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煎熬等待
“楊兄如此才是,談事情的態度嘛。”
陸淵看著楊景微微垂下的頭顱,臉上終於露出微笑,滿意說道:“楊兄放心,若朝廷真能滿足我們所求。那麽別說放周兵過河了。
我等三家,皆可出兵出力,幫著朝廷打退周兵,甚至幫著收複西川郡都沒問題。
如此一來,朝廷不也多出了一郡地盤,可以用來封賞功臣了嗎?”
見到楊景服軟,陸淵也跟著一改先前強硬態度,開始懷柔**。
若能打下西川郡,那朝廷就將恢複九郡地盤。
到那時,他們三家割走三郡,朝廷還能剩下六郡。
而這六郡地盤,朝廷是依舊給觀海山莊與白鳳寺半郡之地。還是如她們兩家一般,各給一郡之地,便就是朝廷的事了。
但不管是哪種選擇,朝廷核心的廣陵、臨海、豫章、建安四郡,總歸是能夠保住的。
而有著四郡核心之地,那朝廷的基本盤就還在,日後休養個二三十年,重新養回五六十萬兵都不在話下。
有如此多兵,隻要等到時局變化,那朝廷重新收複割讓出去的諸郡,也並非沒有機會。
這便給了朝廷一個複起希望,留下了足夠**。
至於這個**到底能不能成真,那就看最後誰的手段高明了。
反正陸淵此時,隻想先把這三郡地盤,給做實了再說。
拿了眼前好處。
果然,聽到陸淵這話,楊景神色好看了許多,雖然依舊難看,但總不至於像先前一副死人模樣了。
他深深吸了幾口氣,稍稍平複了下心緒,然後道:“你們所求,我會如實轉達朝廷。但到底能不能同意,還得等朝堂上的公卿商量過後,才可給個答複。
這需要時間。
所以在給出答複之前……”
楊景說到這裏,看著陸淵,認真道:“南海派與九川劍派舉兵之事,還有你打通長江之事,萬不可推行。”
這位武宣侯是真的怕,他陸淵剛剛所說之事,化為現實。
那樣就算雙方真的和談了,那對於朝廷來說,也是難以挽回的噩耗與損失。
所以此事絕不可發生。
楊景這時,不得不再度叮囑又叮囑。
陸淵點頭道:“此事自然可以,畢竟我等也能體諒朝廷的難處的。不過商談事情,總得有一個期限吧,不能讓我們一直等下去。
這樣吧,我們等一個月。
從洞庭郡這裏,一路順江南下,十天就可抵達金陵城。返回時候慢一點,但十五天也就夠了。
我們給朝廷留五天時間,五天時間讓朝堂上的諸公、皇帝商議,足夠給出個結果了吧?”
如今雙方已經撕破了臉麵,再過激一點,就要兵戎相見了。
最最重要的是,陸淵這邊,已經說出了自己的底牌。
所以未免朝廷能及時作出反應,他必須壓縮雙方談判準備的時間。
一個月的時間,剛好夠消息傳到朝廷那裏,然後又不夠對方做出應對安排,這是兩邊都能接受的安全時間。
超出這個時間,朝廷有了準備布置,那陸淵這邊想要起事,可就沒那麽容易了。
在這個時間之內,朝廷來不及布置,那麽就算有了警醒,這邊繼續舉杯起事,效果也不會差。
楊景自然也能想到這一點,但他也知道,這應該是對方的底線,不可能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所以最後隻能臉色難看道:“可以,一個月內,定會有答複送來。”
聽到此話,陸淵不由大笑一聲:“既如此,那事情就這樣商定了。楊兄,營中已備好酒宴,專門招待天使。來來來,事已談完,我等去共飲一杯!”
