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幻境過去

夜色四合,春風帶著料峭的寒意拂過沈玉宜屋角上的鈴鐺,古樸小巧的鈴鐺隨風擺動,卻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沈玉宜合衣躺在她買給陸承景的貴妃榻上,打了個哈欠,下意識想要抬手看表,卻看了個空,隻得向站在書桌後的陸承景問道:“什麽時辰了?”

陸承景看了看天色,收回目光,修長的手指輕叩眼前的書。

沈玉宜長歎一聲,任命般爬起來走到書桌的另一側,給他翻了一頁:“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

“馬上到子時了。”

子時到寅時之間,是一天之中陰氣最盛的時候,也是鬼怪力量最強的時刻,它們若是想要害人,一般都會選在這個時候。

沈玉宜環顧四周,周圍一片靜謐,連院子中的蟲叫聲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今天她給院子裏所有當值的丫鬟仆從都放了假,現在偌大的院子,隻有他們這一人一鬼。

沈玉宜托著腮坐在了梳妝鏡麵前的矮凳上,看著鏡子裏不到二十歲的自己,精致小巧的臉上還帶了一點嬰兒肥,倒是和自己上學那會兒一模一樣。

就這麽盯著看了半響,她忽然出聲問道:“陸小侯爺,你怕嗎?”

回答她的是一片寂靜。

等等!沈玉宜身子一僵,剛剛……她說話的時候,鏡子裏的人是不是根本沒有張嘴。

她猛然轉過身,用眼尾掃了一下鏡子中的景象。

果然,鏡子裏的‘沈玉宜’一動未動,甚至提起了嘴角,露出了一個笑容。

竟然是鏡子,多年來和這些東西打交道的經驗讓沈玉宜一下子就猜了出來。以鏡子為媒介,倒是少見,隻是她也不是沒有遇到過。

如果她沒猜錯,現在她已經進到了這個鬼構造出來的鏡中世界了,而且方才的鏡子可以照到在一邊看書的陸承景,那麽……

她往書桌的方向看過去,果然,陸承景正端坐在書桌前,麵無表情地把書合上了。

“字都是反的。”

沈玉宜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倒是淡定,什麽時候發現的?”

陸承景離開書桌:“從我能碰到書的那一刻發現的。”

倒是個合格的隊友,沈玉宜心中滿意得很,她不再理會鏡子裏那個提著嘴角的自己,抬眼看向大敞著的窗戶,淺淺一笑:“她以為這樣把我們困住就能為所欲為了嗎?”

“沈二小姐這是什麽意思?”

沈玉宜看著窗外慢慢泛起一層薄霧,忽然從懷裏拿出一根白色紅芯的蠟燭:“以鏡為媒,可通鬼心。還好我早有準備,她既然自作聰明的把我們關進鏡子,那我們就好好探尋一下……”

她摸出一個火折子,將蠟燭點燃,交給陸承景:“盯好這根蠟燭,別讓它熄滅了。否則,我可不敢保證你能走出這裏。”

陸承景接過來,問道:“那你呢?”

沈玉宜勾唇一下:“我用不著這個。”說罷,轉身走入了微涼的霧氣之中。

陸承景盯著手中擺動著的火苗,微微一愣,這蠟燭,是特意為他準備的嗎?

濕冷的霧氣像吐著信子的毒蛇,在沈玉宜出門的那一刻就迫不及待地纏了上來,她看著遠處層層疊疊的高牆,問道:“你看,像不像我們在冷宮看到的高牆?”

陸承景端著蠟燭,微紅的燭火照在他俊秀的臉上,明明暗暗。

沈玉宜緩步走下台階,周圍朦朧的景色就變了,從模糊模糊的庭院景色變成了破敗荒蕪的宮殿,雜草叢生,蛇蟻橫行。

緊隨其後的陸承景顯然也看到了這幅景象,低聲道:“這是冷宮。”

沈玉宜有些驚訝:“你去過?”

“嗯,幼時隨著母親進宮,誤闖過。”

“那你當時……見過她嗎?”沈玉宜輕輕抬手,指向遠處。

隻見不遠處的破舊的涼亭中背對著他們坐著一個女人,那女人一頭黑發散在腦後,幾乎可以拖到地上,就那麽坐著,一動不動。

陸承景瞳孔一縮,沒有說話。

這時,四周卻突然響起一陣女聲,那聲音哀哀戚戚,似乎在唱一支歌謠。

“狡兔死,走狗烹。李家郎,薄情義,重發妻,舍妻兒。清風嶺斷親緣,陳家婦守孤生……”

這歌謠字雖少,卻將事講了個八九不離十,沈玉宜看向身側的人:“這位李家郎,是咱們的陛下嗎?”

