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桃之夭夭

“不日有水患,此事是誰告訴你的?”

秦王宮內,嬴政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白桃思索了片刻,下的棋子圍在他旁邊,“是一個從韓國來的水工,他親口告訴我的,他在韓國的時候也是總領治水防洪的要職,說的話應該可信吧,政哥哥你不妨叫人去查查。”

“他和你怎麽認識的?”

“就是上回,公子嬰叫我遊湖的時候。”

白桃注意力還在棋盤上,“公子嬰落水,他幫我把公子嬰撈上來,我們就這麽認識的,我今天去遊湖,又遇到他了,說來也是場緣分呀。”

嬴政狹長的眼裏宛如一片波瀾不興的湖,“你是特意去找他嗎?”

“是的啊。”

白桃脫口而出,“太憋悶了,你又不能陪我玩,我就去渭水找他,他還給我送魚了,好大的一條魚,我讓蕊兒吩咐炊房正煮著呢,現在外麵下雨,咱們在屋裏喝暖暖的魚湯,多下胃啊。”

嬴政“啪”的一下下在棋盤上,碰撞出清脆的玉石聲。

白桃抬眼看了一下他,喜滋滋的吃了他兩個子。

“咦,教出徒弟餓死師父,你看你才教我一次,我就學的這麽快,等會兒我馬上就要贏你啦。”

嬴政抿唇:“話不能說太早。”

他丟開棋子,俯身輕輕捏著她的下巴。

“唔?”

白桃心想,他莫不是要輸了就不玩了吧?

嬴政的指尖從她的唇角沿著唇形一路勾勒,宛如情人之間的逗弄,又執著的問,“桃桃,那你喜歡他嗎?”

白桃咬了口他的指尖,含糊道:“不喜歡。”

怎麽會喜歡呢,才見了一兩麵,頂多是不討厭而已。

他略顯滿意收回手,“嗯。”

嬴政又道,“也是有真才實學的有為之士,無論是哪國人,隻要是忠心秦國,秦國都會不計前嫌的接納,桃桃你改日不妨將他帶到寡人麵前。”

白桃知道水工在哪裏都是招稀罕的人才,也就老韓王有眼無珠了。

他這麽求賢是有道理的,但是那疲秦之策,她覺得還是要好生恫嚇河狸一番,免得節外生枝。

心思打了幾圈,白桃全神貫注看著棋盤答應下來:“好,等這把我贏了你,明日我就讓他來見你。”

嬴政長眉微挑:“哦?”

他修長如玉的指尖“啪”的堵住她所有的退路,“你贏寡人?”

何等淩厲刁鑽的棋路,他使來卻帶著些閑聽落的飄逸。

如若忽略和他過招的是白桃的話,他這下棋的姿態確是賞心悅目的。

白桃感覺自己狐狸毛有點禿。

明明是一邊倒的局勢,還好不容易逮著他心神不寧。

怎麽他就絕地逢生了呢。

眼下怎麽下都是死路一條。

她憤憤將棋丟進棋盒,耍賴皮道:“哼,什麽明天不明天的,我今天不高興,誰也別想睡,你等著,我出宮去把他揪回來。”

說罷,小狐狸風風火火溜得沒影,生怕再看滿盤狼藉的棋盤一眼。

嬴政一聲輕笑,捏著她丟的棋子,與自己繼續博弈。

白桃一路磨著牙,一邊在水裏將還在打呼嚕的鄭國揪起來,往鹹陽宮裏一帶,就開始覲見。

鄭國這個妖精還沒反應過來,白桃就撒丫子跑路,完事就在外頭等著。

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後,鄭國垂頭搭腦的出來。

他拽了拽身上的衣服,對她道:“是你把我舉薦的,你就這麽把我往那一丟?你這廝怎麽這麽不講義氣。”

白桃在外麵坐著吹了會兒風,覺得輸了就輸了吧,反正輸了那麽多也沒什麽好丟臉的。

她敷衍道,“國家政事我摻和幹什麽,有些東西,知道的越少越好,再說了,對於治水我也是個門外漢,兩眼一抹黑,我這不是給你發揮的餘地嘛。”

看著他這副蔫搭搭的樣子,白桃湊過去問道,“怎麽了?秦王和你說了什麽?你怎麽好像不高興的樣子?”