說著,陸淵便想去拉楊景。
然而這位武宣侯,卻是直接避開了身子,抽袖說道:“不必了。我還有要務在身,將軍給的時間也緊,就不吃這場酒宴了。這便告辭。”
說完,楊景拱了拱手,然後轉身直接離去。
另兩位副使見此,也匆匆而去。
陸淵看著這一幕,隻是一笑,然後就快步上前,送人出營了。
一路把楊景送離了軍營,然後他才返回營中,途中對著湊過來的弟子周青道:“把營內準備好的兵馬散去吧。此事相談甚是順利,不用動刀兵。”
“是。”周青立刻領命而去。
這次接待天使,陸淵可不僅準備了酒宴,同樣準備了刀斧手。
為的就是一言不合,可以直接痛下殺手。
好在現在事情都已談妥,這些布置倒是用不上了,倒也免去了一場血光之災。
周青那邊去散兵馬了,陸淵又扭頭,對著旁邊嚴望秋等人道:“如今事情談畢,既然那位天使不肯賞臉,那我等便自家享受歌舞吧。好好布置的酒宴,可別浪費了,正好當做半個慶功宴。”
“甚善!”
嚴望秋等人聞言,不要露出笑容,跟著笑道。
方才一場會談,唇槍舌劍,刀光劍影,最終自家取得勝利,確實該值得慶賀。
不過去酒宴的路上,嚴望秋還是有些不放心的問道:“陸賢弟,朝廷那邊,會答應我們的條件嗎?”
雖然剛剛楊景是屈服了,但就此人一人屈服,頂多能代表六姓七族之一的楊家態度。
對於剩下的十二家世家,他們會不會同意妥協,可還說不定呢?
陸淵給了自己這位盟友一個安心眼神,自信笑道:“放心好了,這次我等準備如此充足,由不得朝廷不妥協。
除非他們真的想看到周兵渡河,我們兩邊玉石俱焚。
不然的話,就必須答應我等要求。”
其實這次威逼朝廷,陸淵他們最大的依仗,並不是三家聯盟。
反而是那些被朝廷水師攔在江北,遲遲不能渡河的三十萬周兵。
如果沒有這些周人陳兵江北,虎視眈眈的覬覦著越國疆土。
那麽就算陸淵他們三家聯盟,真能掀起八十萬叛軍,對於越國朝廷來說,其實也不過是再來一場平叛戰爭罷了。
以朝廷的實力,在沒有外力幹擾的情況下,想要鎮壓下去陸淵他們,還真的並非沒有可能。
甚至可以說,可能性相當大。
畢竟朝廷還有大義名分,還有將近三十萬的戰兵,還有七位先天宗師,六姓七族說不定還有什麽底蘊藏著……
有著諸多優勢在,平定陸淵他們八十萬烏合之眾,並非不能做到。
但可惜。
如今朝廷江北之地,就是有三十萬周兵壓著。而在江南之地,還有陸淵這三家同盟在。
這兩邊任何一方,大越朝廷其實都能獨自應對。
但兩邊合流,那就是一場難以應付的災難了。
所以如果陸淵真的放周兵過河,那對於大越來說,便是滅國之時。
而如果大越滅了,周兵過河了,那麽臨海郡的世家,那些六姓七族,也就完了。
周人是不會留著他們的。
原因很簡單。
這些六姓七族,這些千年世家,在江南之地的根基,尤其是江東四郡,實在太深厚了。
把他們留在江南,那麽周國遠隔萬裏之地,如此長的距離,這些打下來的江南地盤,想要安穩統治都是個問題。
怕不是江南才穩定沒幾天,這些世家們就會跳出來造反,重新複辟江南朝廷了。
到那時,周國遠在萬裏,想要調兵來平叛,都要數月半年。
等平叛大軍來了,江南朝廷都已經建立了,黃花菜也涼了。
所以為了避免這種情況出現,為了自己一場滅國之戰不白打,那麽鏟除臨海郡的世家,滅了六姓七族,就成了周國唯一的選項。
而陸淵這些叛逆分子,也為了不讓仇敵死灰複燃,自然也不可能再留下六姓七族來。
斬草除根,那也是必須的。
正是有著這些客觀條件存在,陸淵先前提到放周兵過河,楊景反應才會如此之大,瞬間就擊破了心防。
就是因為這位武宣侯知道,周人渡江南下,陸淵這些人或許不會有什麽問題。
畢竟大越九郡,周國也無法一下吞並消化,所以分出幾郡來給陸淵他們作為賞賜,這是有可能的。
所以陸淵與周國,是存在合作基礎的。
可他們這些臨海世家,卻就不存在這種合作基礎了。
畢竟周國滅越,總不能把這個大敵滅了,還給你們世家分出幾郡,留給你們封國吧?
