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同流合汙

多虧秦尚家世顯赫,身份又十分尊貴特殊,這兩日柳河裏尹與陳家員外爺就變得十分忙碌,忙著攀附,忙著帶著他滿柳河轉悠。

聲色歌舞,對酒當歌,日日夜夜都是推杯換盞,馬屁拍出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秦尚也很上道,很懂配合,各種嘴皮承諾給了一籮筐,將兩人忽悠得一個勁給他送寶貝。

他不提案子的事情,隻說自己是來巡查百官,還“掏心掏肺”道:“我大晉天朝上國,諸位大人都是從科舉中百萬挑一的人,哪有什麽好巡查的。”

依靠他這幅來“同流合汙”的模樣,著實為李妍爭取到了大量時間。

夜晚,府衙極靜。

李妍和於北一前一後,從後牆翻進去,落在馬棚前麵。

她壓著身子,一轉頭就看到身後那匹老馬,骨瘦如柴,一旁還有兩隻騾子,耳朵啪啪拍了幾下。

“騾子?”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為陳家鞍前馬後這麽多年的柳河府衙,居然隻有一匹老馬和兩隻騾子。

已經在府衙裏快速探查一圈的於北,蹲在隔壁屋簷上,指著李妍右邊的廂房:“那邊租給了一家農戶。”

他手指換個方向:“這邊租了賣肉的屠夫家。”

李妍站在馬廝裏,半晌才蹦出一聲:“啊?”

大晉官員大多為了方便,居住在官廨裏,朝廷也知道這種情況,所以每個府衙都額外建造幾間廂房,供官員居住。

但實際上很多官員拖家帶口,住在官廨裏不方便,大多都會置辦田宅或是租別人的院子。

可如柳河縣這樣,幹脆把府衙的官廨直接租出去給百姓用的,還是頭一次見。

“按理說不都住的是衙役捕頭麽?”李妍背手踱步,輕輕推一下馬廝和前院之間的木門。

手碰的瞬間,那木門吱一聲響,而後頭重腳輕,直接往後仰下去。

李妍嚇一跳,忙扯住,生怕它咣當一聲落地,引人注意。

將門扶正,她站在那一言難盡。

這大概是她進過的最離譜的衙門,蒿草一簇一簇,屋簷缺瓦,滿院子一個人也沒有。

根本用不著穿什麽夜行衣費力來探,就算從正門直接走進來,也沒人能發現。

前院公堂收拾的還算幹淨,物件老久掉漆,幾隻毛筆筆尖像炸毛的毽子,驚堂木缺了一角仍擺在桌上。

後麵二堂更是讓李妍大為驚訝,屋頂禿了一塊,地上七八個木盆,角落裏兩張木板床,上麵還放著疊好的被褥。

最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那被褥旁疊放兩件衣裳,分明就是柳河裏尹的朝服。

李妍站在那板床麵前愣住許久,她退回好幾步,專程又看了一眼公堂。

確實掛著“正大光明”的官匾,翹頭案確實正對牌樓,刻有匾額式警語: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戮,上天難逃。

是柳河縣的府衙,沒錯。

“怎麽會窮成這樣?”她詫異回眸,“給陳家賣命這麽多年,府衙不修繕也就罷了,這一丘之貉的柳河裏尹,怎麽會窮成這樣?”

院子裏空空****,回聲三響。

李妍大步走進二堂,打開戶房的門,裏麵籍賬不多,案宗也不多。

整個府衙一根蠟燭都沒有,連燈油都隻找到半盤。

她神情糾結,最終還是沒點,隻舉著火折子翻了一下。

每一本都寫得極為詳盡,字體端方,偶爾能見到那炸毛毛筆飛出來額外的線,很快就又恢複賞心悅目的模樣。

當看到最後記錄人的位置寫的是“柳河裏尹”四個字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看錯了。

“大小姐。”身後,於北喚她,“您來一下,我在二堂供奉的聖人畫像後麵,找到一個暗格,裏麵有個盒子。”

府衙暗格並不多見,而柳河縣二堂這個暗格更是粗糙,一看就不是出自內行之手。

李妍捏著根鐵絲,三兩下將盒子打開。

她和於北兩人都愣住了。

“絕筆?”

盒子裏,躺著一封書信,上麵寫著“柳河裏尹王士昭絕筆”。

她把信拿出來,目光一瞥,瞧見信

在陳家沒找到的賬本,居然在這盒子裏。

賬本最

李妍粗略翻了一下,那案宗上寫著時間地點和人物,詳細講述了陳家紮根柳河十年來,幹過的所有違背大晉律令的事。

樁樁件件,怎麽操作的,府衙在其中發揮了什麽作用,全都記錄了下來。

在最後一頁,王士昭寫滿了想見京察的願望。

“想親口將這幾年助紂為虐,違背良心之所為,盡數呈報。”

李妍蹙眉,站在原地,許久沒動。

原來柳河裏尹王士昭早就厭倦了。

他十年之前來柳河,意氣風發,想為百姓做實事。

柳河地處群山之間,相對閉塞,他想開山鋪路,這樣學子能出去,銀子能進來。

當時柳河窮,他掏空家底也湊不夠鋪路的銀子,便想以官府名義借錢。

柳河最富的陳家自告奮勇,借出銀子,成了府衙最大的債主。

可是,陳家把銀子借出來之後,便開始阻撓這條路的修建。

隻要一日路不通,他就能拿捏還不起銀子的柳河府衙一日。

隻要一日路不通,他就仍是這一方山坳裏的霸主,是外麵出兵也得翻山越嶺好久才能抵達的“皇帝都管不著”的地方。

王士昭日日盼著路能通,從最開始滿懷期望,到後麵憤恨不滿,再到如今完全絕望。

他因為這條路,妻離子散,無處安身。

又因為這條路,被陳家逼著壞事做盡。

“寒窗苦讀幾十載,一生隻想為百姓做一件好事,沒想到所求皆為奢望,還因我幼稚愚笨,將百姓推進另一個深淵。我本想記下陳家所有所作所為,待路通之後,哪怕此生終會落下千古罵名,也要將陳家那群豺狼虎豹拖下地獄。”

“可他故意拖著,催一下修一下,讓我總有期望,連連失望。但我不能放棄,那條路總會通的,陳家再大,大不過朝廷,我若死在這,定能逼迫陳家快速鋪路,遮掩事端。如若真到那一日,不管此封絕筆是否得見天日,我九泉之下,也能瞑目。”沈寒舟頓了頓,“柳河裏尹,王士昭絕筆。”

小院中,他將信放在桌上,端起茶潤一口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