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陛下天資神異

“……是啊。”朱清萍歎了口氣,“陛下孝順,帶來的人不多,大半倒是都留在了太妃那裏。六宮一司也都得安排個人過去,奴婢留在乾清宮卻無法事事周全,一時之間也不能將陛下規矩與她們全講清楚。”

乾清宮作為皇帝寢宮,有時候還是召見外臣的所在,其中所用的人既有太監也有宮女。

太監目前以高忠為首,黃錦貼身服侍。

而宮女這一塊,在乾清宮沒有無品的宮女。在朱清萍之下,乾清宮還有五十多個當差的宮女。

當然了,不是所有宮女都同時伺候著朱厚熜,一般來說是要分班倒的,夜間也得有人當值。

這些人裏,自然大部分都是原來宮中的宮女。

朱厚熜想起早晨他要刷牙時,那個捧著茶杯手足無措後來嚇哭了的小宮女。

問起來之後才知道,她是負責給皇帝“洗龍溝”的。聽起來很古怪,其實就是用茶水漱口。

見到皇帝要用自己的牙刷刷牙之後,她仿佛失去了存在價值一般茫然無措,又以為皇帝是對她不滿。

牙刷此時自然已經有了,據說還是朱佑樘體貼張太後搞出來的發明。這其實也有點吹捧,說他改進了一些倒是真的。

朱厚熜更習慣牙刷一些,他聞言笑道:“以後自然是都遷就朕的習慣,你安排好就是,讓她們不用那麽擔驚受怕的。待會用完了膳就沐浴,以後都可以早一點,朕晚上跑完步回來隨便用些膳就安排沐浴。”

以他的做派,在乾清宮裏當差的宮女以後倒不至於擔驚受怕被折磨了,總不至於半夜拿白綾來勒他脖子吧?

“奴婢記住了。”

朱清萍嫣然一笑,朱厚熜看得眼睛微亮。

是她因為宮中獨特的地位心情變好了笑得很動人,還是自己的心因為登上帝位後開始躁動了?

現在乾清宮裏有些宮女的眼神心思,朱厚熜也是看得懂的。

但不行啊……真的還不行。

不是身體上不行,而是他還得過完喪期、幫朱厚照辦完喪事。

在沒和楊廷和他們從國事上厘清話語權之前,可不能因為私生活讓他們找到借口。

明天多跑一圈!

朱厚熜轉頭又吩咐黃錦:“天快黑了,讓他們都散了吧,明天早點再來。”

哪怕是自己設計好了表頭,預先教了張佐和黃錦讓他們在這盯著,僅僅一天時間這些太監也無法完成。

那得從海量的文字裏,閱讀、查找到自己需要的信息、再按表頭填寫記錄下來。

但朱厚熜給了個激勵在那:這件事誰完成得最多最好,就提拔為掌文書房。

張佐也很賣力,他現在更迫切地期待誰被提拔為掌文書房,那樣他就能繼續火速升遷成為司禮監秉筆。

這都需要這次查賬達到陛下的目的,雖然張佐也不清楚陛下的目的是什麽。

在外麵的忙碌聲中,朱厚熜先用完晚膳,洗完澡換好了輕爽的常服,這才坐了下來查閱他們今天完成的工作。

因為沒有全部摘錄、填寫完畢,分析是沒法多分析的。

主要是看他們做得對不對。雖然午前也初步檢查過一遍,但誰知後麵有沒有跑偏?

細看下來,朱厚熜又根據他們今天做出來的東西給了些修改的意見。

填寫的內容還是越來越繁雜,達不到他所需要的隻填寫關鍵信息的程度。比如某個人,非要寫一大串官名,或者連名帶姓加字。

至於數字,還是有人又習慣性地抄寫成原來模樣。

朱厚熜希望至少在這一項工作中,他們將之轉化為阿拉伯數字,這樣自己隨後統計起來方便些。

看來這隻能寄希望於將他們分成幾個組之後,形成的幾份成果之間能統一核校成為一個最終版。

這活看來要交給黃錦。

於是朱厚熜將他喊了過來,交待了這件事,同時囑咐他明天再重新提一遍要求。

黃錦苦著臉:“陛下學究天人,可您說的這法子,奴婢愚鈍,也才勉強聽懂一點點。”

他不知道陛下是從哪裏學來這些法子的,但不妨礙他真心地拍著馬屁。

朱厚熜不怪他:“所以才教你啊,用心聽!”

