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老兵的最後一次機會

正當吳一帶著李正在營房化糞池和廁所裏當掏糞男孩的時候,二樓小會議室旁的一間房子裏,侯軍大剌剌地坐在了連長謝東對麵。

“你怎麽跑回來了?”

謝東正在用電動剃須刀刮胡子,見侯軍進來也不停下,朝桌子揚了揚下巴。

“煙在抽屜裏,自己拿。”

侯軍也不客氣,過去拉開抽屜,從裏頭拿出一包芙蓉王,取出一根,又拿了火機啪嗒點上,然後坐在椅子裏噴了一口。

謝東一邊刮胡子,一邊瞥了自己的兵一眼說:“你啊,別的都好,就是這抽煙的毛病不好。”

侯軍抽著煙說:“那是你當排長的時候答應我的,當年大比武,你說過我隻要能打上滿環,我在部隊一天我的煙都是你買。”

謝東哼了一聲,笑了。

他沒計較侯軍的話。

倆人其實是同年兵,都在部隊八年。

隻不過侯軍八年混了個上士,而謝東一路青雲,當到了上尉連長。

當年侯軍訓練不比謝東差,但是文化上差點意思。

考軍校那會兒,倆人都報名了。

最後成績出來,謝東上榜,侯軍落榜。

但這個結果侯軍心中早有預料。

用他自己的話說,很清楚知道自己肚子裏有多少墨水,考了也是陪太子讀書。

謝軍不一樣,他高中成績一向很好,本來考上大學是鐵板上釘釘的事,沒想到高考前一場病,讓他發揮失常,以3分之差與理想的大學失之交臂。

他本可以複讀,後來還是選擇了參軍。

畢竟在部隊不光可以鍛煉身體,同樣可以考軍校圓大學夢,出來還能當軍官,既光榮又能實現個人理想。

結果還真上了軍校當了軍官。

侯軍落榜後,由於他的軍事素質極其過硬,按照“幹改士”的政策,被作為e師的優秀基層士兵才人選拔去了士官大隊集訓,回來後當了班長,一幹就是六年多。從班長當到代理排長,軍銜除了多了條杠杠之外,還是一個大頭兵。

而謝東從軍校畢業回到了e師,按照從哪裏來回哪裏去的原則,他又回到了猛虎團,回到了二營四連,當上了侯軍的排長,幾年後當上了連長。

有時候人的命運就是這麽奇妙,同一個起跑點,跑著跑著便跑進了不同的賽道裏去。

不過謝東對侯軍足夠尊重。

原因是侯軍的軍事素質自己根本比不上,之所以能當侯軍的連長,是因為文化基礎方麵比侯軍好。

何況,像侯軍這種老兵,已經是神槍手四連的一麵旗幟,能帶出不少骨幹,雖然侯軍這人平時大大咧咧,兵當老了總有些妖裏妖氣的散漫,可關鍵時刻從不拉稀,考核、比武、集訓什麽的,總能為四連奪回一兩麵旗子,壯壯門麵。

人才都不是完人,謝東是個聰明的基層主官,知道怎麽籠絡連裏這幫老兵。

就比如侯軍,啥都好,就是煙癮戒不掉。

部隊對煙是禁止的,可規定是死的人是活的,私下還是有人出抽,這也是事實。

像侯軍這樣,你硬要逼著他戒煙沒用,還不如規定地點,規定時間,給他抽。

所以當年的比武實際上就是一個借口,侯軍以為是自己靠實力贏來的光明正大抽煙的權利,實際上是謝東知道侯軍有這個實力,幹脆順水推舟給他一個冠冕堂皇抽煙的機會。

謝東掛完胡子,將電動刮胡刀蓋子打開,扯過垃圾桶,坐在旁邊用刷子掃胡子殘屑。

一邊掃一邊問:“集訓那邊怎樣了?”

侯軍噴了個煙圈說:“老樣子,e師有幾條槍能上台麵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謝東說:“鍾睿也去了?”

侯軍的臉色微微一變,有些不自然道:“去了。”

謝東說:“師徒相見,沒罵起來吧?”

