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有娘萬事足(二更)
這聲“阿娘”叫得徐靜忍不住沉默了片刻,最終暗歎一口氣,蹲下一把將這小娃娃抱起,看到他瞬間憋不住要揚不揚的嘴角,好笑道:“小哭包,這樣滿意了嗎?”
蕭懷安頓時有些焦急道:“我不是小哭包,我平時都不哭的,阿爹知道!”
說著,連忙轉頭巴巴地看向一旁的蕭逸。
看著麵前這對母子,蕭逸心裏陡然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好一會兒,才低低地應了一聲,“嗯。”
蕭懷安的嘴角這才又揚了起來,看向徐靜,一臉“我沒說謊吧”的小表情。
徐靜:“……”
她一時還不知道要怎麽同時應付這一大一小,輕咳一聲道:“好,不是就不是。時候不早了,我們趕緊回去罷。”
就在她抬腳要往前走時,蕭逸突然抬手攔了攔她,道:“我坐馬車過來的,坐我的馬車回去罷。”
徐靜其實早就發現了停在巷子口的那輛馬車,坐在車夫位置的有兩個人,一個正是東籬,此時這小子正一臉糾結不敢置信地瞪著她,因此聽到蕭逸這麽說也不意外,隻是多少還是有些尷尬,“呃,陳虎和吳郎君呢?”
他們這些天一直在暗中保護她。
方才那些事,他們不會都看到了吧??
仿佛知道徐靜在想什麽,蕭逸看了她一眼,道:“我方才把他們打發走了,大概晚一點的時候,他們才會回你家。”
知道他們沒有看到方才那一幕,徐靜暗暗鬆了口氣,出口的話也鬆快了許多,“行罷,那勞煩蕭侍郎了。”
從杏林堂回她家還是有一段路程的,平時她一個人走走就當鍛煉身體了,然而此時她手裏還抱著一個小娃娃,徐靜隻怕走到回去她的手也斷了。
這時候沒什麽好矯情的。
見徐靜沒有拒絕,蕭逸的心也莫名地鬆了鬆,道:“走罷。”
說著,率先往前走去。
徐靜抱著蕭懷安跟在他後麵,努力無視從馬車那邊飄過來的視線。
東籬那小子對她的態度她早就習慣了,也懶得跟他計較什麽。
她此時不習慣的,是另一道視線。
那道視線的主人就坐在東籬旁邊,看著和東籬差不多大,麵容卻比東籬要和善許多。
此時他正眼睛閃閃發亮地看著她和她懷裏的蕭懷安,仿佛看到了什麽無比感動的事情一般,淚水不停地在眼睛裏打轉,甚至不知道從哪裏抽出了一條白得反光的手帕,狠狠地擤了擤鼻子。
那表情,就跟媳婦熬成了婆似的,讓徐靜分外不適。
蕭逸身邊怎麽就那麽多怪人?
她倒寧願他身邊的人都像東籬一般,簡單粗暴好對付。
她努力心如止水地上了馬車,幸好馬車還算寬敞,她抱著蕭懷安坐到了靠窗邊的位置,蕭逸則坐在了他們斜對麵。
蕭懷安一副“有娘萬事足”的模樣,緊緊地抱著自己阿娘的脖子,靠在阿娘身上不說話。
見他們坐穩了,蕭逸才沉沉地道:“走罷。”
馬車開始緩緩地往前駛去。
徐靜不想和對麵的男人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麽,眼睛一直盯著窗外。
在馬車行駛到大路上時,她突然見到,在杏林堂對麵,站了兩批人。
杏林堂今天的義診已是結束,便是還有一些病患不願意離開,人也是比白天時少了許多,也就顯得那兩批人,格外顯眼。
更別說,那兩批人,一看就知道不是來求醫的。
卻見他們先經過的那批人是三個,站在正中間的,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人,方臉粗眉,身材健碩,頭戴濮頭,穿著一身墨色圓領袍服,一雙眼睛黑沉沉地帶著幾分陰狠地看著她。
他顯然知道她是誰,並且,對她滿懷敵意。
徐靜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眼神微涼。
接下來經過的那批人是四個,其他三個人都是正值青年或壯年的男人,他們三人均圍在須發已是蒼白的一個男子身邊,那男子留著長至胸前的長須,雖然麵容蒼老,一雙眼睛卻依然炯炯有神,腰背挺直,也定定地看著她。
徐靜微微挑了挑眉。
她多少猜出了這幾人的身份,隻怕他們正是昨天程顯白說的,特意來到他們杏林堂視察情況的其他幾個大醫館的人。
今天混在人群中搗亂的那個男人,隻怕也是他們其中一個人的手筆。
第一個見到的男人,應當是廣明堂的現任當家——林成照。
林成照大概就是四五十歲的年紀,而據先前程顯白說的,天逸館的上任當家前幾年發生意外去世了,現在是他的大兒子掌管天逸館,年齡才三十出頭,因此方才那男人不可能是天逸館的當家。
而另一個老者,應該就是華壽堂的鄭老大夫,曾經皇城裏的禦醫。
看來他們這次的義診確實挺成功的,不但成功讓杏林堂在安平縣揚名了,也成功引來了這些大人物的關注。
見徐靜把視線從窗外收回來後,便一臉沉思的模樣,蕭逸忍不住道:“怎麽了?”
