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被看穿了

楊府之中,楊慎陪坐在側,前來拜訪的幾位官員卻坐立不安。

“閣老當真去探望毛憲清了?”

楊慎點了點頭。

今天,他親眼見到了父親這個內閣首輔是如何失去對朝會節奏的掌控的,是怎麽在新君不講道理的威壓下威嚴淪喪的。

他還被皇帝陰陽怪氣地請教,引出了那番對於禮的露骨闡述。

現在的形勢很明確。

楊廷和不光是親自上陣都趕不走王瓊,更是連毛澄都護不住。

沒死,可不算護住了。

現在有些一直走得近的朝臣前來拜會,卻聽說楊廷和去了毛府,心情一時有點複雜。

“閣老何苦……”有人擔心楊廷和因此更受皇帝猜忌,卻又不好把話說得更顯自己的薄情。

楊廷和去探望那個已經被天子定性為“不忠”的毛澄,真的沒問題嗎?

毛府之中,幾天之前距離入閣已經隻有一步之遙的毛澄如今躺在那裏神情灰敗、奄奄一息、悲憤交加,他的子侄輩們都在一旁抹眼淚,毛澄的女婿、馬上就要參加殿試的王世芳滿臉蒼白。

回來含憤收了那毫無折色、全是好米的三年俸糧後,毛澄就吐了血。

我家缺大米嗎?

人走茶涼,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毛府雖然迎來了首輔親自登門拜訪,但闔府卻沒一丁點喜意。

一部尚書貶官為民,罪名是不忠不敬。

天牢半日遊,沒受到什麽傷害,但侮辱性極大。

可有些後果,比死了更讓毛澄難以接受。

“憲清是代我受了天子這雷霆一威啊。”楊廷和老淚縱橫拉著他的手,“都是我之過錯。憲清勿慮,隻要我在一天,絕不會讓憲清受人構陷!”

毛澄雙眼茫然:那有意義嗎?如果不是構陷呢?

為官這麽多年,誰身上是幹幹淨淨的?

你保不住我的位置,不夠狠心讓皇帝殺了我,卻隻靠保我一條命來收攏即將潰散的軍心,那又有什麽用?

此時此刻,想對天子表忠心的有多少?

突然之間,毛澄對楊廷和煩透了:總覺得肩上擔著大明,你就那麽擔心大明離了你和某些百官就要亡了?

登基之前,如果楊廷和態度堅決一點,哪裏會有這麽多事?

那個十五歲的皇帝,恐怕不隻拿捏住了他不可能被廢的情勢,也拿捏住了楊廷和這種擰巴的性格。

什麽都想要,什麽都顧忌!

裱糊匠……毛澄忽然竟露出了嘲諷的笑容:皇帝看得沒錯。

……

袁宗皋暫時還沒搬到朱厚熜賜予的新宅邸,他住的還是前任毛澄當時安排的地方:京師九廟之一的東嶽廟。

禮部安排得沒毛病:官員雖然大多不差錢,但明麵俸祿就那麽多,旅館貴且人多眼雜,會館更有拉幫結派之嫌,外地官員入京住在寺廟是最好的。

就是現在禮部尚書成了袁宗皋自己,此刻袁宗皋住在東嶽廟西廡的一處,門外等候的許多人都有這份唏噓。

他們都在那裏等著。

拜帖已經送到門內,但他們被告知大宗伯正在待客。

要等候,也隻能就在院子裏站著,連個坐著喝茶的門房都沒有。

嚴嵩一到,立刻就成為了焦點。

對他們的客套詢問,嚴嵩隻是低調謙和地說道:“忝為日講起居注官,特來向大宗伯請教陛下此前用功了哪些經典。”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稱讚,心裏都想著:好個借口。

袁宗皋現在見的是解昌傑及其他王府屬官。

“如今你們都有了職位,今後,再不能讓陛下親自淩壓臣下了!”

