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心疾無醫

嬴子楚對嬴政這個多久不見的兒子本想說些暖心話。

奈何趙姬在旁像根菟絲般的粘纏不放,也隻好作罷。

他吩咐宮人們帶著嬴政和白桃入主宮殿,就和趙姬攜手相去。

這樣看,倒真像一對普通的民間夫妻。

白桃也為趙姨感到高興,她扯了扯旁邊嬴政的袖子,“嬴政,你回家了高不高興嘛。”

“高興的。”

嬴政揉了揉她腦袋。

白桃也摸了摸自己的發頂,沒感覺有什麽不一樣。

那他怎麽老愛揉著自己的腦袋?

他現在個頭蹭蹭蹭竄,手一搭就能揉到,再過不了一兩年興許就要彎腰揉自己腦袋了,彎腰的話就顯得她這個狐狸精好沒麵兒。

不行,要幫他把這個壞毛病給戒掉。

白桃想完,有點不樂意的捂著自己的腦袋瓜,“不準揉了,再揉就長不高了。”

“多吃點就能長高了。”他道。

白桃想起以前阿兄也說過一樣的話,眼神有點黯淡:“你怎麽和我阿兄一樣,阿兄也說我多吃點就能長個。”

嬴政發現自己勾起她的傷心事,垂眸看著她,冷寂的眉眼瞬間化開,方才見到至親都沒有的溫情,在此時**漾開來。

他牽起她的小手,一點點緊扣,“以後,我會是你的阿兄。”

“你是不是又想誆騙我喊你政哥哥?”

白桃歪頭看他,此時的夕陽被揉進眼睛裏,像是層浮光爍金。

嬴政垂睫:“稱謂而已,桃桃想怎麽叫就怎麽叫。”

“那我喊你政哥哥,你會不會高興一點?”

“會。”

白桃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小表情,“其實你剛才不太高興是不是,你在強顏歡笑,逢場作戲,你們人就是奇怪。”

嬴政沒說話,隻是又揉了揉她的腦袋。

“.”又來又來又來。

白桃鼓著臉,瞪他兩眼,在她自己眼裏想必是凶巴巴的,像猛虎一樣凶,豈料落在嬴政眼裏,他伸手過來捏了捏她的臉頰,“桃桃,乖。”

白桃:“.”

氣不過的白桃,抽出手從他的袖子口裏一路放進去,想撓他癢癢,要他好看。

沒想到幾番抓撓下來,嬴政連氣息都沒亂,霞光停滯在他的眼睫像是休憩的金線蝶。

白桃撓的手累,放了下來,未免有點喪氣,“不撓你了,我手還累。”

嬴政抿唇,把她那隻空閑下來的手,又放在手心裏,好好牽著。

全程他沒有說過幾句話,由著白桃發著她的小脾氣,有種溺斃的包容。

白桃被他牽著走到住處的時候,看著一排排的宮燈被宮人們點燃了起來,隔的遠了,像是被風攏聚在一起,有種夢幻般的漣漪。

她扯了扯身邊嬴政的袖子。

在他同時低垂著眉眼注視她的時候,白桃拿他袖子擋著臉,聲音也不算大,“政哥哥。”

他的胳膊明顯一僵。

白桃想撒丫子跑路。

嬴政蹲了下來,白桃有點不敢看向他的眼睛,那雙眼睛白的如冰雪,黑的如烏雲,裏麵的陰霾好似也被洗絛了。

“再叫一遍。”他說。

叫就叫,叫一次,也不怕叫兩次。

白桃張口就來,“政哥哥,政哥哥”

嬴政一把她抱在懷裏,“桃桃,我高興,真的。”

小少年的懷抱是真的暖,白桃感覺像是呆在了火爐裏麵,她蹭著屬於他的少年朝氣和人皇氣息,舒服的眯了眯眼,“你高興我也覺得高興。”

嬴政用力的把她抱緊了,不顧前麵宮人的視線,好像這個世間,合該隻有他們二人。

怎麽會有這樣討心的人。

嬴政心想,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笑像是甘洌的泉水撫慰著他的舊傷舊痛,他隻想把她抱在懷裏,好好保護起來。

