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縣衙情況

接下來蘇澤又是製糖,又是製鹽,忙的滿頭大汗,這些都是要讓林德清送到鬼市去賣的,蘇澤用“賬房”技能估算了一下,隻要賣掉應該換上二百兩銀子,那就能買下張海虎手裏的五十杆鳥槍和剩下的棉花。

一想到家譜中的記錄:

“五月十七,欽差禦史焉巡諸衛,縣書吏徐士盛訐告七祖,禦史暫革七祖百戶軍職。衛所出孝敬銀子五百兩,七祖乃複原職,衛漸疲敝。”

購買幾十支鳥銃,武裝一隻鳥銃手的小隊,花費也不過一百兩銀子。

鄢懋卿這個貪官,從長寧衛就能訛詐五百兩銀子。

在之前讀到這條記錄的時候,蘇澤還沒有直觀的感受。

等到現在讀到這條記錄,蘇澤這才明白鄢懋卿這樣的貪官汙吏是多麽的可惡!

而在如今北方有俺達犯邊,東南有倭寇作亂,去年就連京師都出現饑荒的時候,嘉靖這位皇帝還在大造宮觀,花費十五萬兩采買珍珠珠寶。

嘉靖如此,各級官吏更是有樣學樣,諂媚上級欺壓下屬,整個大明朝都在向深淵狂奔。

縱然俞大猷戚繼光這種能征善戰的將領,也需要找個靠山行賄分贓,才能夠上戰場。

再想到戰死的老百戶,福州府那麽多軍衛衙門,竟然連一千人的倭寇都不敢打,可見整個大明已經爛成什麽樣子了。

穿越到這個時代,蘇澤覺得大明九十年後再亡國,這反是個奇跡了!

轉眼之間就到了月底,林德清在一幫長寧衛軍餘的護送下,去鬼市將鹽和糖賣掉,換回了二百兩銀子。

林默珺和家老阿公都放棄了向蘇澤要分成,蘇澤又吩咐林德清購買了一批糧食回來,作為參加衛所團練的軍餘的口糧。

另外每個參加訓練的軍餘,除了能在訓練時候保證三餐之外,還能領一份糧食回去,算是對他們脫產訓練的補償。

不過林德清也帶回來一個不太好的消息,鬼市上又冒出來一家賣鹽的攤販,雖然那個攤販的精鹽不如蘇澤精製的鹽,但是價格要優惠一些,也搶走了長寧衛不少生意。

要不是林德清已經積累了一些老主顧,他又按照蘇澤的吩咐,搭配著精鹽和粗鹽一起賣,這次才將鹽全部賣了出去。

這也算是在蘇澤的意料之中了,在朱七鬼市販鹽之前,鬼市就另外幾個賣鹽的攤位,朱七是用了手段才將這些人逼走。

福建有好幾座鹽場,還有製造私鹽的鹽梟若幹,市場總共就這麽大,競爭激烈也是正常的。

白糖雖然脫手,但是林德清上次賄賂的鬼市管事,已經向林德清暗示,有人已經盯上了他這個攤位了。

蘇澤不由的感慨,自己還是太弱小了。

要不是長寧衛好歹是個軍衛,手裏的拳頭還算是硬,恐怕早就被搶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可是如果生意再大些,恐怕就會被縣裏府裏其他勢力盯上了。

長寧衛有鳥銃是不假,但是長寧衛也隻是一個百戶所。

大明朝是典型的內戰內行,外戰外行,長寧衛除非全員落草為寇,要不然也要遵守這些秩序的。

蘇澤有些無奈,但是目前也隻能先苟下去,應對過眼前的危機才行。

明天就是月初進縣城讀書的日子了,也不知道於宗遠有沒有從福州府回來。

蘇澤這次去縣城,還有一個新的任務。

上次從長寧衛大匠林顯宗那邊,蘇澤知道了在延平衛內是有專門的鑄炮廠和藥火工坊的!

