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愁疏

太後破天荒進了那處小院兒,懷抱狸貓,望著屋子裏那個抄書用的小桌板怔怔出神。

方才許經由現身,已經拿走了藏在狸貓體內那記“黑手”,不然這位太後娘娘,還真不一定敢抱著狸貓。

有個大白天的,依舊像鬼影一般憑空出現的黑衣人出現在小院兒門口,沒進屋,而是與權忠說道:“郡主被秋官帶去了白龍衛,剩餘三位都被秋官傷了,此時正在城中搜尋剩下沒動的諜子。”

權忠點點頭,輕聲道:“知道了,我轉達陛下。”

話音剛落,那道黑影便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這處小院兒,能進去的人不多,權忠算一個。隻不過他沒著急進去,這會兒進去鐵定挨罵。

坐在門口太師椅上的太後沒說話,那父子倆便也不主動問,兩人自己聊了起來。

趙煬聽過高車國那邊傳來的幾份消息,擺了擺手,輕聲道:“如今是你監國,你自己做決定。總之,別枉費你那兩個哥哥的好心就行了。”

餘恬如今身處金陵,其實是有意為趙坎籠絡景煬文人。而劉景濁的所作所為,包括以差不多命令的方式讓顏敬辭三人移交手中權利,都是在為趙坎鋪路,讓他抓的緊五龍衛,抓的緊那些個武將。

不過趙煬還是說道:“景煬的皇帝,不必疑神疑鬼的,有什麽事兒,中書省那邊兒能拿主意。現在昧兒有了身孕,你不要老是窩在中書省,多回去看看。”

“三個月身孕了。”

二樓一張方桌,劉景濁抿了一口酒,歎氣道:“他就是抱著死誌來的。”

趙坎苦笑一聲,輕聲道:“二哥這趟回來,再走了之後,恐怕不會踏入京城了。”

帕朵兒沉聲道:“傳旨,今日鬧事者,無罪。加一句,鹿丞相拿命換的。”

劉景濁灌了一口酒,撇嘴道:“在這地方,提我名字止小兒夜啼,我下去幹嘛?嚇人嗎??”

可胡瀟瀟卻楞在原地,久久沒回過神兒。

捏了捏小貓,太後輕聲道:“甭管你們信不信,我反正沒想過害那小丫頭,這隻貓……是我聽說她養的兩隻小貓死了,特意讓人給我送進宮來的。”

顧衣玨則是笑盈盈說道:“我叫顧衣玨,你們打聽一下,記得打聽一下。”

一聲娘,竇太後一下子就報著狸貓轉身往屋子裏去。

太後沉默了小片刻,輕聲道:“我知道,我也沒想為難他,可我是景煬的太後,我得為景煬著想。老三,你放心,就他劉景濁,等我死了,他敢不來披麻戴孝?”

太後氣極,這麽大的事兒,自己這個當太後的居然不知道。別的事兒你防我就算了,這事兒不告訴?

帕朵兒趕忙起身,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沉聲道:“連累殿下了,但也多謝殿下。”

耿河取出一塊兒石頭看了看,趕忙說道:“有消息了,郡主無事。”

“諸位,散了吧。”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他便也倒在血泊之中。

……

兩人禦劍北上,出去百裏便又遇上了一場大雪。

劉景濁一下子就鬆懈下來,連喝幾口酒。

結果路上碰見趙煬,也不停步,隻是邊跑邊喊道:“皇帝爺爺,給你買了水煙壺,在毛驢背上,你自個兒拿一下,我要去看我三嬸兒。”

樓上那位女帝一臉愕然,輕聲問道:“殿下就這麽不在乎名聲?”

高車國京城那處酒樓,下方人還未散去,一位布衣老者佝僂著身子走來,對著聚集此地的百姓說道:“都散了吧,今天這場禍事,是我惹的,我上去給人賠罪,你們就別添亂了。”

太後轉過身,眼眶有些發紅,但她也沒說什麽煽情言語,隻是輕聲道:“龍丘家的丫頭要是來了,我不管你用什麽辦法,反正要帶來見我。還有,老大也盯著點兒啊!都奔三十了,再是煉氣士,總要找個媳婦兒的。”

這樣的人,怎麽會在景煬皇宮做一位宦官?三重琉璃身,幾乎就是對應求真我、登樓、合道,這三重煉氣士境界的。

趙煬站起來,輕聲道:“畢竟三個孩子都是你眼皮子底下長大的。”

一路順遂,還反倒憂慮了起來?