那我這一場滅國之戰,豈不是白打了。
正是有著這種不可調和的矛盾,所以臨海世家與周國之間,是徹頭徹尾的死敵,根本就不存在緩和的可能。
“因此對於朝廷來說,他們現在的選擇,隻有兩個。”
酒宴上,陸淵將這些事情分析出來,然後看著眾人笑道:“要麽接受我們條件,割讓三郡,延續國祚和自家家族傳承。要麽與我等反目,然後周兵渡河,不僅國破,還要家亡。
你們說,換做是你,你會如何選?”
旁邊蘇玄歌聞聽此言,不由長飲一杯,哈哈大笑:“自然是選擇妥協,苟延殘喘了。”
嚴望秋也放下心來,點頭道:“是極!是極!給出三郡,總比丟了八郡要強。最起碼國不用破,家不用亡。”
其他眾人,也是各自一笑。
望著滿室的歡樂氣息,陸淵舉杯道:“那我等就在這裏等著朝廷一月,然後各自開國,稱孤道寡了。來,滿飲此杯。”
“滿飲!”
眾人齊齊起身舉杯,飲酒入肚。
……
與朝廷天使切談之後,陸淵接下來,便沒再搞什麽大動作了。
除了繼續領著兵馬圍住益陽城外,忙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正在進行的選官考試了。
因為先前的政治考慮,南三府那邊,雖然已經平定一年了,但時至如今,依舊缺乏大量的底層官員。
武陵府那邊,更是還在維持軍管,地方沒有官府管理。
而剛剛接管的衡陽、長沙、嶽陽三府,在陸淵擺明旗幟,和朝廷對著幹後,也有大量官員選擇掛印而逃,不肯給他做官。
如此一來,這又多出了數百官員的缺額。
陸淵控製的整個洞庭郡江南九府,在這一連串的事件下,官員缺額竟達千人之數。
也算是喪心病狂了。
而如果他日後真的開國建製,那麽哪怕建立起一個一郡小國的朝廷,這也最少需要三五百中央官員。
這些缺額一出,對於官員的缺乏就更多了。
到了如今,進行科舉考試,選拔合格官員,已經是陸淵不得不做的地步了。
這已經是成了一種必須。
隻要他想維持在洞庭郡的統治,想要開國建製,那就必須要有這麽多的官員來支撐。
關於這一點,孫思文這近半年來,已經接連好幾次上書寫信,催促陸淵快點進行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所以如今和朝廷攤牌後,陸淵也不在遮掩偽裝,立刻發起了選官令,宣布各地府縣,凡是秀才以上功名者,都可前往邵陽府城,參與這次選官之試。
而凡是考中者,都將以征南將軍的名義,授予舉人功名,並且分派官位。
可以說,這就是**裸的收買人心了。
隻是無奈的是,盡管陸淵這邊,在精力收買人心。
但洞庭境內的各地士子,對於他這個反叛朝廷的征南將軍,卻是顧慮重重。
畢竟這些底層的文人士子,他們可不知道陸淵有著南海派和九川劍派兩個盟友,而這兩個盟友又有何等能量?
