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吃席聽戲（下）
城外無名小河，有個穿著厚重襖，滿臉胡茬兒，腰間佩戴柴刀的青年人。
雖說是陰天，又沒下雪，但他頂著鬥笠。
邋遢青年走去河邊，拘起一捧河水洗臉。哦呦！涼颼颼，舒坦。
結果又一彎腰，不小心把刀掉河裏了。
邋遢青年急的抓耳撓腮，河倒是不太深，可水實在是太涼了，這下去不得凍死個人？
於是他轉身跑去不遠處，掰下了一根兒長樹枝就往水裏捅咕。
河裏兩隻水鬼老早就瞧見了這腦子不好的邋遢漢，特別是年紀小些的女鬼，簡直是無語到了家，心說世上咋能有這麽蠢的人啊？你最起碼弄一根兒前邊有倒鉤的棍子啊，光杆子，還想把你刀撈上來？
年紀大些的水鬼冷笑一聲，“蠢人都活的好好的，聰明人就得死。”
沉在水底，瞧著至多十八九的女子，苦笑著說道：“我們要是聰明，就不會死了。”
“行了，別說這些喪氣話，巳時咱們就往草頭縣去，得躲著些巡街鬼差，等到狗官的兒子一碰水，你去拿替身，然後直奔城隍廟。”
年輕女鬼啊了一聲，轉過頭，問道：“我去？那你呢？”
盧秀冷笑一聲，莫不是城隍廟裏的鬼差，也去吃席了？
邋遢漢子一臉感激，說去去就來。
城隍硬撐著抬起頭，沉聲道：“除卻那兩隻怨念極重的女鬼，剩餘人都已經送去京城，大城隍都管不到，何況是我！”
女子輕聲道：“撈東西我在行，你去幫我找個帶勾的棍子，我幫你撈。”
看來此中，還有隱情啊？
巳時已到，兩隻水鬼顫顫巍巍走入草頭縣，她們極其小心，卻是沒碰到鬼差巡街，真是奇怪。
龍丘棠溪轉過頭，輕聲道：“等等，我也去。”
一道地魂分身瞬身折返，沒入劉景濁體內，年輕人正好抿了一口酒，說道：“驚雲國方家姐妹有了韓逄幫忙，過不了幾年，生意就會做到玉竹洲，到時候寧婆婆得幫忙選址、護佑一番。年後我到了神弦宗，會盡力再去商量神弦宗與青椋山的生意路線，若是商量好了，以後怕是也得寧婆婆撐場麵。”
劉景濁哦了一聲，略微露出些許氣息，下方城隍當即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栽倒在地。
走出裁縫鋪時，劉景濁背上了獨木舟。
可李芸無動於衷，隻是轉過頭，苦笑道：“姐姐，跟孩子無關的。”
城隍皺起眉頭，沉聲道：“這位上仙，陰司之事，怕是輪不到你來管？”
屋頂上，薑柚打了個哈欠，揉著眼睛起身，看向下方。
話音剛落，她化作一股子黑風掠出去，化作一個路過此地的女子，看熱鬧似的湊過去，問道：“你這是幹嘛？水裏有什麽？”
頓了頓，大些的女鬼輕聲道：“想幫忙就去吧，別傻乎乎的從水裏出去，免得把人嚇死。”
盧秀沉聲道：“妹妹，快去拉那孩子下水。”
戲停了，繈褓中的孩子被抱了出來，要把腳丫子放進無根水中，以乞求日後無災無病。
老婦人一笑，輕聲道：“跟顧舟小子一樣，都是熱心腸。”
劉景濁笑道：“正愁沒地方去呢。”
他隻好按照方才青年人所說，不讓鬼差阻攔那兩隻水鬼入城，然後修書一封，直達都城隍廟。
頓了頓，劉景濁說道：“我那徒弟可能有危險，我過去瞧瞧，晚些時候帶她一起過來。”
至於百山莊，那就好說了，我都是你百山莊一等供奉了，咱們兩家做生意，問題不大吧？
裁縫鋪子裏，劉景濁與老婦人叮囑了一番日後需要在意的事情。
另一個女鬼微微一笑，輕聲道：“我時辰不到，要比你晚些的，你先去，我隨後就到，來生咱們還做姐妹。”
這位七品城隍，等同於凝神境界而已，麵對一位不知深淺的煉氣士，他隻得皺起眉頭，抱拳道：“城隍廟乃是陰司鬼府，酆都羅山治下，不知何處得罪了上仙？”
但待會兒肯定要說的，最起碼要讓李芸知道，那個如今在京城快活的人，並不是她等的人。也要讓那個盧秀知道，她其實隻是受了李芸牽連。
正此時，有人冷笑開口：“兩隻不入流的鬼物，光天化日就敢強入官邸？？找死麽？”
劉景濁忽然就想到了，在都城隍廟，那個老城隍看向皇城方向，自言自語說了句：“有些事，城隍也管不了。”
邋遢漢子一臉焦急道：“我是個刀客，我刀掉河裏了，急死我了。”
城隍點了點頭，苦笑道：“我一個小小七品鬼吏，實在是管不了。還有，城外那兩千邊軍，其實哪兒是邊軍啊！！那就是相府豢養的府兵而已。”