想想也是,大明朝其實對於火器還是相當,相當重視的吧。

明初的時候,大明軍隊就開始裝備各種各樣的火器了,各種火箭、火銃都開始出現,不過這些火器的性能吧,隻能說是一言難盡。

比如在弓箭上綁上火藥,點燃後射出的火箭,且不說這箭能不能射入敵人陣中,明軍引線技術的不成熟甚至會讓火箭提前爆炸,反過來殺傷友軍。

還有經常被捧成大明機關槍的“一窩蜂”,這玩意兒就是一個大號的煙花,內部是多根裝填了火藥的槍管,一旦點燃之後就會射出鉛彈。

聽起來效果很好,實際上這東西經常容易炸膛、卡彈,使用起來非常的不穩定,殺傷自己人的效果好於殺敵效果,士兵都畏懼使用它。

大明還盛產各種“發明達人”,這幫家夥熱衷於為創新而創新,特別是給武器起一些牛逼哄哄的名字,然後在書中寫上“炮聲隆隆,糜爛千裏”的描述,咋一聽還以為是導彈爆炸了呢。

實際上這些武器的效果都是讓人一言難盡,士兵們不願意用它們,戚繼光在曾經說過:“唯有鳥銃此與各色火器不同,戰能殺敵。”

之所以大明朝熱衷於生產發明這些中看不中用的火器,文人也熱衷於吹捧這些火器,主要願意自然也是很簡單,那就是吃軍費。

畢竟這玩意兒皇帝愛看,反正用的也不是皇帝,炸不炸膛和那些鼓吹新火器威力的有什麽關係呢。

每次出現新火器,軍器局、針工局、鞍轡局、盔甲廠、王恭廠、兵仗局、禦用監等亂七八糟的兵器製造部門就會爭相製造,然後給戶部送上一份大大的賬單。

除了南北直隸的這些部門之外,各地都司衙門,各軍衛下也有自己的鑄炮廠、藥火坊,一旦出現新的武器,各地就會紛紛跟進製造,充分發揮我大明朝的“技術優勢”,最多的時候軍中各類火器高達百種,就算是最熟悉火器的工部兵部官員,都喊不出所有火器的名字的。

什麽?你說為什麽不打造冷兵器和鎧甲?

這就是外行話了,製造了多少鎧甲武器,這些都是要登記在冊的,朝廷也有各種清查庫存的規定,朝廷也會定期派出禦史或者工部兵部官員清查武器庫存,看是否能夠對得上每年報上來的底冊。

而且鎧甲武器這東西,報廢周期長,報廢後的去向也要登記說明。

火器就不同了啊!

火藥容易受潮,這是大頭兵都知道的事情,朝廷的大老爺不會不知道吧?

受潮了自然要報廢了,至於報廢的火器,那邊不是嗎?

朝廷的火器品種這麽多,誰知道這報廢的一坨爛鐵是什麽東西啊。

延平衛是有五千正卒的大衛所,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藥火坊和鑄炮廠的。

蘇澤在南平縣城的城牆上,就見到一尊大將軍炮,據說就是延平衛自己鑄造的。

也不知道於二公子回來了沒有,蘇澤還指望他帶著自己去藥火坊和鑄炮廠,趕緊學會“火器製造”的技能!

就算是不能製造火炮和鳥銃,好歹也能自己製造藥火和鉛彈,那也能解決如今長寧衛彈藥不足的問題。

蘇澤五月初一早早出發,中午前就來到了南平縣城。

拿著上次於宗遠給他的拜帖,蘇澤來到了延平衛指揮使府上。

將拜帖交給門子,門子雖然看到蘇澤穿著粗布儒衫,但是氣度不凡又手持二公子的拜帖,也不敢怠慢,連忙通知二公子房內的下人。

一名於宗遠的管事家奴連忙出來,告訴蘇澤他們家二公子去了福州府,兩日後就會回來。

沒有立刻見到於宗遠稍微有些遺憾,但是兩日後正好是上完縣學的日子,為了學會這個“火器製造”技能,在縣城多留一日倒是也無妨。

另外這次蘇澤來縣城,還要打探那個舉報長寧衛的縣衙書吏徐士盛的情況。

徐士盛和長寧衛有仇,他誆騙老百戶合作走私,暗中向倭寇出售弓箭事發,被老百戶舉報到縣衙。

後來就是老百戶被真倭鹿大王殺死,這其中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麽關聯。

關鍵的是徐士盛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縣衙書吏,鄢懋卿可是堂堂進士出身的都察院監察禦史,他又是如何在鄢懋卿那邊誣告長寧衛的?

