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上高度:忠不忠?

朱厚熜的猛烈進攻讓楊廷和招架不來。

他很擔心一點如果今天在這裏爭個徹底,那麽不僅數日之前在行殿中的一番臭罵將再度上演,今天這西角門也必將辭退一批閣臣、重臣,甚至會有廷杖。

十五歲的天子連起居注官都準備好了,他真的不怕被天下人乃至於後世子孫唾罵。

他一定要辦成這件事。

若因此事鬧得沸沸揚揚,那今天則必然真的會成為大清洗。

隻不過被清洗的,將是另一方罷了。

天子本不欲大動幹戈,到底是什麽人逼天子非要燒起第一把火的?

經過了剛才關於王瓊等奸佞小人的那一場“勢不兩立”的爭論,現在再來一遍的話,氣勢上已經弱了許多。

天子的意思很明了,以皇帝旨意的方式命令去辦這件事。

反對,就是抗旨不遵。

當場抗旨,當場就可以捉拿下獄了。

“毛尚書?”朱厚熜再問了一句。

等不到楊廷和發言的毛澄咬了咬牙,眼神堅定起來,跪下之後悲憤不已地說道:“臣身為禮部尚書,不敢奉此命!臣才疏學淺,實不知陛下以藩王繼大統當如何同時議此四號!”

毛澄這帶著些悲愴但堅定的聲音響徹在西角門內外,朱厚熜不由得笑起來。

果然來了。

毛澄首當其衝,無法回避。

楊廷和居然沒站出來,朱厚熜倒是挺意外。這是先讓毛澄衝塔,他等會再表態,進可攻退可守?

良鄉時毛澄最為反對,行殿之中有楊廷和扛著,現在楊廷和不發聲了,毛澄卻隻能帶頭衝塔。

經曆了朱厚熜這遠比記憶中老秦講述的大禮議更為堅決、更為迅猛的天子表態,毛澄這不是衝塔是什麽?

事實證明,隻要有人帶頭衝鋒,就會有小兵搖旗呐喊。

眼下算是國事了吧?

算是具體的一件事了吧?

對此發表反對態度,陛下你也說過了反對你的決斷沒關係對吧?哪怕以請辭反對,也有三次機會對吧?你剛立的規矩。

反對他!

嚴嵩的手在發抖。

誰知道作為新朝第一任起居注官要記錄的第一筆,是關係到天子繼位法統的事呢?

這樣讓人不認爹媽的事,嚴嵩雖然覺得繼嗣確實萬無一失,但難道不是可以理解、左右都行嗎?陛下又沒有提出現在就把太廟中的祖宗牌位祧出一個,把親爹牌位現在就搬進去。

他是皇帝,他給死去的親爹追尊個帝號,他活著的親媽進封為太後不是理所當然嗎?

真就得摁著他的頭認張太後做媽?

嚴嵩看了看天子的臉色,竟從這十五歲的天子臉上看不出什麽憤怒。

朱厚熜隻是淡淡地微笑著看他們表演。

這時,太陽已經漸漸升了起來,晨光從奉天門那邊照過來。

朱厚熜看了看陽光,點了點頭站起來:“每天這個時候,朕都會晨跑。今天沒法幹脆利落地把幾件事處置完,朕本來也有心理準備,隻是沒想到事事都這麽麻煩。你們的反對朕知道了,這件事朕沒有問你們建議,朕是下旨讓禮部去辦。毛澄,你辦不了?”

“臣不知該如何辦!陛下若執意如此,當如何稱呼孝廟與太後……”

“朕叫伯母。”朱厚熜笑了起來,“朕每日晨間晚間去看望太後,叫的都是伯母,自稱侄兒。太後對此沒有意見,與朕也是相談甚歡。”

毛澄頓時無語,他正要開口,朱厚熜又問道:“定國公,朕沒記錯的話,城外行殿之中勸進之前,朕已經明確表達過態度吧?”

定國公陡然被問起,隻能走了出來沉聲回答:“陛下確實明確過此事。”

“朕曾有言,若要朕繼嗣方繼大統,朕不繼位,然否?”