“走吧,桃桃,回我們的家。”

“好啊。”

嬴政說完,克製的把她放開,牽著她的手走了進去。

冬夜落雪,雪融春來,眨眼就是炎炎夏日。

這期間嬴政拜了太廟,認祖歸宗,呂不韋正式成為他的老師,這種身份的認可,讓他已經確立為秦國的嫡長子,秦太子。

但是宮中華陽太後的態度實在讓人難以捉摸。

嬴子楚的次子成蛟隻比嬴政小三歲,自幼就養在華陽太後身邊,極盡寵愛。

可華陽太後在嬴政被立太子和趙姬被立王後的事情,表示出不聞不問的態度,任由朝中另外一派勢力拔起。

也就是呂不韋嬴政趙姬捆綁的外臣派係。

成蛟的生母韓夫人為此還屢屢來鬧騰,可她怎麽扯著帕子哭哭啼啼也沒用。

要說宮裏的風向就這麽變了,華陽夫人又對趙姬嬴政冷臉相對,從來沒有賞過好臉色,甚至在明麵上對趙姬譏笑嘲諷。

一句勾欄出身,一句擔不得大用,又噴一句敗壞王室風氣,最後直接來一句賣身操業。

句句誅心,直接讓趙姬難堪的站不住腳。

後宮和前朝的較量不說波濤洶湧洶湧,起碼局勢緊繃得一觸即發。

在這種局勢中,唯獨作為秦王的子楚沒有參與攪和。

其實嬴子楚在他國呆了幾十餘年的質子,一朝回國當上秦王,大多倚仗的就是華陽夫人和有真才實學的呂不韋。

導致他最迫切的需要就是功勳,隻有功勳才能讓他能夠有發言的份量。

這功勳怎麽來?

唯有打仗。

嬴子楚先頭早已派兵拿下了韓國的成皋和滎陽,改為三川郡。

長子嬴政回國後,他也不再顧慮,又去討伐趙國,攻下了趙國整整三十七座城池,改為太原郡。

秦軍驍勇善戰,士氣沸騰,拿了這麽多城池還不算完,倒黴的魏國也跟著挨揍,可奈何這次勢如破竹的秦軍栽倒了個大跟頭。

魏國的魏無忌是信陵君,在列國的名聲地位頗高,為了抵抗秦軍,他攛掇了燕韓楚趙四國的回應。

除了慫的不敢打仗的齊國,五國總算湊齊了,直接斷了渭水,在少華山埋伏襲擊。

秦軍大敗,苟延殘喘逃回國。

秦軍將領回國後,嬴子楚沒有追究其失誤,很寬容也很大度。

沒想到過不了半個月,嬴子楚卻病倒了。

所謂病去如山倒,這一病病得甚是蹊蹺,華陽太後躬身探望,怒斥了趙姬,說她不懂分寸,掏空了秦王的身體,罰她禁足半月。

趙姬萬般憤懣,隻得應了。

後宮婦人目光短淺,隻計較眼前的得失,隻有呂相呂不韋深知,這是心病。

嬴子楚正當大展宏圖,卻不曾慘遭敗績,他謙恭的背後無非是鬱鬱不得,無法舒展的積愁。

這種積愁和不得誌,是流淌在嬴子楚三十多載的血液,呂不韋也無法一朝化解,隻得獻上緩衝一策。

呂不韋奏曰:“五國現在經此一役,隱隱冒出合縱的趨勢,常言道,猛虎也怕群狼,不如我們用離間計陷害為首的信陵君,讓他和魏王離心離德,到時候合縱的局勢必將不攻而破。”

呂不韋所想,正是嬴子楚所憂。

“允。”

離間計甚是陰損,秦國在長平之戰已經用爛了,但是架不住好使啊。

秦國大臣天天往信陵君府邸送信,意思就是一個:你和我有一腿,你和我有一腿,大家快看啊,他和我們有一腿!