徐靜微愣,淡聲道:“沒什麽。”
這模樣,明顯不想與他多聊。
這女子願意與他聊的,好像就隻有案子的事。
蕭逸的心頓時又仿佛方才在杏林堂前一般,暗暗地沉悶了起來。
他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
定是他先前太少與女子接觸,所以有些摸不清女子的想法。
他向來不喜歡這種事情不在掌控中的感覺,他心裏頭的異樣,估摸也是因為這點。
等以後回到西京,定然就會正常了。
馬車一路安靜地到了徐靜的家。
徐靜卻是沒想到,春陽比她早回來了,見到徐靜懷裏的蕭懷安,她猛地捂住了唇,膝蓋一軟,竟就這樣癱坐在了地上。
緊接著,她連滾帶爬地站了起來,撲過去一陣哭喊:“小郎君!”
徐靜:“……”
忍不住就有種事情越發脫離軌道的感覺。
一整晚,除卻她和蕭逸沉默得異常,其他人似乎都歡喜得不行。
春陽和春香完全包攬了照顧蕭懷安的工作,徐靜原本答應給蕭懷安做的飯自是沒做成,隻能在一旁默默地吃著自己的飯。
到底是小孩子,這一天情緒大起大落的,一頓飯都沒吃完,蕭懷安就睡過去了。
見到手裏還拿著勺子,小腦袋卻已是一點一點,一雙眼睛早已是閉上了的小不點,春陽滿懷憐愛地道:“哎呀,小郎君定然是累著了,娘子,我和春香先帶小郎君下去休息吧。”
徐靜難得有些遲鈍,看了看身旁已是睡得天昏地暗的小不點,點了點頭道:“好。”
春陽立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蕭懷安,臨走前,一臉猶豫地看了自家娘子和蕭侍郎一眼。
她完全鬧不明白娘子和蕭侍郎如今是怎麽回事。
她和春香心底裏自是希望娘子能和蕭侍郎重修舊好的,但娘子似乎沒那個意思,而如今的娘子主意大得很,娘子的事不是她和春香可以隨意插手的。
想到這裏,她終是什麽也沒說,和春香帶著蕭懷安下去了。
飯桌上一下子隻剩下了徐靜和蕭逸,以及蕭逸那兩個各懷心思的小廝。
沉默了一晚上的徐靜又覺得有些尷尬了,想著自己好歹是主人家,不好冷落客人,她輕咳一聲,主動挑起話題,“蕭侍郎說,有些跟案子相關的事情想與我說,不知道是什麽事情。”
她這話一出,激動了一晚上的閑雲立刻一臉訝異地看著她。
夫人……不,他們前夫人什麽時候竟和郎君辦理的案子扯上了關係?
一旁知道真相的東籬臉色複雜,還在努力消化心底糾結的情緒。
蕭逸不禁沉沉地看了她一眼。
發生了這麽多事情,這女子竟然還能這般平淡地對待他,是她心太大,還是她有意如此?
不過,便是她是有意的,也是正常的,她從一開始就說了,她已是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從後麵她對他的態度來看,她確實沒說謊。
她已是放下了過去的事,完全變成了一個……他似乎從沒認識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