侯軍哼了聲說:“我罵他幹嘛?犯得著跟他這種沒良心的置氣?”

謝東微微歎了口氣道:“這都三年多了,你還沒放下呢?再說了,他也是你帶出來的兵,雖然離開了咱們連隊,可畢竟還是咱們連隊出去的人材不是?”

聽謝東這麽說,侯軍來氣了,將煙屁股往煙灰缸裏重重一戳,吃了槍藥一樣怒道:“我當年跟他說了,我會教他本事,但是他必須留在四連裏帶兵,就算將來我退伍了,咱們神槍手四連好歹也有人能接班不是?可沒想他小子……”

說到這裏,突然泄了氣。

“也對……咱們畢竟是摩步團,比不上軍裏特種大隊!良禽擇木而棲嘛,我也無話可說。”

臨了,火氣似乎下去了一點,又拿起一根煙點了,繼續抽。

謝東拿過煙盒,將它揣進自己的口袋,然後說:“差不多就行了,別真把煙當飯了!給你抽已經是特例,別搞得渾身煙味,影響不好!”

侯軍又哼了一聲:“抽個煙,又不是作奸犯科,再說了,我的排裏要是有兵能有我這軍事素質,他的煙我也包了!”

謝東忽然說:“今年第一批兵看起來素質不錯,咱們團長搶回來的。”

侯軍愣了一下,旋即說:“對了,說起新兵我想起個事來了,剛才倆個新兵蛋子打架,剛好被我回來看到了,這事我沒想鬧大,所以剛才忘了跟你匯報。”

謝東有些吃驚:“沒出大問題吧?”

侯軍說:“能有啥大問題,新兵蛋子就那點奶娃的勁頭,打不出人命來。不過好在我回來及時,不然吳一那小子不知道能不能處理好。我說我在集訓隊那邊老是眼皮子跳,今天抽空回來看看新兵,結果倒好,一到連隊就看到這事。”

謝東問:“是哪兩個新兵?”

侯軍說:“一個叫魏國興,一個叫張建,都是東海的那批兵。”

謝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魏國興這個兵基礎一般,一看就知道在家沒怎麽鍛煉過的,但張建不一樣,他是部隊子弟,打小在軍營裏長大,素質非常好。這可是塊好鋼,我交給你了,你得好好錘煉錘煉。”

侯軍絲毫不掩飾道:“張建的底子是不錯,可心高氣傲,我可算是看出來了,這小子跟鍾睿有點像。”

謝東知道不能在侯軍麵前提鍾睿,一提後者就有些抓狂,於是轉移話題說:“還有另一個,名牌大學學生,文化底子非常不錯,身體條件也可以,也在你們班裏。”

侯軍想了想,似乎想起了李正的名字,手指在空氣中點了幾下:“你是說……那個叫李正的?”

謝東道:“嗯,東海大學法學院的優等生,我看過他的檔案,成績非常好。”

侯軍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發愣。

文化底子。

文化底子……

當年自己就是吃了文化底子弱的虧。

看看,這才過去多少年,名牌大學的學生都來當兵了。

時間過得可真快……

“在想什麽呢?”謝東見他出神,打斷侯軍的思路問道:“又在想什麽事?”

侯軍從思緒中抽離,忽然有些黯然:“還有兩年我就要退伍了,這次集訓選拔,也許是我最後一次機會了。”

謝東一愣。

他當然知道侯軍話裏的意思。

當年倆人還是兵的時候,他就聽侯軍說過。

一枚二等功章。

這就是侯軍的當兵這些年來的一直追尋的夢想。

“你已經有兩個三等功了,團長也說在你退伍前給你申報一個二等功,你還愁沒法實現你的夢想?”

侯軍突然扭頭看著謝東,眼睛一眨不眨,好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謝東有些懵,忙問:“你這麽看著我幹嘛?”

侯軍說:“你以為我隻想要一枚二等功章?”

這回輪到謝東怔住了。

是啊,別人不了解他侯軍還情有可原,但萬萬不該是他謝東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