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移禍之計

天漏何處補。

趙姬半夜來秦王宮,深夜外頭一片嘈雜的動靜響起。

白桃這隻小狐狸聽覺敏銳了得,不耐煩的翻了個滾。

直到那動靜越來越大。

她才不得不迷糊睜眼,不過窩在羊毛被裏她就不想動彈,這幾日暴雨下得,出被窩就是鑽進骨縫的陰冷潮濕。

但外頭又是開始一輪爭吵。

這是秦王宮,又不是菜市場,還有誰敢這麽放肆?

白桃一骨碌的爬起,煩悶的搖了搖床邊的鈴鐺。

“叮叮——”

腳步聲響起,是蕊兒推門進來。

她拿火折子點染玉勾連雲紋燈,橘影晃了兩下後,她靠近白桃的床邊,道:“小主兒,外麵是太後娘娘進來了,奔著君上來的。”

“趙姨她找政哥哥來做什麽?”

白桃醒了大半,睜著大眼睛眼不解道。

在她的印象裏趙姨和政哥哥母子形同陌路。

除了趙姨初初做了王後的時候,那時冠絕後宮,才想起有個政哥哥這樣的兒子。

隻是她和政哥哥兩兩相對,唯餘生分。

“奴婢不知道,也不敢打聽君上的事情。”

蕊兒給她蓋著被子,說道,“這件事情是君上和太後娘娘之間的事情,要說摻和,也不好摻和,小主兒你還是睡吧,不是說明日要出去玩嗎?”

“嗯,也對。”

奇怪的是白桃也不多說什麽,她乖覺的閉上眼睛,縮在暖和的杯子裏睡了下去。

門扉吱呀一聲,腳步聲遠離。

白桃長而卷的睫毛如蝴蝶振翅般掀開,一把扯開被子從胡榻上軲轆下去,穿好鞋子,就從側門溜出去。

蕊兒是政哥哥的手下,這點白桃是知道的。

所謂的耿直率真也不過是迎合她的喜好,投機取巧罷了,要說成熟穩重才是蕊兒的本性。

她怎麽做事很大取決於政哥哥怎麽下令。

不讓自己摻和,她就偷聽。

哼。

秦王還未及冠,亦無後宮,白桃住在他的側殿。

嬴政住在主殿,主殿內外麵停著許多的奴才,他們身上披著蓑衣,戴著蓑帽。

黑沉的天幕下著斷了線的雨絲,如蜘蛛網般密密麻麻的籠罩下來,籠罩在他們的蓑衣上,割裂成一串串的水,濺在

“嬴政!哀家命你即刻就下王書!將哀家賜婚給相國!”

寢殿內,燭火通明。

青銅十五連擎燈下,趙姬發絲淩亂,抖著身子,像是風中吹跨的草莖,“你若是不從,那就是不孝不梯!”

白桃剛來就聽到如此精彩的部分,狐軀一震。

關於太後和相國的事情,秦國上下傳得沸沸揚揚,她看到的其實沒多少,也就是聽到不少添油加醋的小道消息。

扒拉著窗扉,白桃悄咪咪的偷看。

後麵的王城暗衛見此,嘴角**一下。到底是秦王護著不能動的人,也由著她了。

裏殿的秦王薄薄的眼皮向下傾覆,“太後倒是說說,怎麽才是孝道。”

趙姬沒有讀過什麽書,但是她為了更靠近呂不韋,也讓宮人讀些艱澀的古書給她聽。

趙姬指著嬴政的鼻子道:“孝道是根本,君主做到孝,名聲才會卓著,臣子服從,天下讚譽。”

“臣子做到孝,才會忠誠的侍奉君主,勇於奉獻生命,士人做到孝,才會盡心盡力。”

“孝道,是天下人的根本,更是你這個當王的根本!更何況**本就天經地義,就算是宣太後也多加和臣子有染,哀家隻是個女人,不是塊死木頭,追求情愛有什麽過錯。”

“你作為哀家的兒子,就該順從哀家,體恤哀家,成全哀家,這才你為君的孝道!”

嬴政:“呂氏春秋,太後熟讀於心。”

他看向自己這位眼睛猩紅,渾然聽不進任何話的母親,“這次來找寡人,想必不是一時興起。”

“你懂什麽?!”

趙姬看見他,極度的反感,“像你這種什麽都能不擇手段的人,懂得什麽叫情愛?你隻配無依無靠,孤老一生。”

“是,寡人是沒有依靠,太後就想找仲父當依靠?”

“是又怎樣?哀家和他早已成了真夫妻。”

“現在你們照樣可以做真夫妻。”

“那不一樣!”

“有何不一樣?”

嬴政冷冷道,“婚約之言,隻有中原才看得重,在秦人趙人眼裏不過就是白紙黑字,空話之談,唯有情愛羈絆才真。”

他補道:“太後你也是趙人出身,你該明白此等道理,卻妄圖締結婚約之名,不過是場自我欺瞞罷了。”

趙姬臉色煞白,揚起一巴掌就要扇向嬴政,“你你這個不孝.”

嬴政鉗住她的手腕,繼續刺穿她的美夢,“太後既然對呂氏春秋讀的那樣熟稔,就不該忽視了上麵的一段話,‘欲有情,情有節,聖人修節以止欲,故不過行其情也’。”

“一個情欲有止的聖人,他可以做商賈,做文信侯,做相國,但他決不會做太後的枕邊人。”

“啊!”

趙姬死死咬住下唇,她的容顏驟然衰敗了十年,崩潰大哭,“你騙哀家,你在欺瞞哀家,哀家和不韋情深似海,哀家絕計.”