“沒說什麽。”

鄭國道,“就讓我當了個閑差水工,但是這次治水,還讓一個叫李斯的小吏協助我,估計是不放心我吧。”

何止是政哥哥不放心,白桃自己也甚是放心不下他,說道,“你又不是秦國人,他不放心你是常事,但是我對你知根知底啊,我會幫你說說的。”

鄭國:“你麵兒這麽大?”

“還好吧。”

白桃兩眼一彎,領著他往自己寢宮走,“我現在在凡人的世界裏混的還不錯,有的吃有的穿還有的用,你呢,你方才覺得秦王怎麽樣,要打算長久呆在秦國麽?”

鄭國舔了舔嘴巴,“我看著他就覺得餓。”

“砰”的聲,白桃跳起來錘了他一下,“不準吃他聽到沒有,你若是吃他,我跟你沒完。”

鄭國捂著腦袋,可憐巴巴道:“是是是,我不吃他。”

“哼。”白桃扯過他的衣角邊邊,“走啦走啦,我叫人砍了很多嫩枝,我請你去吃哦。”

一聽到吃的,鄭國眼睛腦袋都不捂了,眼睛蹭亮,沒心眼的跟著她跑。

白桃帶他回到了屋,長案上擺滿了之前她讓宮女剪裁的鮮嫩樹枝,根根都清洗好碼得整整齊齊,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鄭國三步並兩步,就拿起樹枝哢哢嚼,“吧唧吧唧.吧唧吧唧哢擦哢擦哢嚓,唔,新長出來的就是美味。”

白桃也去拿起樹枝看了看:“為什麽你們河狸喜歡吃樹枝,我偏偏就覺得下不去嘴呢,不然等哪天捕不到獵,光靠吃樹枝,我也能活。”

“哢擦哢嚓。”鄭國牙口繁忙,左手一根右手一根,邊啃邊道,“我們當然不一樣,我也覺得肉難吃,你們狐狸吃河狸肉就不挑。”

話畢,白桃涼颼颼的看了他一眼。

鄭國也覺得自己說錯話了,他捂住嘴巴,“你你不會要吃我吧,你你你,你這是來個引狸入甕,甕中捉狸。”

他說歸說,嘴沒停。

“嗝。”

甚至還打了個飽嗝。

白桃坐在長案邊,哼道:“我要是想吃你我早就吃你了,還輪得到現在你吃了一肚子的樹皮。”

鄭國沉湎在吃的裏麵,他兩手捧起一根長長的樹枝,死勁的嗅了嗅,“這個味道好,香樟木。”

接著,“哢擦哢嚓哢擦哢嚓.吧唧吧唧吧唧。”

白桃聽著狐狸耳朵都大了,“你吃飯能不能不要哢擦哢嚓,吧唧吧唧。”

這會鄭國聽見了,他那如春曉之的臉蛋瞬間就萎靡了,“可是可是,啃樹枝,不吧唧嘴不行啊。”

白桃:“.”

白桃:“那你在韓王手下任職,你也混入凡間多年了,那你吃飯會吧唧嘴嗎?”

“會。”他木木的啃著樹枝,“韓王那時候款待我,我就是吃飯不停的吧唧嘴,惹得他厭煩,他就對我不喜,這次派我入秦也大多是因為這個緣由。”

白桃愣住。

這什麽奇怪的緣由。

她說道:“瑕不掩瑜,政哥哥反正不會嫌棄你吧唧嘴的。”

“真的嗎?”

