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公理鐵律
這是伯洛戈第一次麵對禱信者,對於這樣高於自己的存在,他做足了準備,自己能有所底牌,對方也一定有,並且在階位的差距下,誰也不清楚戰況會變成什麽樣。
因此從一開始伯洛戈就知道, 自己隻有一次的機會,要麽重傷乃至殺死桑代克,要麽就把鋒芒藏起來,絕對不能引起他的警惕。
腐肉之令是個麻煩的秘能,桑代克簡直就像擁有著一支食屍鬼軍隊,在霧隱秘劍創造的迷霧下,這些縫合肢體的食屍鬼宛如禁衛一樣保護著他。
如果換做柯德寧在這裏,他的秘能毫無用處, 柯德寧的視線根本察覺不到桑代克,可他手中的芒光刃不同。
成為凝華者以來,這是伯洛戈遇到殺傷能力最強的煉金武裝了,其以太消耗量也極為驚人。
在凝華者與禱信者的戰鬥中,芒光刃是唯一一件能起到關鍵性作用的煉金武器,隻要命中恰當的部位,哪怕是禱信者也會被其殺死。
他與桑代克之間有著階位差距,但這並非無法彌補。
滾滾的流光自手中釋放,桑代克以為那銀獅子的猛撲便是最後一擊了, 可實際上是佯攻,眼下的以太劍才是真正的致命一擊。
燃燒了靈魂碎屑的舍命一擊。
純粹的以太衝擊厭鐵漆, 漆黑的物質在暴虐的以太下開始消融, 桑代克揮動秘劍,可秘劍的劍刃早已被伯洛戈死死抓住, 哪怕這割傷了他的手掌,切入骨頭。
死亡的恐懼衝擊著桑代克, 他已經很久沒有麵臨如此之近的恐懼了,以往他隻要躲在暗處,靜候鬼影們結束戰鬥就好,可今天死亡終於從陰影裏找到了他。
他學過如何處理對方抓劍的招式,但恐懼與慌亂在心底橫衝直撞,直到這時桑代克才明白伯洛戈話語裏的意思。
桑代克沒有那樣的心,直麵死亡的心。。
懼怕死亡的膽小鬼,又怎麽能戰勝亡命徒呢?
“你這個瘋子!”
桑代克怒吼道,伸出另一隻手抓住以太劍,哪怕暴虐的以太將他的手掌撕扯得血肉模糊。
伯洛戈大笑著回應,桑代克的心神完全放在了眼前,他甚至沒有餘力去操控支配物們,它們就像觀眾般,佇立於大雨中,冷眼旁觀著這最後的死鬥。
僅有的以太被燒幹了,以太劍的輝光消散,重新變作了短劍,但那厭鐵漆上早已被灼燒出了一個孔洞,其下有著鮮紅的血肉。
桑代克的手進而抓住了短劍,他與伯洛戈角力,劍尖沿著孔洞微微沒入身體裏。
伯洛戈在這時突然大吼,他就像感受不到痛苦般,秘劍的劍尖穿透了手掌,伯洛戈硬是將桑代克頂著跑了起來。
鬼知道這個家夥究竟還有著多少的體力,更讓桑代克搞不懂的是,秩序局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他們成功地攔住了貨物,又為什麽要和自己較勁呢?
捕獲自己?那也是建立在己方存活的情況下,現在伯洛戈是鐵了心要和自己分出一個生死,他甚至搞不懂這個該死的亡命徒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後背狠狠地撞在了石橋的護欄上,桑代克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下方便是幽深的穀底。
伯洛戈鬆開了秘劍,鮮血淋漓的手掌握拳,如鐵錘般猛砸著握持短劍的手,試著將短劍砸進桑代克的身體。
每一擊過後欄杆都在凹陷、顫抖,仿佛下一擊後便會徹底崩潰,令兩人墜入穀底。
“我們都會死的!”
桑代克尖叫,胡亂地揮起劍刃,可兩人靠的太近了,秘劍隻能不斷地斬擊伯洛戈的後背,劃出一道道血淋淋的口子。
“每個人都會死,無非是什麽時候而已。”
伯洛戈高呼了起來,就像名抑鬱的哲學家。
最後一拳落下,短劍噗呲地刺進了桑代克的身體裏,他還死死地抓著短劍,以為自己能擋住,隨後伯洛戈鬆開了手,放開了桑代克。
桑代克靠著欄杆、拄著秘劍,努力不讓自己倒下,他覺得伯洛戈一定也是徹底力竭了,而且這短劍在爭鬥中刺錯了方向,沒能刺穿自己的心髒。
聆聽著退去的腳步聲,他想、這家夥也意識到這樣下去,隻會兩敗俱傷。
桑代克正想嘲笑伯洛戈那股虛假的狠勁,可退去的腳步聲變得急促起來,並且越來越近。
伯洛戈助跑、飛踢,一記猛踹命中了**在外的劍柄,整個劍柄完全沒入了軀體內,胸口被伯洛戈踹凹,鋒利的劍尖從後背刺出,死死地釘入背後的欄杆裏。
桑代克嘔出大口的鮮血,而那個猛踹的身影則一副脫力的模樣,在濕滑的地麵上滑稽地摔倒。
“為什麽?你這個瘋子,為什麽要做到這一步呢?”
