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水淹大梁

“砰砰砰。”

心髒徒然加快。

白桃覺得一顆妖心緊張的要死要活。

疼是疼的,立在陣法裏如遭遇了萬蠱噬心之疼,唇邊的**滑落,抬手一沾便是滿手滑膩。

她卻下巴微揚,閑庭散步的走前兩步,對著山頂上的黃害笑得波詭。

黃害瞧著疑惑:“再不過三刻,你即將變成我手底下的陰魂,你怎麽還能笑得出來。”

“幾年前,放過了你。實屬我的過錯。”

“怎麽?”

黃害摸著半張臉的麵具,用一隻獨眼瞧她,又左右瞧瞧已經觸動的八位招魂蟠,拍拍袖子道,“你要來討債。”

白桃語氣平平:“是。”

他也很平靜的看著她。

風從他們周身環過,陰冷的鬼火還在隨風盛開,裹來一種浩瀚暴虐的壓迫,無形的刀刃相擊,再劈裏啪啦的落下。

“我真羨慕你。”

“如果我擁有你一半力量,我會成就整個天下。”

說完,黃害轉身,山頂風暴大,刮得他的衣袂飄飄。

竟有那麽短暫的一瞬間,宛若“霓為衣兮風為馬”的謫仙。

白桃微微閉眼,壓抑住周身的疼痛,風從耳畔呼嘯,死死逼近的陣線,淒冷的月光下。

她朝著乾的方位席卷,手骨朝下張開。

一根招魂蟠被她緩緩拔出。

陣法隨之震顫不停,那招魂蟠竄出的鬼焰吐著舌頭沿著手骨攀附,宛如張開了深淵巨口,手骨瞬間被咀嚼得白玉森森。

與此同時她身上的妖力迸發,與招魂蟠的力量相對峙。

眼瞳重重。

目之所及,四麵八方都在暈眩。

白桃死死咬住牙,頂著血染的素麵朝著另一方位電射。

又一招魂蟠。

再一。

口中的鮮血吐出,身後狐尾斷掉一根,渾身已經燒起了鬼焰,要與之對抗必須要獻祭自己的修為,她骨掌撐著招魂蟠借力站起,頭發的鮮血順著眼簾流下。

滴答。

滴答。

落在土地上燃起了嫋嫋青煙。

走過一段路時,滾在泥地血汙裏的將星王賁半蘇醒了過來。

他仰著頭嘶啞喉嚨朝她問道:“你是.誰?”

焰火灑落在她的眉眼,急劇的痛感讓狐妖的眸子呈現出一種麻木。

白桃手腕垂下,血在骨刃上盛開,對他道:“如果我們都還活著,秦軍還活著,你記得領上你的十萬大軍,踏平魏國,生擒魏王。”

王奔胸腔起伏。

他極力想握劍和她並肩作戰,可哪怕筋骨暴起到關節發白,還是不受控製的昏睡了下去。

血線越來越近。

如死神拖著收割的鐮刀。

白桃不需要奔襲就能靠近招魂蟠壓下的陣眼。

一。

再一。

血從胸腔吐出來,眼睛一眨,再踉蹌前行。

她慣常怕疼,也算不得有那些大義無畏的英雄氣概,凡人太過渺小卻又如此偉大,世間無窮無極卻能咫尺相觸。

她所愛,唯愛及所愛。

天下凝一,四海升平。

山頂上,鄭國瞧見。

獨獨那隻小狐狸渾身浴血還欲靠近那招魂蟠,目眥欲裂大吼道:“姑奶奶,不能碰,你會死的!”

你見過風的形狀嗎?

不知不覺中,盲女翠兒墜落到山底下的蔥蘢綠植中,柔軟的緩衝救了她一命。

在所有的眼睛執著觀看眼前的盛宴時,一小小凡人盲女走進了陣法,周遭火光燦爛,腳下人頭亂滾。

循著風的源頭,忍著灼熱陰寒的疼痛。

她靠近了招魂蟠。

她隻是個肉體凡胎。

就光靠近,就已經滿身淋漓,光了所有力氣。

她唇邊幹得起了皮,口中喚道:“風,風風.”

