為酒精而處於半停轉的狀態,瞪著唐既明,想了半天才說,“我的短信你沒收到嗎?”

“什麽短信?我沒收到,”唐既明微微偏了偏頭,仿佛毫不知情,“可能是秘書遺漏了。”

許渭塵不靠近他,他主動往前一步,靠近許渭塵,伸手輕輕搭在許渭塵的手臂上,體貼地問:“身上酒味這麽重,是不是喝多了?先進家裏再說吧。”

這人不看他短信,平時也不聯係,今天純粹是到了日子來例行公事,居然還在這裝關切。

許渭塵細細一想,更來氣了,甩開唐既明的手,大步走到門口,將食指抵在門把後的小玻璃片上。

門鎖輕響了一聲打開,許渭塵原本根本不想讓唐既明進門,但唐既明像貼在他身上似的跟了進來,還反客為主地關上門。屋子沒開燈,唐既明在一片漆黑裏把許渭塵往門上壓。

“別碰我。”許渭塵無力地推了一下他的手,罵了一句,唐既明充耳不聞,低頭吻下來。

許渭塵有夜盲症,睜大眼睛都什麽也看不見,雙唇被堵得沒有縫隙,發出含糊的喉音拒絕,卻像被唐既明理解成歡迎。

……或許他的確沒有努力地拒絕。許渭塵承受著吻,心頭稍稍有些恥辱。因為沒親幾下,他聞見唐既明身上很幹淨的香味,混著自己濃重的酒氣,已經有了反應。

唐既明顯然也發現了,手壓在他的肋骨下方,緩緩將他的襯衫往上扯,動作一如既往慢,許渭塵被他磨蹭得難受,也有些自暴自棄,心說都到了這一步,多做一次也不吃虧,主動抓著他快些拉。唐既明便笑了。

“笑什麽笑,”許渭塵罵他,“要做做不做滾。”

唐既明輕聲道歉哄他,手上伺候得賣力,許渭塵便沒再說話,抬臉在黑暗裏喘著氣和他接吻。

等許渭塵的上半身全然與空氣接觸,唐既明給了他幾秒喘息的時間,先是重重吻在他的脖子上,而後忽然說:“對了,你說給我發短信,發了什麽,重要嗎?”

衣服脫得差不多倒想起來問了。

許渭塵原本已經眼中含水,昏昏亂亂,一聽立刻被氣清醒了,抬手打了一下他的肩膀,因為打得用力,發出重重的悶響,還不解氣,罵他:“你有病吧?現在問這個。”

唐既明沒動也沒生氣,包容地親親他的唇角,說:“我真的沒收到,這幾個月太忙了,抱歉,這周起會好些。我讓秘書注意,以後不會再漏看你的消息。別生氣了,好嗎?”

唐既明認錯的態度永遠很好,他很輕地碰碰許渭塵的臉,用一種親昵的、安撫的力度,低聲哄許渭塵,就像許渭塵的短信對他來說真的很重要似的。

哪怕知道是假的,許渭塵的心軟也下來,氣消了。他有些猶豫,不知到底該不該現在說。如果要開口說,大概今晚他們就到這裏,不再有別的了,還得重新把燈打開,把衣服穿好,好像也有些尷尬。

這時候,唐既明的手滑到他的肩膀上:“許渭塵。別生氣了。”

許渭塵愣了愣,在黑暗中茫然地睜著眼睛。

唐既明撫摸他,哄他,卻親切地稱呼所有人的名字,除了許渭塵。從小到大都沒有變化。

許渭塵忽上忽下的心因為唐既明對他的稱呼而滑落下來,不再一直向上飄,就像他提出“見麵日”的要求時一樣。

所謂的見麵日是許渭塵提出的,日子也是他選的,每季第一個月的第一個周五,當時他們大學都還沒有畢業。

那天,許渭塵同樣是因為唐既明竟然還叫他全名而不高興,不知是犯了什麽病,用頤指氣使、盛氣淩人掩蓋心虛,對唐既明提出,既然真的想要回報他,就陪他睡覺。因為他有需求,又不想隨便和人上床。