嬴政一掃袖子,背對著神傷的母親,“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太後若是能夠說動仲父,寡人絕無二話。”

“你”趙姬聲嘶力竭,跌坐在地上。

外麵天雷大作,昏昏暗暗。

嬴政走出去時,趙高在門外弓著背道,“君上,不能讓太後去找相國啊,要是相國一答應,君上你還有”

他憋著臉,有點欲言又止,“這會遭到全天下人恥笑啊。”

“仲父不會答應。”嬴政邁著步伐,淡淡道。

趙高緊跟在他後麵,惑道:“君上怎如此自信,確保相國不會答應?”

嬴政從旁邊接過棕油傘,“一位著書立說,企圖想流芳後世的人,是不會讓女人累及名聲,給後人詬病的。”

“君上先明之鑒。”

注意到他手上的桐油傘,趙高又問道,“這麽晚了,君上是要去哪裏?”

嬴政看了眼旁邊的某個小角落,削薄的唇彎起一絲不易覺察的弧度,“去看看那個不讓人省心的小主兒。”

白桃回寢殿的時候確保沒有驚動任何人。

不過這個驚動,是沒有驚動任何人敢過來打攪她。

躺在**後她三條大紅狐狸尾巴一甩一甩,甩個沒停。

尾巴上麵的毛發蓬鬆順滑,連帶著她的思緒也飄浮起來。

為什麽趙姨想下嫁給呂不韋呢?

呂不韋說年輕也不年輕了,要說是個美男子,四十好幾的人了,頭上還有白發。

以前美不美不知道,現在可能是美不到哪裏去。

再退一步來講,就算呂不韋權勢滔天,可是作為太後也是想要什麽就有什麽呀。

下嫁能討什麽好處?

難道,就唯愛而已?

白桃尾巴甩的都快要打結,還沒想明白。

突聞外頭的腳步聲,她收了尾巴將被子往上扯了扯,閉上了眼睛。

玉勾連雲紋燈又被點燃,白桃感覺自己的眼皮子都在透光。

她怕自己演不像,狀似不經意的往裏麵翻了個身。

胡榻一沉,有雙大手摟住她的腰肢,後背貼上熾熱的胸膛,白桃睜開眼,表情一僵:暴露了嗎暴露了嗎?

“別裝了,你的鞋底有水,被窩也沒暖到哪裏去。”

嬴政薄唇輕吐,這般湊上來顯得懶洋洋的。

白桃眼見暴露,翻了個麵瞅著他,立馬扯了個話題掩蓋過去,“你不是說長大了就不能睡在一起嗎,你現在往我床榻上爬是要鬧哪樣?”

他捏了下她的臉,“你這嘴上可一點便宜都不給人占。”

“好吧。”白桃悶悶道,“我錯了,我不該偷聽,偷聽是不對的。”

“知道為什麽還要偷聽?”

那不是.好奇嘛。

“那不是擔心你嘛。”

白桃張著貝齒雪白的櫻唇,可心的話就繞著舌尖上的一點嫣紅軟軟的吐出來。

嬴政眼眸一暗,將她的腦袋猛地扣在懷裏。

他的肩膀結實蘊含著無盡的爆發力,白桃被他悶的夠嗆,剛想一口狐狸牙咬下去,就聞得他道,“也隻有你會在意寡人了。”

她頓了下道:“其實.你不要不開心。”

“沒有不開心。”

胡說。

親娘要嫁給仲父了,仲父要成後爹了。

沒準親娘還下很多崽子,以後就不要他了,這種亂糟糟的關係能開心的起來才怪?

白桃說道,“你不要嘴硬,你要是不開心可以哭出來,反正我在你這裏也哭過很多次,你哭一會兒也不妨,我不僅不會笑話你,我也不會告訴別人。”

嬴政屈指在她雪鼻上刮一下,“嗯,是有些感到難過。”

白桃露出一副“果然如此,你剛剛就是在裝,現在被我撕破臉皮了,裝不下了吧”的小表情。

嬴政收在眼底,“你這心思,可是寫得明明白白的。”

白桃把腦袋低下去,藏著道:“我不看,你快哭。”

“.”

嬴政骨節分明的指尖輕輕薅著她的腦袋,他語速極其慢,似乎要理清什麽。

“倘若仲父能夠迎娶她,她能夠有場好歸宿,寡人也是同意的。”

“那你樂意,還難過?”

“不。”

他靜默良久,“可仲父不會同意,太後對於前情舊愛難以忘懷,輕易絕對不會罷休,作為相國要想保全自身名節,從情欲過甚的太後那裏脫身,隻能使出移禍之計。”

白桃似懂非懂,說道:“移禍之計,那趙姨會怎樣?”

“無論哪種移禍之計,都逃不過辜負和中傷。”

白桃皺著小臉,“趙姨好可憐啊,不過我還是搞不明白,她為什麽非要揪著呂叔叔不放呢?”

她慢條斯理道:“其實我覺得呂叔叔也沒什麽好,每天那麽忙,要是趙姨和他在一起肯定沒有空陪她玩,要我說啊,應該起碼能找一個天天陪她玩的,還能帶出去遛彎。”

“要不我改天幫你勸勸趙姨吧?”

白桃撲閃著大眼睛。

嬴政:“…………”

少女小嘴還在叭叭,“我勸她找個年輕點的,精力充沛點的,好看點的,有錢有權的不重要,能認字就好了,反正趙姨已經那麽有錢了,也養得起。”

嬴政捏了捏鼻梁:“你到底是沒開竅。”

“那怎麽樣才算開竅?”白桃反駁道,“選夫君肯定是要選好的,難道是往差了選,眼瞎才開竅嘛?”

他歎氣:“睡吧,明日不是要出去玩嗎?”

“哦你是不是說不過我?

“寡人讓著你。”

“好吧好吧,那下次我也讓你一回。”

嬴政:寡人很難過。

白桃: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