他們隻能看到,朝廷十萬的西征大軍,已經停在了豫章郡潯陽府,眼看著馬上就要進入洞庭郡了。
而陸淵這邊,雖然兵馬也眾,但到底隻有一郡之力。
以這點實力,對抗朝廷十數萬大軍,對抗整個大越天下,怎麽看都感覺不樂觀。
甚至不少人都在暗自嘲笑唾罵,認為這個征南將軍是自尋死路,竟然在這個時候反抗朝廷。
果然是武夫殺胚,滿眼隻看利益,鼠目寸光的家夥。
當下的洞庭郡地方,在那些文人士子眼中,陸淵的風評基本就是如此了。
當然,在經營已久的邵陽府,那邊雖然也對他反抗朝廷,有著擔憂困惑。
但這個地方的文人士子,不少已經與陸淵進行了利益綁定,而且此地受他庇護已久,也算廣布恩澤了。
故此這一地方,陸淵在文人間的風評還算可以。
可就算如此,麵對他發出的選官試令,邵陽府依舊沒幾個人參與。
在那些文人士子間,大越朝廷的聲望,其實依舊堅挺。
畢竟朝廷養士數百載,金陵正統的名義,對於文人還是很有吸引力的。
所以等到最後,陸淵接到匯報統計,這一個月來,前往邵陽府報名考試的秀才,竟然隻有區區百餘人後,心中也是無奈了。
不過借由此事,倒也讓他看清了,大越立國兩百餘載,到底還有不少恩澤遺留。
如今逼迫朝廷妥協,確實頗有用處。
怕是隻有自己得朝廷正式冊封,名正言順的割據一郡,開國建邦,才能讓那些地方士子豪強,真正的認清現實。
知道風向變了,世道不再是以前了。
大越朝廷,真的已經衰落,無法再控製地方了。
而隻有等到那時,洞庭郡內的士子豪強,估計才會真正的放下對朝廷的幻想,期望真正的朝著陸淵靠攏,徹底歸心。
也隻有到那時,他才算真正的站穩了腳跟。
“而眼下,再等等吧。”
陸淵給邵陽府那邊送來的奏文進行批示,讓當地不必管人數多少,依舊進行選官考試。
不過考試的嚴格程度,可以再保證合格線的程度上,稍稍放寬。
如今在這種時候,還能來投靠他的秀才,要麽就是心向自己之輩,要麽就是想要搏富貴之人。
以上不管是哪一種,為了千金買馬骨,為了做出示範作用,陸淵都要給出好處,用以收買人心。
當然。
就算收買人心,但他也不是誰都要的。
所以考試難度雖然放低了,但最基礎的水準,還是要保證的。
不然選個無能之輩過來,連官都做不好,那不是給自己找麻煩嗎?
如此,弘道七年四月三十的選官試,便在這種虎頭蛇尾的氛圍中,悄然落幕。
而陸淵這邊,在忙著收攏人心。
嚴望秋與蘇玄歌二人,也沒閑下來,而是按照先前約定,各自返回了建安郡與南海郡,籌備著舉兵事宜。
三人已經約好。
若是等待一個月後,陸淵這邊沒收到朝廷的滿意答複,那便立刻飛馬通傳兩人。
他們兩個會各自在南海郡與建安郡起兵,然後按照先前的戰略,分別向北向南,與朝廷決戰。
他們那邊,先前就已經準備了數月,此時可謂積蓄已久,起兵並不是什麽難事。
朝廷要是真的頭鐵,那麽到時,定能給對方一個好看。
隻是三人內心中,卻還是希望,最好不要走到那一步。
畢竟他們都是江南之人,對於周人這些北虜,終究走不到一塊去。
而且若是最後沒了朝廷這塊牌子擋著,縱然陸淵他們能被周國一時懷柔,允許封國建邦。
但等周國消化了江南之地,怕是周人下一個目標,便就是他們所立三國了。
到那時陸淵幾人要麵對的,可就是一個經過強化,實力遠勝越國的周國了。
那一幕,是誰都不想看過的。
隻望,朝廷別真逼他們,走到那一步吧。
洞庭、南海、建安三郡內,各自分處千裏外的三個盟友,忙碌之餘,偶爾望著天地山河,心中忍不住作此想。
而後,便是煎熬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