“……陛下確有此言!”徐光祚渾身難受,你別點我名了,求求了!

“現在朕繼位了。”朱厚熜目光睥睨,“大宗伯,你是奉迎團一員,你忘了嗎?朕的態度,太後很清楚,諸位閣臣與奉迎團諸人也都明明白白。朕在行殿中說過了,朕是奉詔以興獻王長子身份登基的,遺詔是朕的法統,朕不繼嗣。如今你卻推說才疏學淺,辦不了?”

朱厚熜還在笑著:“那麽毛尚書,你到底是真的辦不了,還是反對朕,不想辦?”

毛澄一臉正義模樣:“當日陛下已至行殿,是太後與臣等為了江山社稷著想,才暫改儀注,先迎陛下登基。如今先帝大行,頭等大事乃是喪儀,是上尊諡,陛下何故令臣同議四號?”

你就不能先別提這麽尖銳的事情,緩一緩嗎?

“嚴嵩。”朱厚熜忽然開口。

“……臣在。”嚴嵩陡然嚇了一跳。

“朕方才是怎麽給禮部旨意的,你複述一遍。”

“是……”嚴嵩瞥了一眼前麵最開始的記錄,“陛下說……大行皇帝上尊諡,慈壽皇太後加上尊號,興獻王追尊帝號,興獻王妃上太後尊號這幾件事,禮部都領了去,一一拿出儀注來。”

朱厚熜攤手:“朕何時說過要你們同議四號?禮部領了旨意,自然是按順序,先議大行皇帝尊諡,再議慈壽皇太後可加封什麽號,隨後才是朕先父與母妃之事。毛澄,你聽不明白?”

毛澄心頭萬馬奔騰,但隻能硬著頭皮回答:“……臣同時領此四事,與禮部同議四號有何區別?”

“區別在於,這旨意你領不領。如果是不想領,就別說什麽才疏學淺。”朱厚熜仍舊笑著,“朕再問你一遍,你是辦不了,還是不想辦?”

毛澄直視著他,沉默了片刻之後咬牙說道:“臣不認同陛下不繼嗣之堅持!”

“非常好,事情這就清楚了。”朱厚熜點著頭,“毛尚書既然不認同,當日為何改了儀注?”

“臣說了,是太後以江山社稷為重,令臣等早些上箋勸進,臣這才暫改儀注。”

“非常好。太後懿旨你聽,朕的旨意你不聽。”朱厚熜又是一頂帽子蓋過去,“這種行為,朕可以理解為不效忠於朕吧?來,今天這個問題也問三遍。”

“朕已經登基,朕現在下的是聖旨。不接這道聖旨,那就是不認同朕不繼嗣而繼統之合法性,不忠於朕了。”朱厚熜笑著問楊廷和,“楊閣老,朕這樣理解,對也不對?”

楊廷和心頭委屈累積,癟嘴流淚。

上綱上線是吧?

他沒法回答,因為這個理解沒問題,因為他確實已經登基了。不認同他那邊明確表明的態度,確實可以理解為不忠。

誰忠還是不忠,本來就隻是天子的印象。

“來啊,燃香一炷!”朱厚熜就是要把這些人掩藏的麵紗撤掉,“朕知道,並非大宗伯一人有此顧慮,許多人驟聞此事,都需要慎思一番。朕先去晨跑,爾等在此好好深思一下這個問題。等朕回來後,還是不認同的,那就按不忠處理。”

他說完就真的站了起來往禦座後走去,眾人這才知道他之前提到晨跑是什麽意思。

真他媽的活久見,哪有上朝上到一半臨時去跑步的?

但皇帝真的離開了禦座,走到了西角門後。

皇帝真的去跑步了,西角門廊內的人都聽到了西角門後的腳步聲和皇帝的聲音:“張佐,你跟上就行。”

隨後便有了兩個漸行漸遠的腳步聲。

很多雙目光都匯聚到了楊廷和身上。

閣老,你說句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