桑代克咳著血,他搞不懂伯洛戈哪來的動力,以及那股不死不休的狠勁。
一切都是如此莫名其妙,就像你走在路上突然被狗咬了一樣,並且這頭該死的惡犬意外地執著,他不僅想從你身上咬下一塊肉,還想順勢咬穿你的喉嚨。
宛如某種突然降臨的懲罰,他就這麽荒唐地來了,無論你問什麽,他都沉默不語,隻是冰冷地予以你裁決。
“你都說我是瘋子了,瘋子做什麽事,還需要理由嗎?”
伯洛戈狼狽地從積水裏爬了起來,步伐踉踉蹌蹌,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以太燒盡了,靈魂碎屑也釋放光了,渾身仿佛背負著千斤重,每一步都是如此艱難。
現在他覺得自己就像塊柴薪,不斷地燃燒、不斷地燃燒,終要熄滅時,又用力地引燃那些許的星火,如同對自己催眠一樣,你還能再燒一陣……
越階作戰比伯洛戈想象的要難,也可能是他今夜殺了太多人,他從午夜鍾響時便開始作戰,一直砍到了幾近破曉的時分,也算是從歐泊斯的東路一直砍刀西路了,尊稱一句歐泊斯砍王也不足為過。
想到這,伯洛戈還神經質地笑了起來。
如果自己是以全盛狀態麵對桑代克,說不定幾個回合就能宰了他……算了,反正現在宰了他也沒差多少。
伯洛戈一步步地靠近,桑代克看著這具搖搖欲墜的身體,他仿佛下一秒就會倒下死去,但他又充滿了力量,隨時能給予自己死亡。
強大與脆弱,兩個矛盾的詞匯就這麽並存在了伯洛戈的身上。
桑代克試著調動秘能,可劇痛、疲憊、恐懼,數不清的負麵情緒侵擾著他,更不要說他也被伯洛戈消耗的夠嗆。
腐肉之令的傾向為“闊鈍”,他能驅動數不清的食屍鬼,為此也要承擔巨量的以太消耗。
四周的食屍鬼與鬼影開始了緩慢的移動,重傷之下桑代克的操控也遲鈍了許多。
隻要搶在伯洛戈之前,隻要搶在他之前……
桑代克掙紮著站了起來,短劍這時完全貫穿了他的胸口,他隻能捂住傷口朝著食屍鬼們逃去。
突然的劇痛重擊了桑代克的腳踝,使他摔進了水泊裏,一把羊角錘隨後落在身旁,回頭看去,伯洛戈保持著投擲的動作,然後大步而來。
當桑代克拄著劍站起來時,漆黑的身影遮住了桑代克,他抬起頭,陰影中隻看到一雙青色的眼眸。
穀許
伯洛戈想起了之前看到過的電影,現在的劇情和電影裏演的蠻像的,一個殺手殺死另一個殺手。
終於要結束了,但伯洛戈總感覺差些什麽……對了。
一段殘酷的、冷血的宣言,法庭處死犯人時都是這樣的,高聲朗讀他的罪行,然後扣動扳機。
“當我執行那公義之舉時,我便是她口中的天使。”
伯洛戈說著扯下了脖子上的項鏈,他將十字架握在手心,項鏈一圈圈地纏繞在指背上,宛如一把指虎。
“我手中的……便是那火劍。”
伯洛戈覺得自己的拳頭都要燃燒起來,懲戒的火劍就在手中,伯洛戈隻要揮動就好。
四周傳來靠近的腳步聲,食屍鬼們伸出尖牙利爪,遺憾的是,判決已下,沒有人能更改他的意誌,所以伯洛戈怒吼著揮起重拳。
“我是公理!”
桑代克揮劍砍向伯洛戈,但眼下並非劍術對決,而是街頭的肉搏,伯洛戈突進了桑代克的裏懷,迅捷的一拳砸在了肘關節上。
“我是鐵律!”