低低喃喃。

那是情人耳邊私磨的繾綣,是對心上郎君的千萬翹盼。

沒有人回答。

那邊圍堵著小狐狸的陰間人和陰魂圍繞了一層層,如密密麻麻的蟲卵,嘴裏發出了“嗬嗬”聲,卻畏懼小狐狸身上的氣息不敢靠近。

黃害在上頭眯了眼,視線終於落在那盲女身上,他也似乎注意到了這個螻蟻:“我隻是不殺女人。”

說著,手中劈出一道黃煙,宛如甩著毒針的尾鉤,即將刺入那道倩影。

翠娘對危險毫無反應,她走在屍身血海裏,就像赤著腳踏進了柔軟的森林和草場。

鳥兒嘀咕,香彌漫。

不遠方站著的是情郎。

“風,風,風”

“嗬嗬。”

喉腔簪的陰間人替她擋住這一擊,轟然倒地。身上殘留著嫋嫋的藥味,如同睡夢中的平靜,小婦人捂住嘴巴,淚珠滾落了下來。

你見過風的形狀嗎?

如旭金一般從地底噴湧而出,將人攥進死亡的深淵。

“風,風,風……”

她哭泣不止,搖搖晃晃,隨著風而走,又輕又緩,陰寒的火焰描摹著她的輪廓,透射出凡皮裏的骨和血。

不知疼痛的將燙沸的手放上招魂蟠。

而後奮力一拔。

為何要這樣做?

她閉目承受吞噬之前心想:大抵是想要讓這世間,少了如她和風郎一般的人吧。

凡人太過渺小卻又如此偉大,世間無窮無極卻能咫尺相觸。

白桃眼尾餘光裏映著女人拔完招魂蟠燒成灰的場景,像是最後的火在蒼穹之下炸開。

她扭回了腦袋。

拖著三條血淋淋的狐尾,忍耐鼻腔呼入交織疼痛,咬牙拔出唯一的招魂蟠,眼瞳裏和火焰碰撞的威壓,宛若紅蓮的金蕊。

赫赫讓人匍匐。

站在山頂的黃害麵目大變。

如今八方招魂全去,陣法潰散,連著自己的實力也大減,裏麵破陣的陰間人和陰魂宛如無主之屍,衝撞,堆疊,怒吼,擠壓。

一襲紅袍的狐妖立在陰暗處,好似鳳皇涅火,是世間唯一的救贖。

她抬起眸子來,眸底森森冷寒。

手一揚,鄭國的枷鎖瞬間脫落。

多年的默契,讓他瞬間明白桃的意思,下肢輕點騰身躍起撲過去擒拿黃害。

黃害想逃。

身後的風聲讓他敏銳的反應過來,拔出劍就要回刺鄭國麵門。

鄭國不躲不避,掃開劍後將他撲倒在地,鋒利的爪子壓在他咽喉,“你不殺女人,我也不殺人。”

山間枯樹,紛紛葉落。

黃害直勾勾的看向他。

“你隻需寫一封明白信。”

鄭國眼眶霎時紅了,“告訴這世人,韓非沒有.沒有**婦女,他是喊冤的,我就.放你一條生路。”

“.”

枯葉落到他那張瞎了的眼上,黃害閉眼再睜開,脖子上的青筋扯動,聲音甚至帶著頑劣的挑釁,“誰愛刨根問事由,比起昭昭君子高高在上,戚戚然然的小人才能多些繪色,你說呢?”

“嘎嘣。”

“你胡說!他是君子!”

吼完這一句,鄭國徒手擰斷了他的脖子。

河狸白玉麵皮裏鑲嵌的妖瞳豎起,掌心能感到妖魂從黃鼠狼這副肉泥般的身軀裏出竅。

有涼意慢慢滲透,在源源不斷的往裏流。

暖著,變燙了。

再為心裏的那座碑敬一壺熱酒。

黃害命絕之時,底下白桃疏忽而起,紅蝶似的繞著無形的軸心盤繞了一圈,又一圈,指尖邊描繪著什麽。

自下而上,忽左忽右。

拖出串串金色的符文。

這是塗山密術。

“小家夥,你要知道,堵不如疏。”耳畔宛若響起阿兄的聲音,帶著空靈。

她手心相對,慢慢拉開,四麵剔透的水柱環繞而來凝固成一把八尺長的利劍。

抽江心為柄,以精魂鑄身。

這就是抽出劍魄重鑄的——鹿盧劍。

白桃睜眼,淩空而立,緩緩握緊劍柄,劍鋒對上前方。

仿如洪鍾大呂之聲,在這一方天地震響,密密匝匝的陰魂捂頭,相互擠壓,尖叫,顫栗不止。

恐懼還未在他們魂魄深處描摹,無數飛旋的符文貼住他們的後背。

消散如煙灰。

那金色符文還在不斷飛旋,恢弘宛若神跡。

白桃俯瞰著這一切,彈了彈劍身:“四方上下為宇,往古今來為宙,從此往後,你就叫宇宙鋒。”

手腕一轉,麵前的溝渠被劈開,水流匯入,金色符文片片蝶蝶墜入。

夜幕中。

消散無數陰魂的符文點亮出一條燃燈河!