鄭國放肆大膽的啃,含糊道,“他若是真的不嫌棄我,那我就在秦國呆著了,我給他治水,給他修渠,反正我已經想好了,韓王已經把我的心徹底傷透了,現在你在秦國,反正都是自己妖,我以後就打算跟著你混了。”

“哢擦哢嚓哢嚓.吧唧吧唧吧唧”

再不過半月,秦國的渭水果真大肆上漲起來。

渭水是九水之一,更是秦國

其支流如大樹的根係一樣牢牢紮根在秦國八百裏秦川內。

一旦發生澇害,後果不容想象。

索性救水及時,在水患的初期秦國官吏齊心協力就已經籌劃防害,避免了百姓的傷亡和財產的損失。

秦國多水多澇,水患頻頻突發。

按理來說是該修建防洪灌溉工程,消除水患,但是無奈大戰小戰不斷。

秦終使強過六世,有興工程的財力,但是沒有那個人力,人力全部都用在了戰事征發上麵,哪來的人給你修渠引水?

關於水患,老秦人也隻能默默祈求上蒼開眼。

本以為打算就此作罷,但是突如其來的鄭國展露出的治水天賦,和他那夯實的基礎,讓秦國官吏那修渠的心思洶洶燃的燒起來了。

“桃桃,你這次舉薦給寡人的人才甚是不錯,寡人已經提拔他為總督使,他若是繼續效忠於寡人,寡人覺計不會薄待他。”

下了早朝,一襲黑色綬帶王衣的嬴政闊步走進白桃的寢宮。

白桃正在和一群宮女比賽遛鳥。

乍然聽見沒有通傳的秦王駕到,宮女一人手抱一隻鳥,捂住鳥喙,烏泱泱的四散逃開,趕緊從旁門裏麵溜了。

白桃是知道政哥哥討厭玩物喪誌的,奈何她玩物慣了,就是神仙來了也掰不回來。

這下趕緊叫剩下的宮女清掃鳥毛,再從另一個宮人手裏接過卷《論語》。

開始裝模作樣的讀起來。

“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嬌媚的少女捧著書卷,流蘇搖搖晃晃,容色晶瑩如玉,如新月生暈,見之就令人怦然心動。

嬴政邁進來時就見到如此般般入畫的畫卷。

他遣散了宮女,微然一笑,“桃桃學得甚是刻苦,以後也能博得鹹陽城

“是是吧。”白桃說得舌頭都要打結。

“這般滿腹經綸,才高八鬥,何止博得鹹陽城

“可可能?”

“那學成之後,可要為寡人多多出些定國安邦的良策,以後秦國東出就全靠桃桃了。”

“使使不得。”

白桃兩頰浮上紅暈,聽出他話裏話外的調侃,將竹簡扔在他腳下,“你看都看出來了,你還打趣我,混蛋!”

他唇角微彎,將竹簡撿了,放在她麵前,“好了好了,不好學也能為寡人定國安邦,這次桃桃舉薦的鄭國減輕了水患帶來的損失,寡人都給他升了官,那寡人想問問,秦國的大功臣桃桃又想要什麽獎賞。”

獎賞?

白桃說道:“什麽都有了,什麽也不缺,獎賞我就不要了。”

嬴政嘴角噙著笑影,“你倒是容易滿足。”

“那可不。”白桃續道,“總是不能太貪心不是嗎?我穿的也不費布料,吃得也不多,我很好養活的。”

他笑意疏忽凝滯起來,“桃桃,你到底還是沒有把秦王宮當家。”

把秦王宮當家?

一個妖精怎麽去把秦王宮當家.

