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嫪毐入秦

將紅發男子請入座,左丕右須好酒好肉的招待。

左丕持著酒壺恭敬的問道:“這位兄台,敢問名諱?”

紅發男子答:“嫪毐。”

“嫪?”左丕給他布了筷子,“嫪不常見啊,兄台不是秦國人士吧?”

“來自巴蜀。”

“巴蜀啊。”左丕套了個近乎,“巴蜀是個好地方,那裏山清水秀, 人傑地靈。”

嫪毐道:“沒有人傑。”

左丕覺得他有點軸,訕笑了兩下,“那沒有人傑,可有家室?”

嫪毐扯了個雞腿,張開大嘴囫圇吞棗咽了下去,連骨頭都沒吐, “有, 死了。過了很久,屍骨都化了,你們不會想知道。”

右須:“?”

什麽意思,不就隨口一問,什麽屍骨不屍骨的,難不成我們還想挖出來。

在旁的左丕本聽到有心裏還咯噔一下,現在乍然聽到後半段,笑笑道:“嫪兄啊嫪兄啊,你可是真會說笑。”

隻要沒有就成,管他之前有沒有。

右須不似兄長這般拐彎抹角,直接道:“現在有個鹹陽宮內的肥差,是侍候女人的夥計,你要不要?”

嫪毐沒答。

他又道,“你一個外地人,千裏迢迢來到鹹陽城。想必是想出人頭地吧,我告訴你,有些事情, 一腔孤勇那叫顢頇,你呢, 我看你還是走捷徑的好, 這捷徑走的好,能少走幾十年彎路。”

凡人總喜歡投機取巧。

嫪毐細長的眼尾一拉,顯得不鬱。

左丕繼續添一把火:“你想想,靠誰不是靠?靠自己,靠他人,靠老頭,靠女人,那都一樣。”

他繼續給嫪毐倒酒,“這活可比外頭幹髒活累活添磚加瓦還拿不到幾貫錢多活計,強多了。”

“你呢,隻要做就成。”

右丕把話接過來,將“做”字咬重,“做好了就是一步登天,享樂無窮,我們兄弟倆正正看你合適,你要是是男人你就別怕。”

在兩兄弟通紅的針眼裏,嫪毐三下五除二的吞了整隻雞, “嗤,不就做鴨, 嫪毐何怕之有。”

“好!嫪兄果真是真男人!”

左丕和右丕緊著給他奉酒,相視一笑。

嫪毐的確適合。

相國要找天賦異稟的男人,無非就是因為趙太後那難填的溝壑。

可是總不能光明正大的往宮裏送,唯有的隻是扮成閹人。

這閹人體格太過魁梧了也不好,容易識破,且他下頜光滑無毛,更是省得生扯硬拔費事。

最主要的是確確異秉。

兩兄弟緊趕慢趕,分毫不敢耽擱,立馬將他送去相國掌眼。

瀟瀟竹林內,一襲白衣的呂不韋正在穿琴。

呂不韋手指纏繞著根潔白的蠶絲琴弦,低眸斂目,正在拉緊,旁邊有壺開了泥封的美酒,還有根斷了的琴弦。

琴酒雅調中,左丕右丕拎著嫪毐跪拜,“拜見相國,人已經找到。”

呂不韋沒有抬頭,仿佛紛紛擾擾,就隻有手中換弦一件事,是值得他去做的。

嫪毐也沒有跪,他正在注視著這個權傾秦國的

左丕發現嫪毐沒有跪,趕緊給他使眼色,可惜眼睛使抽筋了都沒有用,嫪毐依舊不為所動。

還是太軸啊。

左丕心想,要是這人趙太後看不上,直接拉去運車軸算了。

呂不韋將琴纏繞好,撥弄兩下,略略試音,說道:“新弦總不歸舊弦用的趁手。”

右丕趕緊道:“新弦有新弦的好,舊弦有舊弦的好,這用著用著,就都舊了。”

左丕戳了下弟弟的腰窩子,示意他閉嘴別說了。

右丕忙不迭說正事:“相國,您要小的們找的人,如今找著了,是現在要送進太後那裏嗎?”