劉景濁隻是點了點頭，並沒有與她們細說兩隻水鬼身上另外的事兒。
年紀大些的女鬼笑了笑，輕聲道：“妹妹，來生記得不要再像這輩子一樣傻，天下男子都一個樣，得到你身子前，你是寶，得到之後，你就狗屁不如了。”
劉景濁收斂氣息，笑問道：“意思是說，這領軍校尉背景不小？？那就煩勞城隍詳細說來聽聽，你們管不到的，我來管。”
劉景濁又灌了一口酒，淡然道：“那就煩勞城隍廟鬼差莫要阻攔水鬼入城，同時傳訊都，就說有個叫劉景濁的人有話帶給楊斛，然後將此事一五一十上報就行了。再就是告訴楊斛，我劉景濁替他清理朝廷蛀蟲，替他重選一位縣令。”
薑柚手提山水橋，瞬身落地，橫劍在前攔住一拳。
劉景濁有些不理解，便問道：“一個小小縣令，六品校尉，領兩千邊軍而已，哪兒來的這麽大膽子？”
城隍苦笑道：“是因為李芸那位有了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的情郎，如今成了當朝宰相的女婿。不過上仙可別以為這兩人是同一人，三年前春闈摘的頭名的，是李芸的情郎，但頂著狀元郎身份當官兒入贅的，可就不是了。許是為了斬草除根，避免東窗事發，丘相這位小兒子，便將李芸那情郎的所有親戚，全殺了，屍骨丟入了河裏。當然包括被逼入青樓的李芸了。至於盧秀，那是受了無妄之災，她想護著李芸，結果被一並殺了。”
劉景濁這就好奇了，笑問道：“兩界官府，你城隍也是父母官，怎的管不了？就一個六品校尉，殺人就不用償命了？還有，城內外這條河裏，屍骨累累，鬼魂都哪兒去了？”
有了這道印記，最起碼，門神攔不住她們了。
薑柚已經拔出來山水橋，門神敢攔，那她今日就斬門神。
邋遢青年自然是劉景濁一道分身，他笑著抿了一口酒，開口道：“也沒什麽事，我隻是路過此地之時，在城外河邊兒瞧見了兩隻水鬼，我不明白為什麽她們有冤情卻不來城隍廟？”
殺人冒領軍功，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大獄裏關押那麽些姑娘以供軍營取樂。
城隍沉默片刻，輕聲道：“城外兩女鬼，一個叫盧秀，另一個叫李芸，都是從前城中妓院的姑娘。都是被縣令丘仲言逼良為娼，然後再……折辱至死。”
城隍愣了愣，卻再不見那個邋遢青年。
這還真不像是沒背景的人做得出來的事兒。
邋遢漢子很快就到了草頭縣城隍廟，邁步進去之後，輕而易舉走入那方陰司小天地，等城隍發現時，他的官椅上已經坐了個邋遢青年。
一隻拳頭已然砸來，年輕女鬼化作一股子黑風，攔在了盧秀前方。她笑著說道：“是我害了姐姐，這次該我護著姐姐了。”
在轉頭看向門口，哎，她們也來了。
年輕女鬼苦笑道：“他救我一命，以身相許，我自願的。走上風塵路，跟他沒關係的，隻是我命賤，走投無路，等不到他。”
年輕女鬼一笑，“我才不傻呢！”
有個中年漢子重重落地，武道歸元氣。
盧秀苦笑一聲，與生前護著李芸一樣，輕聲道：“快走。”
寧瓊也附和一聲，“早就想弄死那狗官，我也去。”
重回河底的年輕女鬼笑容燦爛，她哪裏知道，方才撿起了柴刀，她手心便多了一道晦澀印記。
他對著河水千恩萬謝，扭頭兒就走。
城隍放下手臂，歎氣道：“上仙是因為這個而來？那我就明白了。城外河裏兩隻水鬼，在外麵已經兩年了，我早知道，但沒差人拿她們，這也是我能做到的最多的事兒了。”
劉景濁抿了一口酒，問道：“意思是，真正的狀元郎已經死了？現在的西王朝宰相的女婿，是個冒名頂替的？”
他麻溜鑽進另一邊的樹林子，好一番找尋才找到了個帶勾的棍子，結果等走去河邊，柴刀就在路邊放著，方才的姑娘不見了。
邋遢漢子咽了一口唾沫，顫聲道：“我怕不是遇見神仙了吧？”
寧梓笑道：“你吩咐就是，我一把老骨頭隻要能做到，就一定會去做。對了，也快過年了，不如就先住這裏吧？不必擔心有人知道我的身份，知道了又能如何？？”
到底是武道開元氣啊！一拳頭砸的薑柚暴退砸在圍牆上，口中緩緩溢出一口鮮血。
李芸轉過頭，怎麽會是那個河邊打水的小丫頭？
薑柚蹭了蹭嘴角鮮血，緩步上前，咧出個燦爛笑臉。
“沒人給你們公道，我來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