下來站在她身旁的鄭國,瞧著她浴血淋漓的身軀,透骨的掌心,何等觸目驚心。

他吸了口冷氣,此時說再多安慰的話也無用,隻一同望著前方源源不斷飄去大梁的金河,道:“姑奶奶,這是要如何。”

“不如何。”

白桃用袖子抹了抹臉,發現越擦越髒索性就停了下來。

她的聲音是軟的,語氣卻是刻骨透心,“我的劍還沒有吃飽。”

這注定是個漫長的夜晚。

在黃害襲擊一千秦軍精銳時,在大梁城外駐紮的秦軍嚼完鍋盔啃完幹肉尚在睡夢中。

霎時一陣陰風大起。

那邪門伴著戾氣,戾氣伴著操他娘的詭異,死死縷縷的往人骨頭裏鑽。

源源不斷的陰間人衝進來。

他們不曉得什麽叫做疼,哪怕被紮成滿身的刺蝟,胳膊手指掉了一路,隻要頭還在,就能甩著殘肢趕狗咬似的撲爬過來。

衝,爬,扭曲,走,蠕動。

眼珠子還發出餓極了的綠光。

不要——

千萬不要——

讓他們看見活人。

守衛但凡膽兒小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瞬間被能黑色颶風咬成一個森森骨架。

底下的颶風就是老鼠。

成千上萬的數不盡的老鼠掃過,逮著一個跑慢的就開始大快朵頤,鋸齒般的齧齒。

一口一塊肉。

不知道後麵還要多少具骨架子才能填飽這些小畜生的肚子。

原來大魏的陰間人不僅滿地爬,耗子也能吃人的。

秦軍先是沒反應過來,等反應過來驚顫滿身,渾身的汗瞬間如雨下。

恐慌一傳十。

十傳百,百傳千。

黑壓壓的陰間人如陰雲般瞬間籠罩在這裏,四麵八方都有。

屍臭味漫天,嗬嗬聲不絕。

“畏縮不前者,斬!貪生怕死者,殺!”

身披甲胄的副將,出了幕府冷酷的說完這一句話,後麵的先鋒部隊已經列好陣隊,左手舉起銅盾,右手舉著矛戈。

“謔!謔!謔!”

如一道彎形城牆撐起了

他們是攻城爬雲梯的

精銳中的勇士。

擁有的是無上的榮譽和最精良的裝備,可卻遭到這不畏疼的陰間人,陰間人拿血肉堵住矛戈,拿頭顱堆滿銅盾,再爬上來。

扭著脖子張開獠牙捅進你的匕首裏。

接二連三的先鋒隊倒下。

副將這時候也覺得焦急,這些精銳的存亡關係著後方士兵士氣多少,用兵之道,攻心為上,士氣一崩可謂滿盤皆輸。

他二話不說拔出腰間長劍,咬牙喊出:“兄弟們,上!”

隨後,他勢如猛虎的朝前揮舞,迅速加入了殺伐之中。

後麵的士兵麵對這一群子鬼魅,本有幾分慫膽,見到將領如此驍勇,便也提起膽色開始交戈。

娘的,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魏王再整這些陰間玩意,大不了左右也是一個死。

怒吼和殺聲不絕。

濃墨血水下,秦軍旗幟被寒冷的陰風吹得撲簌簌作響,老鼠吱吱吱的在活人和死人腳底亂竄,尋找弱氣的傷兵。

越來越多的人倒下,不斷的陰間人爬起。

這似乎是個夢魘般的夜晚。

地獄門洞開的循環。

突然。

好似天際流下的金色瀑布,流淌至開鑿的溝渠,緩緩委委地朝著大梁城池流去。

那上麵的金色符文耀眼如黃金,從河流上緩緩飄起,飄向殺氣衝天的秦軍軍營。

苦苦鏖戰的秦軍瞧見這些奇異的符文非但不覺詭異,反而有那麽一瞬間。

他們隱約瞧見了天明。

一群黑壓壓的陰間人,本還如貼著骨頭生長的毒瘡一樣附在人身上,現隨著符咒的起舞而落幕。

連老鼠也不見了蹤影,河水嘩啦,樹木沙沙,有鳥叫有蟲鳴。

雄雞司晨。

經曆過最恐懼,最驚心動魄,最怪誕的夜晚。

存活下來的秦軍死死握緊著武器,終於等到霞光燒起千條火焰,灑潑漫天紅水的黎明。

陰間人不再。

“贏了.贏了!弟兄們,我們贏了!”

“少將軍挖通了溝渠,我們再打一仗就能離開這裏了,回我們的家鄉。”

“贏了!秦王萬歲!”