人群寂靜,隻聽見這位鹿相說道:“真正的叛國之人,應該是我。”

老者苦笑一聲,再次轉過頭,輕聲道:“鹿某沒有謀逆之心,可就是瞧不上她帕朵兒,一介女流,竟敢登基稱帝??在場的人,有一大半是受了我恩惠的,是我害了你們,不過你們放心,老夫保得住你們。”

“接下來的事兒,還是景煬唱黑臉,你唱紅臉,耿都護陪你演戲吧,我要先走了。”

看著氣氛有些緩和,權忠便小碎步進門,輕聲道:“郡主被秋官帶去了白龍衛,帶貓進來的人,以及那個買貓的,都查了,可都沒查出來有什麽異常。還有,太子爺,中書省跟兵部找了好幾趟了,往大雪山增兵一事已經議好了,就等殿下點頭了。”

顧衣玨沒忍住哈哈大笑,這個止小兒夜啼,就很有意思了。

太後歎了一口氣,總歸是高興的事兒,她再氣也不好甩著臉了。

白小豆一瞪眼,氣極,跟太後一個表情。

耿河輕聲道:“誰會不在乎自己的名聲?”

耳畔忽然傳來劉小北言語:“別瞎看了,太子等著呢。”

趙坎一瞧見白小豆便說道:“豆豆,讓你三嬸去小院兒陪你一起住行不行?她現在肚子裏有個孩子呢,你得幫我照顧她。”

頓了頓,顧衣玨詢問道:“直去昆侖嗎?”

劉景濁點點頭,卻是輕聲道:“總感覺這一路太順了,我早前預計,至少得兩年才能返回,看這模樣,可能端午前後就能回去了。”

劉小北無奈道:“傻丫頭,太子妃有孕了。”

琉璃身武夫?還是進無可進的那種琉璃身?

直到過境平妖道時,終於支撐不住,隻好祭出飛舟休息。

太後有些詫異,背對著皇帝,輕聲道:“這些事,放的下心告訴我?”

“鹿相,陛下說了,你要是來了,就在

劉景濁擺擺手,居然笑了起來:“說實話,我隻擔心會不會挨揍。”

兩人就這麽笑著往宮城方向去,半道上老遠瞧見了個穿著紅襖的姑娘,權忠隻遠遠看了一眼就走了。

顧衣玨駕駛著飛舟,詢問道:“不下去看看??”

“三叔兒,你咋不早說!”

小丫頭猛地停步,對哦,空手去嗎?

算了算了,等小小子或者小妹妹生下來了,給三嬸兒補上。

事實上,在人前,趙煬還是會自稱為朕,趙坎對他的稱呼也是父皇,不會是爹。

隨後也瞬身離去。

原本老大老二走後,這宮裏煙火氣就少了,好在是有了這個小丫頭,他可不管什麽皇帝太子的,到哪兒都喊三叔三嬸兒。

劉景濁好像是在刻意抽幹黃庭宮中積蓄的靈氣,禦劍十多天,連過年都沒停下。

說著,老人冷不丁抽出一柄匕首,幹脆利落的插入自身胸口。

趙煬擺了擺手,輕聲道:“先去吧。”

這天傍晚,劉小北牽著白小豆回宮,小丫頭是不記得見到那母子二人的。

說著便與顧衣玨齊身下樓,走到樓下,對著人群露出個凶惡眼神,隨即化作劍光瞬身離去。

等到院中隻剩下兩人,趙煬歎了一口氣,開口道:“後年五月初五,我會禪位老三,到時候娘得把手裏的煉氣士全交出來,老三既然當了皇帝,他就得有掌控全局的力道。老大老二有他們自己的打算,那兩個混小子,多半會自作主張跟景煬脫離關係,所以顏敬辭之後會作為景煬王朝去往歸墟的渡船管事,謝白頭會自立山頭兒,是我留給老大的後手。至於方杳牧,那家夥是鐵定要去青椋山的,所以到時會剝去他所有身份,以叛國論處,他也得改頭換麵,不再是方杳牧。”

說完之後便狂奔出去,直奔東宮。

小丫頭一下子沒聽懂,麵露驚恐神色,大聲道:“那……那趕緊掏出來啊!”

有些事,他知道歸知道,可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結果這位鹿相卻被禁軍攔在樓下。

說起這事兒,趙坎便笑了起來,由衷的開心。

趙煬笑道:“空手去啊?”

打從當年不同意那門婚事,趙煬就再沒叫過娘了。

皇帝咧嘴一笑,院外的權忠直接捂住了嘴巴,笑嗬嗬不止。

顧衣玨無奈道:“不好嗎?”

太後猛地轉頭,看向趙坎,瞪眼道:“啥?昧兒有了身孕?”

趙煬沉聲道:“娘啊!老大老二都沒有當皇帝的意思的,江山還是傳給姓趙的,你有些心思,得放一放的。”

走到兵部外,趙煬還是沒進去。他拍了拍權忠,笑道:“別的人都認幹兒子什麽的,你就不想一想??”

權忠無奈道:“您就甭拿我打岔了。”

趙坎這才起身,作揖離去。

劉景濁笑道:“是有些賤骨頭,隻不過,我從小到大,每次有好事兒臨頭,就會栽一個大跟頭。”

顧衣玨撇嘴道:“山主還是給我想個名字吧。”

劉景濁盤坐起來,輕聲道:“想好了,叫愁疏吧。”

佩劍伏休,本命劍愁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