專業內的事情,他不用聽老秦說。現在拿出來讓他們照辦,以皇帝的身份也無須對誰多做解釋。

問就是朕自己琢磨出來的法子。

雖然無法考證清楚,但中國最古早的單式記賬法向複式記賬法過渡的“跛行賬”,大致是明中後期才出現的。

但此時官廳所采用的會計記錄,還是單式記賬法,隻有收、支這兩個記賬符號。隨後月結時,再以“舊管、新收、開除、見在”這四柱結算法做個統計,也就是期初餘額、本期增加、本期減少、期末餘額。

當然了,朱厚熜現在也不是要把這些都套到複式記賬的框架裏。

他現在僅僅是在做第一步:把過去十來年裏的舊賬,盡量以最快的效率先按自己的方式統計一下,再與各地奏疏裏的關鍵數字做個對照,從中發現一些問題線索來。

厘清現狀發現問題,朱厚熜有特別的查賬技巧。

複式記賬法能更全麵、係統地反映資金增減變化來龍去脈,有助於檢查和保障賬簿記錄結果正確性的。去推行這個東西,現在還沒基礎。

看看黃錦現在這糾結模樣:大明如今有這麽多專業會計人才嗎?

再想想老秦說過的各種倉庫失火案:大明現在有多少人願意去支持複式記賬法?

……

登基當日皇帝給閣臣們帶來了很大的精神刺激。

登基次日皇帝開始查賬,受刺激的範圍擴大到了更多官員。

首次視朝的時間和禮儀已經定了下來:二十七日在奉天門旁的西角門舉行,大家都穿著縗服,不鳴鍾鼓。皇帝到五月十八之後就釋服,百官則等到大行皇帝“出殯”之後才釋服。在那之前,都在西角門上朝。

現在因為朱厚照的喪儀沒有全部完成,放在西角門臨時聽政也算是過去慣例。

同時,禮部也請示過大行皇帝玄宮興工需遣哪些人去祭奠。這些事拖到現在,是因為皇帝的喪儀需要有人主持,隻有繼任者有這個資格。

早有定計的朱厚熜做好了安排了:跟大行皇帝有關的皇陵工程和祭祀事宜,自然都是張家兄弟包了,同時由穀大用監督。

希望張氏兄弟一如既往發揮風格,貪點東西。

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除了登基次日就送進宮的積壓奏疏,這三天裏又有許多新的奏疏呈進了宮中。

朱厚熜麵前著許多奏疏,他不僅看,還用自己的方式記錄。

現在他君權在握,黃錦得以在一旁目睹天子特別的記錄方式。

他看不懂,就像他看不懂陛下查賬的方式一樣。

他是離朱厚熜最近的人,但在他心目中,陛下著實越來越籠罩著神秘又神聖的色彩,似乎真的是天命之子,天資自帶神異。

朱厚熜聚精會神。

第一封奏疏就是戶部和兵部幾個主管官員聯合上的,說北虜窺伺、邊防戒嚴,宣府官軍的餉銀短缺很久了。他們提到:大行皇帝之前“北征”,把許多錢糧收儲在宣府,就是為了邊餉準備的。現在,是不是讓那邊先拿20萬兩出來?

朱厚熜嘴角翹了起來。

從這四天查的賬來看,那些錢都是太監勢力在管,相當於朱厚照曾經的“小金庫”。

最主要的是20萬這個數字。

朱厚熜現在已經查清楚了,各邊餉銀加在一起也每年也隻有40多萬兩。現在一口氣要從這裏撥出去20萬兩,朱厚熜想了想之後,卻批了個“準”字。

衛所製已經基本快爛到根,屯田之糧不再像開國之初那樣除了供應本衛軍士還有餘糧。募兵早在宣德時期便已開始試行,如今比例不低,這些都需要撥付餉銀。

朱厚熜想起老秦說的嘉靖晚期每年軍餉超過200萬兩,知道這件事的解決不知道要動多少人的利益。

先埋個伏筆在這裏。

接下來的這封奏疏更妙了,朱厚熜抬起頭似笑非笑地喊道:“魏彬?”

“奴婢在……”

魏彬今天一早就把他與穀大用、張永商議好的解決辦法送了過來,但朱厚熜還沒來得及看。

他跪下之後就聽朱厚熜拿起一封奏疏念起來:“臣監察禦史王鈞劾奏:司禮監太監魏彬與逆惡江彬皆為姻親,內外盤據。禦馬監太監張忠、於經、蘇縉,或爭功啟釁、排陷忠良,或首開皇店、結怨黎庶,或導引巡幸、流毒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