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毒不死

彭興州將三人安頓在距離柳河縣一裏地外,位於半山腰的小院裏。

“這裏正好能看到整個柳河的全貌。”他指著右手邊,“不管白日還是夜裏,山腳下整個縣城的動靜都能一覽無遺。”

李妍望著山下,這裏視野開闊,又是高地,是個絕佳的位置。

“就這吧。”她望著山下柳河縣星星點點的燈籠,沒回頭,“哪個是陳家?”

彭興州:“最北邊那戶,四方院落,六進的大院。他們一家占了整個柳河五分之一的土地。”

李妍了然。

山窪裏這麽大的宅子,四周又被群山環繞,隸屬青州,但又因為這特殊的地理位置,就像是個三不沾的地界。

“這地方要是真有生猛的土匪盯上,從青州調兵來救都趕不上。”

“要什麽救兵……陳家自己就是一霸,現在聯合著以前盜門那些叛徒,在柳河橫著走,朝廷派來的裏尹看到他們連個屁都不敢放。”彭興州冷言,“府衙斷案已經不是按照大晉律令來斷案了,是按照陳員外怎麽看來斷。就比如去年那一車孩子,如果我不找你,那些孩子一點曙光都不會看到。”

這一點也不奇怪。

山高皇帝遠,朝廷又不是神仙,不能處處都盯著,保不齊就會出陳家這樣的“大戶”。

“所以,你要查的那個墨刑姑娘的案子,絕對和陳家脫不了幹係。”

李妍在院子裏石凳上坐下,聽到馬蹄聲,她轉身正看到自己的馬車剛剛進院,車後麵還跟著兩個姑娘,手裏端著上好的酒菜。

就那麽一瞬,身旁一道白影閃過。

沈寒舟徑直上前,先把兩隻酒壺拎走。

他拔開壺塞,當著眾人麵,一手一隻壺,咕咚咚全倒在懸崖

美酒淋著樹葉,刷刷作響。

李妍心如刀絞卻不敢吭聲。

她扭頭壓著聲音:“下次偷偷送進來啊,不然我是真一點碰不著。”

彭興州了然,剛想點頭,一抬眼就對上沈寒舟兩道殺人的目光。

他渾身一僵,搖了搖頭,忙說:“辦、辦正事,喝什麽酒啊!”

這變臉和翻書似的。

李妍“嘁”了一聲:“你怎麽跟老曹一樣,都是酒上桌了才想起來說正事?”

“沒上桌之前,這人也沒這麽可怕啊。”彭興州絮叨一句,將腿上的毯子重新蓋好,“你來之前我就讓兄弟們去摸人了,吃完這頓飯,差不多就會有些消息。”

他抬手招呼沈寒舟:“沈賬房,來一起同坐,路上辛苦,這都是柳河特產,來嚐嚐。”

李妍回眸望著他,一身白衣的男人仍舊站在懸崖邊。

夜風吹動衣擺,他望一眼李妍,之後低頭解開外衫,這才轉身走來。

燈籠搖擺,蟲鳴陣陣,那件仍帶著他體溫的衣裳落在李妍的肩頭,他輕聲道:“山裏不比青州,夜裏涼。”

李妍對麵,彭興州饒有興致地笑起:“所言極是,快穿好。”

薄霧散去,月朗星稀。

李妍有很多年沒有像現在這樣,和彭興州坐在同一張桌上吃過飯了。

上一次還是兩年前,他剛剛拿回家主身份,李妍帶著一眾人到柳河外的彭家寨子道賀。

那時候彭興州憔悴極了。

剛剛經曆手足相殘,他一生摯愛的女人也因他而死,彭興州雖然奪回了位置,卻捧著支離破碎的盜門,萬念俱灰。

那時候,李妍曾按照她父親書信裏的內容給彭興州帶了三句話。

她還記得是首童謠。

彭興州聽到那童謠之後,竟低下頭哭了。

此後一晃兩年,他站穩了腳跟,卻沒辦法把碎裂的盜門重新粘起來。

如今月下觥籌交錯之中,看他心情不錯,狀態也很好,雖然一如往昔的絮絮叨叨,李妍仍舊打心底高興。

和彭興州預測的差不多,一桌飯菜吃得差不多了,屋外漸漸鬧了起來。

盜門人壓著一男一女,推著他們進了院子。

兩人黑布袋罩著腦袋,手被反綁在身後。

李妍一心不解,不知道彭興州這是弄的什麽花樣。

就見他捏著袖口放下筷子,用手帕沾了幾下嘴角:“寧小花還記得吧?就是去年被你們十兩銀子賣了的那個姑娘。”

原來是被害人的老主人。

李妍筷子夾起花生米,放進了嘴裏。

身後盜門人撩開頭罩一角,伸手掏出一塊白布扔在地上。

他們都還沒來得及收緊套頭的布袋,就聽見兩道聲音傳來。

男的懦弱,哈腰求情:“各位大爺手下留情啊!”

女的暴躁,張口就威脅:“你們是什麽人?!知不知道我們是誰?!我們可是柳河張家!祖上是出過舉人的!”

彭興州哈哈笑了:“我管你是誰,不配合,都是屍體,沒差別的。”

隔著頭套看不清他們兩人是什麽表情。

張林氏明顯還想罵,卻被張家家主嗬斥住:“夫人,你就別逞強了,都什麽時候了,分分場合。”

他上前半步,彎腰行禮:“不知道這位爺爺怎麽稱呼,有什麽事是我們夫妻二人能幫上忙的?您說的那寧小花現如今不在我們府上,她上了陳家花轎之後出了那檔子事情,牢裏再出來,誰還知道她去哪了啊。”

“就是!賣都賣給陳家了,與我們有什麽幹係?你們這麽牛氣,怎麽不抓陳家去啊!在我們這寒門麵前耀武揚威的算什麽東西!”

“哎呀!你少說兩句吧!”張家家主著急了,抬腳踢了她一腿。

“你敢踢我?!你還敢踢我?!”

眼瞅場麵越來越亂,彭興州擺了下手。

盜門人立即上前,就聽“啪啪”兩聲,兩個大嘴巴子呼過去,張林氏登時安靜了。

她跌坐在地,摸著自己的臉:“你!你們!”

“別吆喝。”彭興州不疾不徐,“再嘰嘰歪歪,我把你舌頭割下來喂豬。”

他說得不疾不徐,慵懶而緩慢,卻字字如冰。

李妍沒見過這樣的彭興州。

她一時手頓在半空。

她對彭興州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總是樂嗬嗬笑著,處處都禮讓謙遜的伯父形象上。

可轉念一想,也是,短短十年,經曆了手足相殘,失去了摯愛,又被部下背叛。

想來再儒雅端方的人,也沒辦法維持最初的心態。

他這樣也挺好。

比起動口,果然是動手更有效,整個院子眨眼就安靜多了。

“給你們時間和機會回憶回憶,你們從哪弄來的寧小花,陳家又是怎麽看上的她。”

彭興州話音擲地有聲,“大家都是生意人,給的線索有用了,我也出十兩,要是沒用的話……我們也花了這麽多時間這麽多功夫請你們,麻煩兩位把命留下,我也好給弟兄們一個交代。”

李妍一邊聽他說,一邊伸手要夾花生米。

可她筷子在半路被憑空冒出來的另一雙打了一下。

沈寒舟麵色不悅,加了一筷子青菜直接添到李妍碗裏。

他聲音清冷:“吃點蔬菜,毒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