“錚——”

琴弦被挑斷,風從竹林沙沙吹過,呂不韋手指壓著琴麵還留有震音。

他抬首時看著嫪毐的目光溫溫的,陽光從枝葉交覆掩映處傾瀉下來,卻如同將他劈成兩半,陷入無休止的拉扯。

也隻是一晃眼的呼吸,他慢慢鬆開手,“去吧,將他送進宮,再給本相拿根新的琴弦過來。”

一切,如常。

左丕右須鬆了口氣。

他們總算是快要辦完這件苦差事,不約而同眨著四隻幹疼的針眼,帶著嫪毐先在客舍住下,再尋思著找個機會趕緊往宮裏送。

不快點,那趙太後怕是要先發瘋了。

趙太後宮內。

流金的燭火搖搖曳曳,爐子裏燃燒的香料熏熏然然。

趙姬正在盛裝打扮。

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她對自己的年華極其的在意。

可盡管此時滿頭珠釵,華服在身,是大秦最尊貴的女人,她也仍舊極其不滿意。

“孫嬤嬤。”

趙姬的聲音如鶯啼。

孫嬤嬤上前一步:“娘娘,在。”

“不韋喜歡我這身打扮嗎?”

孫嬤嬤道:“娘娘鳳儀萬千,無人能比。”

趙姬卻是不滿意她這措辭,她要的就隻是心上人的喜歡而已。

再鳳儀萬千又如何?呆在這深宮中,難道給瞎子看去?

她將頭上的釵環取下來,收在雕盒子裏,摸著上麵的散碎紋,心事如潮,“你說,不韋什麽時候娶我呢,他說等成蛟的事情辦好他就要風風光光的娶我進門的,他讓我去做他的相國夫人,還是正妻呢。”

孫嬤嬤是相國府出來的人,所以趙姬並沒有什麽忌諱。

緊接著她又道:“成蛟都已經死了,這下子再也沒有誰能夠動搖他的地位了,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阻礙。”

孫嬤嬤低頭:“相國馬上就要娶娘娘了。”

“噗嗤。”趙姬眼尾一拉,嫣然一笑。

她站起了身,行走間環佩叮當,香風細細。

趙姬將手中的盒子遞在孫嬤嬤手裏,“我啊,宮裏東西多得不行,要什麽好東西沒有,可他老愛給我送這些,這下我要嫁給他了,這東西又要做我出嫁的嫁妝,他真是個滑頭商人,可做不得什麽賠本買賣。”

孫嬤嬤雙手舉起恭敬接過盒子。

趙姬又說道:“孫嬤嬤,我那些金銀首飾,綾羅綢緞,你讓人清點了沒有?”

“若是真到出嫁的那天,也省得手忙腳亂。”她的聲音溫柔似水,像是賢惠至極的妻子,“過了快要半生了,我可是一次都沒有出嫁過,臨到頭,我倒真好似回到了二八年華。”

孫嬤嬤道:“娘娘放心,相國妥帖周全,定能安排得滴水不漏。”

“天塌下來他都能站起來,他辦事,我放心。”

孫嬤嬤:“唉。”

趙姬拍了拍她的手背絮絮說道,“做女人啊,什麽權勢和富貴都是過眼雲煙,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能夠找到能夠真心愛你的,疼你的,兩個人相互扶持,走完這一輩子。”

孫嬤嬤沉默良久,眼底含著薄薄一層的憐憫,也同時在為這個女人感到深深的悲哀,“娘娘.”

趙姬輕輕頜首,放開了她的手。

孫嬤嬤手指扣著袖子裏的藥丸,扣的緊緊的,說道:“娘娘,到時辰,該用藥了。”

能夠返老還童,延年益壽。

趙姬也每日在服,說道:“拿來吧。”

玉瓶擰開,丹藥混合著水滾落口中。

趙姬微闔著雙眼,吞咽下去,咽完皺眉道:“嬤嬤,怎麽今個藥有股怪味?”

孫嬤嬤攥緊了手心:“這是丹士新開的藥方,能夠排毒的。”

“這方士整日神神叨叨的,要是藥開的不好我要了他的腦袋。”

趙姬順口而說,緊接著她捂住嘴,“不行不行,不韋定不喜我這個樣子,他該喜歡溫柔些的。”

孫嬤嬤:“娘娘怎樣,相國都會心疼的。”

趙姬打消了心思的疑慮,但是這咽下去後還是覺得味兒有些衝鼻,忙接過孫嬤嬤遞的茶水,唇瓣一張,飲用起來。

突然。

她的下腹一股劇烈的疼痛油然而生,這種絞肉的疼痛讓趙姬手中的茶盞脫落,摔在地上。

“砰。”

瓷片支離破碎。

“好疼!”她捂著肚子不受控製的向下坐去,額頭的冷汗頃刻間疼冒了出來,“好疼,啊,疼,好疼這是什麽,孫嬤嬤你給我吃了什麽?!”