劇痛中秘劍脫手,伯洛戈抬腳便猛踹桑代克的膝蓋,將他踹倒的同時,骨骼傳來一陣牙酸聲,反曲成詭異的角度,鬼影們刺出利劍,貫穿了伯洛戈的身體,可這已經無法阻止他了。
嘴上說著憤怒的狠話,但伯洛戈的行徑卻像個街頭的惡棍,對,這麽想也沒錯,現在他就是故事裏所說的惡棍天使,他不斷揮舞的拳頭裏,握著十字的火劍。
伯洛戈一拳接著一拳,先是砸斷眉骨,然後是敲碎鼻梁,鮮血覆蓋滿了桑代克的視線,很快眼球也在重拳下凹癟了下去。
桑代克還試著反抗,舉起雙拳還擊,但伯洛戈比他快、更比他狠,明明手掌都被劍貫穿了,但他仍能握緊如鐵塊。
不斷地猛砸,如同舉起大石,砸下、抬起、砸下、抬起……不存在什麽優雅與體麵,有的隻是最原始、最血腥的暴力,也隻有這樣才能發泄那最深與最熾熱的怒火。
極怒之後伯洛戈居然大笑了起來,過往的回憶伴隨著狂風暴雨擦肩而過。
“你為什麽一高興就在喊什麽……哈利路亞?這是什麽意思?”躺在陰森的密林裏,伯洛戈對著身旁的阿黛爾問道。
阿黛爾跪在伯洛戈身旁,為傷口換藥的同時,她解釋道。
“這是讚美的意思,當你高興時就可以喊這句話,讚美那些令你高興的事,讚美這個美好的世界。”
她說著伸出手替伯洛戈擦拭掉頭上的冷汗,她溫柔道,“比如現在,我們還活著,這時候就很適合說些讚美的話了。”
“哈利路亞?”
“對,哈利路亞!”阿黛爾語氣驚喜,“我們還活著!哈利路亞!”
伯洛戈學著那時阿黛爾的話,雙手抓起桑代克的頭顱,對著血肉模糊的臉龐大笑道。
“朋友!笑一笑!這是個值得歡呼的時刻!”
“哈利路亞!”
伯洛戈大聲讚美著,拳與血的交融中,他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淋漓,狂風暴雨在四周咆哮,仿佛群魔怒吼,但其中又帶來空靈的音色,好像唱詩班在輕聲吟唱。
“哈利路亞!”
“哈利路亞!”
每一聲讚美都是一記重拳,每一記重拳都伴隨著一陣劇烈的苦痛,打碎鎖骨,擊斷脖頸,砸爛臉龐,乃至將整個胸腔都砸塌下去。
將所有的仇怨憤怒砸個粉碎!
直到再無聲息!
伯洛戈不知道自己究竟揮出了多少拳,又痛毆了多長時間,當他停下時桑代克的頭顱已經癟掉了,鮮血汩汩地溢出,和模糊的血肉混合在了一起。
抓起衣領,伯洛戈對著那扭曲的臉龐怒吼著,仿佛要將自己心底所有積壓的怒火傾瀉而空,現在的他宛如一頭真正的獅子,它咆哮震怒,浴滿鮮血。
吼聲之後,萬物都寧靜了下來。
過了許久,伯洛戈才扶著欄杆,疲憊不堪地從那團難以辨認的屍體上站起,渾身冒著升騰的熱氣。
推開那些停滯的鬼影,將貫穿身體的利劍拔出,回過頭迷霧已經消散,奇形怪狀的食屍鬼們就倒在自己身邊,它們差一點就把自己攪成肉泥了。
無力地靠在欄杆上,伯洛戈的視線有些模糊,轉過頭,他看到不遠處的帕爾默正向自己招手。
他和自己一樣,靠著欄杆休息,在帕爾默的身前,屍體堆積成山,有雨水衝刷過,匯聚成暗紅的小溪流下。
鬆開手,伯洛戈將那滿是汙血的十字架項鏈戴回脖子上,一瞬間從未有過的安寧包裹了他僅有的靈魂。
“感覺如何?伯洛戈,你現在看起來像個頗具悲劇色彩、被亂石砸死的哲學家。”帕爾默走了過來,看著滿臉汙血的伯洛戈說道。
“為什麽是悲劇的哲學家?”
“嗯?就感覺你現在這副臭臉很適合出現在油畫裏,”帕爾默思考道,“我家裏有很多這樣的油畫,畫裏的那些家夥表情都和你差不多。”
“怎麽說呢?有種大事已了,接下來就是身死的感覺了……好在你這家夥不會死。”
聽著帕爾默的話,伯洛戈忍不住笑了起來,他這種既認真、又有幾分爛話的語氣,在現在聽來真是有種活見鬼的感覺。
“那麽拉撒路先生,事已至此,有什麽感想嗎?”帕爾默踢了踢桑代克的屍體,頭顱凹陷血肉模糊,這樣看來,他才是被亂石砸死的那個。
伯洛戈想了想,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鑰匙,“我現在想去喝一杯”
“不不不,我不是問你接下來要幹嘛,我是問你現在在想什麽?”
帕爾默現在就像一名記者,不斷地采訪著伯洛戈,他非常好奇自己這個搭檔的精神狀態。
“我現在在想,一會我要去不死者俱樂部好好地喝上一杯。”
伯洛戈堅定地重複道,他看著帕爾默。
“所以,一起麽?”
地平線的盡頭升起柔和的輝光,映亮了傷痕累累的石橋與那堆積成山的死屍,肆虐的暴風雨逐漸衰退了下去,變為淅淅瀝瀝的雨滴,清洗著布滿血跡的大地。
朦朧的晨光將兩人包裹,潺潺的水聲中,汙血混合著雨水、裹挾著死屍,墜入幽深的穀底,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