時間不用太頻繁,一年三四次就行。

唐既明有顯而易見的不情願,但大概實在不想欠許渭塵什麽,因此考慮很久後還是同意了。

關係開始時,許渭塵表麵裝作不在乎,心中很是竊喜,但時間久了,逐漸是明白過來,沒有感情的肉體關係其實沒有意思。而且唐既明雖然外表人模狗樣,情緒穩定,**根本不紳士,尤其去年有幾次,許渭塵全身酸疼,下午才醒來,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弄不懂,唐既明究竟算是忠實履約,還是對許渭塵當年趁火打劫逼良為娼的借機報複和折磨。

許謂塵自詡早熟聰慧,行事幹練成熟,很少會做讓自己後悔的決定,與唐既明糾纏不清算是其中最嚴重的一件。關於唐既明究竟如何看待自己,許渭塵進行了無數種猜想,總在見麵日結束後輾轉反側。

他不想要唐既明憎恨他,理性上也清楚,他們病態的關係不該再繼續,心中漸漸產生了結束的念頭,糾結許多次,終於下決心發了短信。誰知陰差陽錯,唐既明好像真的沒有收到。

唐既明沒有得到許渭塵的應許,沒等一會兒,又開始吻他。

或許是因為要結束的願望已經很強烈,再加上唐既明叫他全名讓他冷靜下來,許渭塵和唐既明接了幾個稱得上纏綿的短吻,竟然還是成功擯除**,把臉偏開了一些,開口對唐既明實話實說:“我發短信是跟你說,我準備談段認真點的戀愛了,你以後不用來了。所以我不是重置了指紋鎖,是把你指紋刪了。我沒想到你今天會過來。”

許渭塵感到按在自己腰上的手動了動,但並沒有收回,他沒有細想唐既明是什麽意思,隻是繼續說:“你媽和我媽那麽親,跟姐妹沒什麽兩樣,阿姨也對我那麽照顧,其實我本來就不該找你。有時候我見到她,心裏也很內疚,所以我想了又想,覺得我們還是當朋友更合適,以後你不需要再陪我睡覺了。”

從小到大,許渭塵幾乎從沒對唐既明和顏悅色過,不過到了這好聚好散的時候,也放緩了語氣,不再那麽驕橫。

他和氣地說完,甚至抱了抱唐既明,本來是希望唐既明老實幫他穿好衣服,他們體體麵麵地告別,沒想到過了一會兒,唐既明一動都沒動,卻忽然問:“你是有目標了嗎?”

“什麽目標?”許渭塵一下沒反應過來。

“談戀愛的目標。”

許渭塵莫名覺得唐既明聲音有些冷,但唐既明性格好到連許渭塵提離譜的“見麵日”要求的時候,都沒對他冷過臉,他便懷疑自己應該是弄錯了,想了想,回答:“還沒有,不過我在接觸人了。多認識一些同類,總能找到吧。”說完,他輕輕推了推唐既明的手背,開玩笑:“幹嘛,關心我?”

話音未落,唇忽然被堵住了。

唐既明並未像他想象中那樣替他穿好衣服離開他家,反而又吻了他,吻得不長不短,帶著一種許渭塵感到應該是錯覺的強勢,而後隨意地說:“既然你還沒目標,我人都來了。”

仿佛對唐既明來說,性是很不鄭重的東西。人都來了,順便把上了一半的**完,就像許渭塵購買的正品服務結束後,他大方給與的售後贈品。

可能是酒精作用,也可能是喜歡多年的人又在親自己,許渭塵的大腦轉得並不快,等到唐既明將他抱起來往臥室走了,他才反應過來。

唐既明關了臥室的門,還是不開燈。許渭塵眼前又很黑,忽然被從淩空往下放,有些緊張地抓住了唐既明的領子。

“放心,”唐既明的聲音低沉,對許渭塵保證,“不會摔著你。”解開許渭塵的紐扣。

許渭塵手抬了抬,本想再罵唐既明幾句,但就像唐既明說的,“來都來了”。

許渭塵在這方麵不是什麽很有原則的人,既然唐既明要送,他也半推半就,懶得再拒絕,決定隻當一次完整的作別,便伸手抓緊了唐既明的領口,把他拉向自己,凶狠威脅:“那你好好做,別給我偷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