下體逐漸有血湧出,血越流越多,鮮紅的血液刺痛了她的眼睛。

趙姬兩腿一蹬,撐著地麵不住的往後坐退。

但是又是一波疼痛襲來,她連坐的力氣都沒有,不住的打滾慘叫,“啊——啊——”

孫嬤嬤趕緊去攙扶她,“娘娘,這是排毒的,排毒的,馬上就好了。”

趙姬疼的渾身**,這種疼痛不亞於在她肚子裏剜肉,她聽不見任何話,隻能不住的哭著喊疼,“孫嬤嬤這是什麽丹藥!我要殺了他,殺了那個術士!啊!”

“娘娘,很快就好了,不疼。”

孫嬤嬤冷靜的拿絹布塞進她的嘴裏,防止她咬到舌頭,說出的話如秤砣般的沉定,“娘娘,別喊了,當心毀了嗓子。”

趙姬手掌沾滿了鮮血,“對,不能喊,喊壞了嗓子,不韋定會不喜。”

她感覺有什麽東西從自己身體裏流失,匯成一灘血水,她死死咬著絹布,蒼白的臉上隻有兩行珠淚還在滾落。

詭異的是這種疼痛來的快,去的也快。

疼痛過去後,趙姬整個人像是從水裏撈出,失力的躺在地上。

趙姬伸出手掌看著手中的血液,茫然道:“孫嬤嬤,這是什麽丹藥。”

孫嬤嬤:“排毒的丹藥,這人啊隨著年歲,身體裏累積的毒素就越多,要排出來才好呢。不過娘娘放心,這丹藥隻疼一次,後麵再吃啊,這經脈它就自然而然通暢了。”

趙姬現在極度敏感,就仿佛被裹進蜘蛛網裏的蟲子,捕捉每一根絲線的震顫,“這方士是不韋找到的,你是不韋身邊的人是嗎?”

孫嬤嬤:“是。”

她的回答,讓趙姬虛弱的閉上了眼,並沒有任何懷疑的理由。

“倘若這丹藥能夠讓我韶華永駐,他能夠多看著我,多痛多苦都值得,值得的.”

孫嬤嬤喉嚨裏似生了鏽,讓她連半句欺騙的話都吐不出來。

地上躺著的女人還在癡愚的笑:“孫嬤嬤,扶我起來,這副身子太髒了,我要去梳洗打扮。”

孫嬤嬤扶著她冰涼的手,“娘娘小心。”

外頭進來一批宮女,她們點著碎步將華貴的寢殿裏的地毯換了一遍,仔細擦洗幹淨。

趙姬洗漱完躺在被子裏還在不短的發抖,“孫嬤嬤,我好乏累。”

孫嬤嬤看著她那張煞白的臉,嘴皮子動動:“那娘娘先歇息一番。”

趙姬搖頭:“入夜了,該掌燈的時候他就會來了,算算已經有七天了,他每周天都會看我一次,今兒這個日子他一定會來看我的。”

“娘娘先歇息吧,若是相國來,奴婢自會知會。”

“倘若他見我歇息不忍心打攪我,一聲不吭的就走了呢?”

趙姬攥住被子,“我到時候連鬧他都沒有機會鬧了。”

孫嬤嬤也不好再勸,“奴婢給娘娘上妝,娘娘隻需要在床榻上假寐。”

趙姬笑了:“好,這是個好法子。”

趙姬被一雙巧手妝點的豔麗四射,她輕輕摸著自己的小腹,平坦的,空落落的。

似乎還能感受到之前被整個剖開掏出來的慘痛。

她心髒驟然縮緊,像是被個鐵鉤一樣左右拉扯。

“娘,娘。”

昏昧之中,有個胖嘟嘟的小童從殿內的角落跌跌撞撞跑出來,他伸出小指頭點著她的肚子,裂開嘴笑,“肚肚,肚肚疼。”

趙姬摸著自己的肚子,卻是滿手粘膩腥臭的血水。

小童不知道什麽時候爬上她的胡塌,要往她肚子裏鑽,“娘,肚肚,外麵冷,好冷啊,我要回肚肚。”

“我不是你娘。”趙姬捂著肚子躲避,“滾開!我不是你娘。”

“娘,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啊。”小童眼裏蓄滿淚水,喉嚨裏發出脆脆的哭音,“娘,娘,娘。”

他伸出蓮藕般的雙臂就要抱她,趙姬一愣,這種血脈相連的感覺讓她憑地心軟。

她伸出手也要抱他,“你真的是我兒嗎?”

豈料手碰了個空,小童七竅流血,血液似乎回湧在趙姬的耳朵裏,她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下腹掉出一塊血淋淋不成人形的肉團出來。

“啊!”

趙姬失聲尖叫。

她睜開了眼,卻發現剛才不知何時昏睡了過去,她抬起手看著自己的掌心,沒有血跡,又掀開被褥看著自己的肚子。

平坦坦,空落落。

“我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