沒等陸承景說話,她就兀自往前走了去,離開了那燭光,四周的霧氣又重新聚攏了回來。

沈玉宜很快就陷在了濃厚的白霧之中,往後看不見陸承景的燭光,往前,白茫茫中隻有那個女人越來越近的背影。

那首古怪的歌謠一支在唱,忽遠忽近,逐漸變了調子。

女人哀戚的聲音變成了尖利的叫聲,混雜著怪物的低吼聲和指甲摩擦鋼麵發出的刺耳聲音。

緊接著白霧忽然散去,那坐在亭子中的白衣女人卻不見了,四周荒蕪的冷宮化成一幢幢高樓,以極其怪異的角度衝上雲霄。

沈玉宜麵無表情,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蜷起。

這裏……是她最後一個副本,也是在這裏,她失去了很重要的人。

這鏡中鬼,竟能洞察人心……

周遭的景色驟然變得更加真實了起來,那些模糊怪異的高樓也逐漸恢複正常,乍一看,跟她在現代看到的任何一個CBD都沒有區別。

隻有她知道,這些看似正常的高樓裏,到底藏了多少殺機。

沈玉宜站在原地沒有動,她閉上眼,努力將腦海中的回憶趕出去,她現在在鏡子裏的世界,鏡中鬼在這裏可以肆無忌憚的窺視她的內心,她越想,就會被窺探的越多,幻境也就越來越難解。

“嘉嘉……嘉嘉……”一個溫柔的女聲由遠及近,沈玉宜猛地睜開眼。

隻見三步開外站著一個穿著淺紫色衝鋒衣的女人,黑直的長發束在腦後,幹淨利落。

她衝著沈玉宜歪了歪頭,笑道:“嘉嘉,你終於來找我了。”

沈玉宜像是受了蠱惑般,往前邁了一步,口中喃喃道:“阿韻……”

忽然,阿韻臉色一變,驚叫道:“嘉嘉,小心身後!!!”

沈玉宜回過頭,隻見她身後的那棟高樓的三層,玻璃驟然炸裂,一聲巨響後,一個凶神惡煞的男人提著一把鋼刀直挺挺跳了下來,三層樓的高度,他竟毫發無損,拍拍手又站了起來,獰笑著向她們走來。

阿韻抓住沈玉宜的手,往裏塞了一把匕首,顫聲道:“嘉嘉,救救我……我不想死,殺了他……快!”

沈玉宜桃花眼微眯,接住匕首,看著男人越來越近。

這張臉,她就是死了也會記得,更會記得……最後他是怎麽在殺了阿韻以後,又跪在自己腳邊苦苦哀求。

對麵的男人已經舉起了鋼刀,眨眼就要砍下來,沈玉宜閉了閉眼,舉起了手中那把精致小巧的匕首……

沒有絲毫猶豫,她反手一捅,匕首盡數沒入身後的阿韻體內。

男人的鋼刀沒有落下來,身後的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

沈玉宜睜開眼,高樓,男人,阿韻全都消失不見了,四周的霧氣盡數散去,眼前隻有端著燭台的陸承景和荒蕪的冷宮,他的鳳眼中不著痕跡地閃過幾分擔憂,隨即邁步越過了她,沉聲道:“你再不醒,我就要失去耐心了。”

“剛剛坐在那裏的白衣女人呢?”

陸承景神色冷淡:“剛才她就在你身後,遞了把刀給你,讓你殺了我。”

說完,他猶豫了一下,卻還是問了出來:“方才……你是中了幻覺?”

沈玉宜點點頭:“我們現在進入了鏡子中,四周的霧氣是這東西積攢多年的鬼怪煞氣,兩者結合,這霧氣……會化成人心中最大的魔障。”

“那你為什麽……沒有殺了我?”

沈玉宜低下頭,眉眼藏在了陰影中,半晌才緩緩說道:“如果可以,她永遠都不會想看到我手上沾上人類的血。”

話音剛落,他們的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鏡子碎掉的聲音,二人臉色齊齊變了。

沈玉宜抿緊雙唇,冷聲道:“原來是聲東擊西……她出去了,還斷了我們回去的路。”

“她出去做什麽?”

“當然是要我身體上的那雙眼睛……走,屋內的布置尚能抵擋一陣,我們得想辦法出去。”

她可不想以後做個沒有眼睛的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