而且很奏效,魏王起疑,信陵君氣得吐血,成功病了。

外憂解決了,秦國七國之首的地位堅不可摧,秦王嬴子楚的身體卻沒有絲毫好轉,反而愈演愈烈。

趙姬和韓夫人爭前恐後的往他床榻邊侍奉,嬴政在老師呂不韋那裏完學後也會在他那裏問安。

宮中陰翳遍地,每個人顯得都很忙。

唯獨白桃不一樣,她現在享的是公主的分例,吃得好用得好。

關鍵還不用朝嬴子楚和華陽太後請安,不用管那些搖唇鼓舌,一肚子彎彎繞繞的破事。

“嘩啦——”

還在白桃趴著晃晃悠悠消遣的時候,外頭卷著珠簾,有位年芳二八的宮女進來了。

她端著漆紅木盤,見到坐在玉墊上的白桃,將玉光杯放在長案上,聲音輕飄飄的,“回小主兒,冰塊的份例領完了,這是最後一份了。”

盛夏炎熱,外頭知了吵吵乎乎,裏麵悶熱的要命。

白桃慣常貪涼,每日非得抱著冰飲喝得顫快才罷休。

聽得宮女這麽說,老不樂意了,“上回我跟政哥哥說起這件事,他不是說拿他的月俸去宮外頭的私營去買嗎?莫非外頭的私營也沒有冰?”

宮女立馬說道,“殿下說歸是這麽說,可是哪有公子王孫去私購冰塊的,別人不戳著脊梁骨說句貪圖享樂,也歸做著不好看。”

“再說了,殿下出行做事從不鋪排,也不貪圖享樂,小主您也要為殿下分擔一二才好啊。”

“我分擔什麽?”

宮女順口道:“要想為殿下分擔,就先要不纏著殿下,正好可以讓殿下放開手腳去做大事。”

白桃蹙著小眉頭看她。

宮女仍然卑躬屈膝,但是她頂發左右平分,還裹以加飾就能看出不同,因為尋常宮女不會有點所點綴的。

這位宮女名叫蝶兒,是趙太後派來服侍秦王的人。

趙太後自從入了宮,和秦王整日廝守在一起,便如春雨轟鳴甘霖大作,全然變了番模樣。

竟也開始管教之前不聞不問的兒子起來。

可是兒子讀的什麽書,練的什麽劍法,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全然不知道,趙姬思索幾番,將**好的蝶兒送過來,放在秦王身邊。

白桃本來對趙姨放的人也沒有什麽惡意,隻是她老是帶著說令的口吻,便心裏不舒坦,“你跟我說什麽,冰塊是政哥哥要給,月俸在我身上也是他的意思,陪我玩他也樂意。”

“你要勸就勸他啊,跟我說這些,就是看我好欺負,哼,討厭鬼。”

說罷,白桃起身就走。

蝶兒沒料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臉色微變,趕緊上來攔阻,“小主兒,你是要去哪?”

“我要去找政哥哥。”

“殿下還在呂相那裏,學習如何安邦治國,小主兒萬萬去不得。”

白桃微抬眼皮看向攔住自己去路的蝶兒,再看她鬢角簪的卉,“我去找政哥哥,又不怪罪你,你作為個宮女,還敢擋我的道兒?”

蝶兒“撲騰”一下跪在地上,言辭懇切,“小主兒,奴婢侍奉殿下當得盡心盡力,殿下在呂相那裏,實在是不好叨擾啊,小主兒,您要罰就罰我吧,奴婢為了殿下的前程,就算死了也心甘情願!”

說到最後,她音調拔高,頗有慷慨赴死的氣勢,便顯得白桃不識大體了。

這動靜鬧的把外頭侍奉的內侍招來了。

珠簾席卷,有位縮肩拱背,麵皮白淨的內侍走了進來。

這命內侍叫趙高,因著武功在身,體態雖頗為壯闊,但是看著不憨實,反而眼波伶俐,一看就是個聰明人。

趙高見到擰著眉頭的白桃,恭敬道:“奴才見過小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