劫後餘生的秦軍抱在一起,相互為勝利而慶賀,再垂淚料理同伴的屍體。

昨夜今明瞬息之間,歡呼悲傷一線之隔。

紅光漫漫。

連山水風物也被照成了紅色剪影,白桃站在山頂上,大袍飛揚,袍擺下方赫然拖著八條尾巴。

是超度萬萬千千陰魂送往輪回的功德,成就了她如今的修為。

鄭國忍住俯首的衝動,站在她身邊道:“姑奶奶,大梁遭水淹,魏王的算盤落空了。”

白桃眯眼眺望遠方大梁城的城頭。

三個月後。

大魏城池坍塌鬆軟,稍微一戳就是一指凹陷,到處長的都是滑膩的青苔,稍暗處就是爬滿刺鼻的黴菌。

所有的糧食都被泡得長了黴。

發了芽抽了枝。

大魏士兵們連守城都無處可守,隻能舉著鏽跡斑斑的武器茫然的看著這一切。

宛如捕獸夾裏的獵物。

初始劇烈掙脫而後無聲等死。

魏王假被一群嗅到危機氣息狂躁不安的獒犬們簇擁著,也隻能站在階上,怒瞪著發紅的雙眼。

他其實心底已經知道黃害失敗了。

可這種身為凡人,無法再做什麽的感覺。

更讓他痛恨。

身旁的愛卿拍著大腿痛哭,倉皇無力:“大王,檀木可做車輪,卻丟之河岸,樹木可做車輻,卻摞之不用,所謂天亡,有賢不用,如用之,何有亡哉,大王啊嗚嗚嗚!”

“秦軍暴虐,秦王虎狼!”

魏王假朝天罵道,“秦滅韓,平定術韓之亂,秦滅趙,報積仇舊怨,秦滅燕,乃荊軻刺秦,秦如今發兵魏國,師出無名,有悖天下倫理!天啊,寡人以神獒祭拜,求你睜睜眼!賜福於寡人!”

說著,他拔起長劍。

一劍捅入獒犬的肚子。

身旁的愛卿不敢置信的瞪著眼珠子,踉蹌的坐在石階上,雙腿毫無形象的岔開:

“大王,大王,這可是您的神獒啊。”

尋常掉了根毛發都夜不能寐的神獒就這麽被刺殺。

抽出劍的時候,那破口裏的鮮血入源泉般噴湧,灑下台階的血流。

如神明的指引。

其他的獒犬嚇得瑟瑟發抖,耷拉著耳朵,口中嗚咽,濕漉漉的睜著眼睛看向魏王假。

魏王假招手,“好狗狗,過來。”

熟悉的神態熟悉的動作,獒犬們仿佛忘掉了一切,立馬搖了搖尾巴,興奮的圍過來。

它們因他焦慮而狂躁,因他高興而高興。

“撲哧”“撲哧”“撲哧”

一劍又一劍。

接二連三的獒犬被斬殺,血流勾錯交纏。

魏王假隻要閉目,繼續招招手,這群神獒就會毫不猶豫的為他赴死,這就是他最喜歡獒犬的地方。

他們是世界上最通靈的動物,有著最純粹的忠誠和最堅毅的勇氣。

他們就是神獒。

是天上派下來守衛他大梁的神兵神將。

現在他要用它們的血。

來換大梁國祚的延續,它們的死,是為榮譽而死。

獒血呈現出濃重的暗紅色,滾滾從階梯沒入底下的水坑,凝固交錯成樹木的枝根,有魚在水下遊動。

攪散那血紗滾出的紋路如同女神在水底下綻放的裙擺。

潤物細無聲般。

如薄紗的血流滾翻了過來,攀爬著台階,朝著魏王假的麵門而去。

魏王假欣喜若狂:“神跡,神跡!寡人終於又等到了神跡!”

香甜的味道潤物無聲般綻開在他的鼻尖,魏王假猛吸一口,神情陶醉,在那血沙翻轉扭曲在台階上再也不動的時候。

他緩緩而笑,快步迎走了下來。

“噗通!”

血沙翻滾,如席卷千重河浪的巨口,將魏王假吞噬。

水位動**了幾下,然後緩緩的下降。

秦軍正在修築堤壩,圍堵水源。潮水般的血沙吸了王氣後瘋狂的在退潮的大梁街上橫衝直撞,想以最快的速度逃脫。

“哦?小小水怪這是要去哪?”

這般清雋的聲音隔著水流總覺得觸摸的不夠真切。

可任由世間千千萬萬妖魔鬼怪也不想去細聽這尾音壓夾的血腥。

封神榜未啟之前。

真正的萬妖之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