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鮮為人知的冰燈背後故事

“一雙黑皮鞋錚亮錚亮的,嗒嗒嗒,一個穿著一身灰色中山裝的男子,昂首挺胸,步履鏗鏘,邁著台階,下了飛機——”姚立冬講述的時候,放下手裏的刻刀,學著故事裏的男子,也昂首挺胸,故意將他的大絨布料的棉鞋也走出聲音來。

有的工人抬眼看了看他,有的壓根眼皮抬都沒抬一下,專注的雕刻著手裏的物件,這個姚立冬,總是出幺蛾子,哪怕講個八卦,他都要聲情並茂的講出來。

“你們知道他到的這是什麽地方嗎?”姚立冬拋出問號,同時他向四下裏看看,工人們都在低頭幹活,沒人回應他。

但,這並不影響姚立冬要把故事講下去的興致。別忘記,他是一根筋,做什麽事情都要有始有終,哪怕講個故事,講個八卦,沒有聽眾不要緊,他一定要講完的。

“這是廣州!廣州!懂不!又叫花城,是一個古老的城市,發達的城市。在座的各位,誰去過廣州?誰去過?”問了兩遍,沒人回答。

“一尋思你們就沒去過,那是南方,太遠了,那得花很多少路費啊,當然了,我也沒有去過。咱們話說,這個灰衣中山裝男子下了飛機的時候,已經黃昏,他到了下榻的賓館後,簡單了吃了口飯,便急匆匆出去了。你們知道他出去幹嘛嗎?”姚立冬再度設問,沒人響應,人們依舊埋頭忙著手裏的活,對於同事不積極聽故事的狀態,姚立冬並不生氣,他知道,他們手裏是忙著活計,可是耳朵閑著呢,他們的耳朵一定在聽。

事實上,雕刻廠這些工人確實在認真聽,他們忙著雕琢手裏的物件的同時,耳朵聽著姚立冬的白話,不用搭茬,也不用催促,姚立冬這人急脾氣,誰不知道啊,講故事,他定是要講完的,而且,他講故事或者講八卦的時候,總喜歡賣關子,繞彎子,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他說啥耳朵就聽啥。

“我告訴你們,他出去啥都沒幹,他就是出去溜達溜達,逛逛廣州的街市,看看廣州的夜晚。這是1962年初冬,你們知道這個時候的廣州夜晚什麽樣子嗎?不知道吧,那我告訴你們,有溫暖的珠江江風吹過,有璀璨的萬家燈火,有三五成群在街市上溜達的市民,還有燈火通明的商鋪——大家想想,這跟我們冰城的冬天有啥區別呢?呃?有啥區別?”姚立冬再次左顧右看,眨眨眼睛,終於了互動,有個老工人歎口氣,抬抬眼皮,白了姚立冬一眼,沒言語,其他人,仍是用耳朵聽,眼睛和手忙著趕工。

“哎呀,冰城的冬天,貓冬啦!你就說說你們,呃?哪個不是天黑後就不出門了,出門幹啥呢?天那麽冷,凍得哆嗦的,還是在屋裏貓著好。這就是區別啊!”姚立冬攤開兩手,表情配合著手勢,聲情並茂。

這時老井上廁所回來,看到姚立冬站在中間的空場位置,一看就知道他又開始窮白話了。但老井也不知道他白話啥呢,便沒打斷他。

姚立冬繼續,“這個灰色中山裝的人是去廣州開會,開全國工業會議,這個時期,我們的國家仍然處於經濟困難時期,召開工業會議計劃通過振興工業改善人民生活水平。接下來的幾天時間裏,隻要晚上不開會,灰色中山裝都要到市區轉轉,他可不是瞎轉,他是在尋找思路,尋找出路——”

“喂喂——立冬,聽了半天我沒聽明白你在說啥,我可告訴你,你這個小馴鹿明天就得交工,還有冰燈設計圖紙,你都沒有出來呢,你別白話了,快點幹活,趕緊的——”老井的老花鏡滑到了鼻尖,他停下手裏的活,善意的提醒姚立冬趕緊幹活。