袁宗皋一臉嚴肅。既有王府的資曆,又有地方大員的經曆,更有此刻禮部尚書的高位,所有人都得俯首聽訓。

“不要去找毛澄他們的麻煩!”袁宗皋告誡著,“群臣若真膽寒,就是怠政局麵。潛邸舊臣不依不饒,那更是有損陛下清譽。今日,陛下當真是花費了太多心血,才得來這一局麵!”

他說著說著眼眶都濕潤了。

多難啊,要在第一次朝會這個最好的機會展示出能力與威望,還要在沒有根基的情況下壓服諸多利益早已捆綁在一起的那許多朝臣們,想必經曆了今天的每一個朝參官都已歎為觀止。

誠然因為他是皇帝,但散朝後的袁宗皋聽著某些人暗示他袁宗皋的能耐手腕,心裏隻覺得羞愧。

袁宗皋屬於站在那裏就贏了所有,隻用出來表個態而已。

解昌傑等袁宗皋叮囑了許多事之後再次確認:“這麽說,錢寧江彬一案,下官隻聽,不問?”

袁宗皋凝視著他,沉默了一會才說道:“刑部主審。錢寧、江彬等人供了誰,供的是什麽,你記住就行。”

“下官明白了。”解昌傑知道現在的形勢,他壓製著自己的欲望和野心,“下官一定聽陛下和大宗伯教誨,忠心用事!”

……

此時使命感爆棚的張佐剛向回到乾清宮的朱厚熜匯報完消息,隨後就問:“毛澄不忠不敬,楊閣老竟連夜前去探望。主子,此事該當如何處置?”

朱厚熜張開雙臂,一個小宮女正幫他解開衣服——這是這些天來為了避免那些沒完沒了的宮女們的惶惶不安,朱厚熜終於開始習慣的一些做法。

“這也正常,需要什麽處置?”朱厚熜隨口說著就吩咐黃錦,“今日簡單衝洗一下就行。”

“陛下,毛澄是不忠之臣啊!……不對,陛下已經將之貶官為民了。”張佐跟著朱厚熜前往浴間的腳步,“內閣首輔去探望不忠之人,真不用處置嗎?”

朱厚熜皺起了眉停下腳步,扭頭盯著他:“張佐,你什麽毛病?稟報給朕是你的本分,朕說不處置,你要聽兩遍?才剛做司禮監秉筆,也想學朕一樣對外臣立一立威?”

楊慎說得沒錯,這就是立威。但有些事本質如何,表麵上卻另有一套誰也不能否認的說辭。

現在,朱厚熜同樣覺得這個張佐該敲打一下了。

張佐趕緊跪了下來:“奴婢不敢……奴婢隻是見陛下今天散朝後不痛快,擔心他們想新法子欺辱陛下!”

“得了吧,老實一點,朕容易受欺辱嗎?”朱厚熜居高臨下地瞥了他一眼,“你不如多把精力先花在幫朕打掃宮裏上。是不是看朕保了魏彬他們,你以為有朕護著你就高枕無憂了?”

張佐冷汗直冒:“奴婢是覺得辦了毛澄、保了梁閣老和王尚書還遠遠不夠,楊閣老他們後來事事都爭。雖然陛下沒提,但他們竟裝作整修清寧宮的事沒聽過……”

“先做好本分!”朱厚熜語氣嚴厲起來,“在司禮監裏擺譜,你是覺得你本事已經比張錦大了?”

張佐戰戰兢兢地磕頭:“奴婢不敢這樣狂妄,奴婢知罪……”

天子沒說話,張佐明明知道現在很安靜,但耳邊嗡嗡的。

許久之後,才聽天子淡漠地開口:“你是不是以為,朕在內宮之中必須得用你?”

“奴婢不敢啊!”張佐肝膽欲裂,磕頭不止。

“不趁這個機會多跟魏彬穀大用張錦他們學學,而是仗著潛邸舊臣的身份端架子、拿權力!”朱厚熜冷笑一聲,“才進宮幾天,你已經是大祖宗了。怎麽,你已經這麽德高望重、人人敬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