白桃心想。

她是隻狐狸精,總歸是要回歸山野的,此次呆在政哥哥身邊也不過是因為要替阿兄守好人皇。

雖說她也真心實意把政哥哥當朋友,但是妖精是妖精,凡人是凡人,殊途不能同歸。

白桃心中如明鏡,永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嬴政俯身欺上她,他高大威猛,少女就這樣完全縮在她懷裏,他看著她眼裏自己滿滿當當的倒影,這才覺得安心。

“不是說了,凡事有寡人在嗎?有寡人在的地方就是你可以依靠的地方。”

白桃覺得他說這話的時候帶了點別的意味,又覺得他約莫是不開心了。

遂扯著他袖子道,“我現在不是被你養著嘛,而且你也教了我很多,我是依靠著你的。”

“好。”他一把將她抱在懷裏,抱住這個精靈般的少女,“隻要你別離開。”

白桃手中還攥著孔夫子編纂的聖典,任由他抱著,隻撲閃了幾下眼睛,別的也不亂動。

過了好久,他終究是抱夠了,覺得饜足了,終於放開了她。

白桃張了張口:“政哥哥。”

“嗯。”

他改和她抵著額頭,明明那麽優越的眉骨,如刀鞘般的鋒銳。

可他鼻尖噴吐的的氣息,溫柔拂麵,柔柔軟軟,如春日暖陽般熨帖。

白桃覺得他現在行為真是越來越不正常了,有點像是匹**的公狼。

她拿竹簡擋住自己半張桃麵,無辜道:“政哥哥,我覺得你現在應該打攪到我刻苦用功了。”

竹簡上的孔夫子聖言寫得清晰無比。

嬴政:“.”

他長睫傾覆下來,這般王衣加身,顯得他凜冽而華貴,但是一說口就帶著點傲氣,“嗯,那寡人教你練字。”

搬到石頭砸自己腳腳的白桃小狐狸:“.?”

絹布鋪開,倒水磨墨。

嬴政將白桃抱在膝上,尖削的下巴搭在她的發頂,從後麵用大手抱住她的手腕,提筆寫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其室家。”

白桃乖乖仍他握住手寫字,看著這一筆一劃都恨不得揚到天上去的猖狂和桀驁,心想這字他寫得也不好看啊。

嬴政的薄唇擦過她的臉頰,灼熱的呼吸噴薄,帶著情愫。

“桃桃,寡人幼時在hd城內相識,你曾數次救於寡人,又曾在雪夜和你徹夜逃亡,相濡以沫並行直到如今整整七年。”

白桃看著那絹紙上筆尖滴下的一灘墨,特別想按個爪子印上去。

聽到他說完了,忙不迭道,“嗯,我覺得我們不知不覺也過了好久了,你也長這麽大了。”

他又沙啞著聲音道:“寡人還未及冠。”

白桃道:“人二十二及冠,你還要過兩年,這長歲數也不能急著長,得慢慢來。”

“若是寡人及冠了,也該要娶後了。”

“那政哥哥想娶個什麽樣的王後?”白桃也好奇。

嬴政目光幽深的看著她,“自然得找個喜歡的。”

“那找個什麽樣的喜歡的,要長得好看的嗎?我聽人說娶妻長什麽樣不重要,反正夜晚就是兩眼一抹黑,要找就找胸大屁股翹的,那樣好生養,三年得抱倆呢。”

“.”

旖旎的氣氛瞬間打斷,嬴政欲言又止,“這話你聽誰說的。”

“聽人說的啊,鹹陽城內的商賈,走夫販卒,拒付文人,都是這麽說。”

嬴政揉了揉眉心,“日後少聽些”

話還沒說完,被內侍的稟報打斷,“君上,長安君又要求見,現在在殿外大吵大鬧。”

他咽了話,將她放下來坐著,哄道:“乖乖練字,寡人去看看。”

要練才有鬼。

白桃將毛筆拽在手裏,軟軟道:“去吧去吧。”

等人走了後,她一扔筆杆,看著麵前絹布上的十六個大字,卻不知不覺的念出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於歸,宜室宜家”

唔,比胸大屁股翹說得文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