“老井,你讓我講完,這個必須講,不是八卦,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情。我們繼續說,灰色中山裝在廣州的最後一天,聽說廣州文昌公園正在搞花卉展,便饒有興趣的去看看,這一看,開闊了眼界。看看人家廣州,夜晚的公園都那麽熱鬧,如白晝一般,燈火通明,花團錦簇,繁花似錦,張燈結彩,人潮如流,那個熱鬧。看得灰色中山裝那個激動啊!他就思考,為什麽冰城到了冬天就死氣沉沉呢,尤其冰城的各大公園,到了冬天關門大吉,成了半年閑。貓冬使得冰城本就一片蕭瑟的市麵更顯冷清萎靡,他反複思考著,想著,用什麽法子能在寒冬裏也搞出個廣州文昌公園來,大家聽到這裏,聽到門道沒有?”姚立冬像個演講家似的樂此不疲的給大家講。

工人們不互動但有一點好處就是他們也不亂哄哄的瞎嗆嗆,隨便姚立冬自己講,他們愛聽不聽,沒人強迫他們聽,他們安靜的做著手裏的活,雕刻真是個安靜的活兒,多數時間,人們都是寧心靜氣,安靜狀態下雕琢,說話聊天,容易分散精力。

所以,雕刻廠跟別的工廠不同之處就是這裏多數時候都是安靜的。

不管聽眾反應如何,姚立冬興致一向很高漲。他繼續道:“冰城是啥地方,北國風光,千裏冰封,萬裏雪飄,沒有花卉,有的是鬆江刺骨的寒風,咋能像廣州一樣,讓大家走出門,出門溜達,灰色中山裝動了腦筋。他依舊穿著黑色錚亮的皮鞋,哢哢哢,邁著步子,下了飛機——”

“回到黑龍江了——”一個年輕的小工人忽然插嘴道。

“對,恭喜你搶答正確。灰色中山裝回到冰城後,一路都在思索,說來也巧,回家的沿途,在一個巷子裏,碰到一個婆婆手提喂得羅冰燈,他忽然來了靈感,冰燈,不就是冰城的特產嗎!這正是冰城的所長啊!他叫過來幾個朋友,一起在這盞冰燈麵前端詳了半天,研究了半天,冰燈還可以做成大魚冰燈,正方形、長方形冰燈,隻要想象的樣子,都可以做成冰燈。灰色中山裝興奮不已,回到家中,你們猜怎麽著?”

“快點講吧,講完好趕緊雕刻你的小馴鹿。”老井無奈的說。

“灰色中山裝回到家中,號召全家老婆孩子用盆子、桶裝上自來水,放到室外冷凍,當凍成厚厚冰殼的時候,拿回屋裏,鑿開頂心的薄冰,倒出中間未凍的清水,就成為中空的冰罩,他和孩子又在冰燈上倒進黑色墨水、藍色和紅色墨水,冰燈就變成彩色的。擺放的位置,灰色中山裝還動了腦筋,有單個擺的,有兩個扣在一起的,還有四個互相對稱的。為做冰燈他家的水桶和飯盆都弄壞了。他的女兒還把家裏的塑料花都放水裏,拿到外麵凍上,有的成了花冰燈,這些冰燈總得有人欣賞,他把隔壁的鄰居叫了過來,知道鄰居是誰嗎?”

“立冬大哥,您還沒告訴我們灰色中山裝是誰呢?”年輕的雕刻工手裏攥著刻刀,伸著懶腰,有一搭無一搭的跟姚立冬搭話。

“大家聽好了——”姚立冬故意放大聲音強調,“灰色中山裝就是我們冰城市長文碩,他的鄰居就是我們的市委書記,還有個大領導,我沒記住是誰,反正,冰城三個當家的,在他們家陽台上搞實驗,搞冰燈實驗,他們召開了一個非正式的小型現場工作會,商討搞冰燈展,廣州有花卉展,除夕有花市,南方各地元宵鬧花燈。冰城沒有花市、花燈,到正月十五那天在人民公園可以搞個冰燈展,就叫冰燈遊園會!這就是冰城第一屆冰燈遊園會的來曆。”姚立冬講完了,感覺講的口幹舌燥。

“你是哪裏聽來的,還是瞎編的。”老井放下老花鏡問道。

姚立冬坐下,喝了口水,“我去糧店領糧的時候,聽人講的,但他講的沒我講的好。”

姚立冬又站起來,站到地中間,“我跟大家說這事兒的原因,就是我覺得市裏的領導為了讓市民的文化生活豐富起來,也是頗費了一番心思,大家都要好好做冰燈,別糊弄。弄不好,冰燈以後就是冰城的一張名片呢,到時候,我們都成了冰雕師,大家有錢賺的。”

“快拉倒吧,立冬,你趕緊幹活吧,你現在不是一根筋,是缺根筋。”老井白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