這一次蘇澤也沒有空手來縣城,除了十兩碎銀子之外,還有幾竹筒低品質的黃冰糖。

蘇澤是故意將冰糖製的發黃的,反正冰糖的價格差不多,太純淨反而紮眼,這種冰糖倒是和市場上的福清冰糖顏色差不多,福建本身產冰糖,拿出來也不會引起懷疑。

看著自己“行賄”技能,要在縣城打探消息,肯定是要出點血的,但要是能提前掌握徐士盛的動向,說不定就能將災禍消弭於無形中。

進了縣學戟門,蘇澤見到了自己的三位同學。

三人都要比蘇澤早到,寒暄了一番蘇澤才知道,熊嶽前天就到了縣城,他靠著縣學的路引,成功躲過了稅吏抽查,將自家的一批茶葉賣了,此時他臉上滿是笑容,想來這一次賺的不少。

林清材是昨天到的,他有一名族兄被縣衙內的典史保舉為了書吏,林清材是陪同那位族兄上任的。

陳朝源聽說林清材一位族兄被舉薦為書吏,臉上的表情又是羨慕又是猶豫。

蘇澤見到三人,將隨身攜帶的冰糖竹筒拿出來,遞給三人。

打開竹筒後,看到泛黃的冰糖,三人連忙推辭。

“這太貴重了,使不得!”

陳朝源住在南平縣城,自然是知道冰糖的價格的,就算是他靠著幫族兄處理訟狀,在南平縣內的收入也算是中等,平日裏也吃不起冰糖。

隻有過年的時候才會買上一點黑砂糖,給家裏的孩子解解饞。

而熊嶽本身就是小商人,他更是清楚冰糖的價格。

不過在蘇澤笑著說道:“這點冰糖不多,不過是小小心意,大家還是收下吧。”

眾人這才勉強收下,看到蘇澤一身粗布衣服,卻舍得拿出冰糖交友,更是覺得他為人豪氣,又多了幾分結交的心思。

隱約中,四人已經以蘇澤為首,形成了一個小團體,而所謂的讀書人圈子,就是這些個小團體不斷外擴,不斷結交新的朋友,而逐漸形成的圈子。

而目前四人並沒有什麽利益關係,反而關係更加純粹些。

聽說林清材有族兄被舉薦為書吏,蘇澤裝作不經意向他打聽情況。

“我那族兄和我一起開蒙,後來讀不下去書就去做了兩年賬房,正好戶房書吏出了缺,就被孫典史舉薦給了白縣令,被知縣老爺點了冊,這才入了戶房。”

陳朝源更熟悉縣衙的情況,他問道:“你們林家還和孫典史有舊?”

“有些故交。”

“孫典史分管刑房,怎麽舉薦你族兄做了戶房的書吏?”

林清材歎息一聲說道:“我那族兄本也不願意這時候去,可是縣衙補吏哪裏由得挑三揀四的,怕是錯過了又要蹉跎上幾年,隻能硬著頭皮上了。”

蘇澤問道:“這補哪一房的書吏,還有什麽講究嗎?”

陳朝源說道:“當然有講究,這孫典史是分管刑房的典史,已經在任兩役十年了,刑房的書吏、代書多是他舉薦的,在刑房根深蒂固。”

“可戶房向來是徐家的地盤,那戶房徐書吏早就聽說要提拔為典史,可總是差些意思,但是戶房也都以徐書吏馬首是瞻,書吏、代書也多是由他舉薦,你族兄入了戶房,怕是不好過啊。”

蘇澤問道:“這戶房的徐書吏,就是人稱徐狐的徐士盛?”

林清遠歎了一口氣說道:“正是此人。”

林清材也是重重的歎了一口氣,他家族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問題,恐怕涉及到了縣衙各房之間的爭鬥,但是他那族兄也是不得不去。

蘇澤這下子明白了,這是分管刑房的孫典史,給實際上控製戶房的書吏徐士盛之間的爭鬥。

縣衙之中,除了縣令、縣丞和主簿之外,典史是胥吏中地位最高的。

大部分縣衙都有幾名甚至十幾名的典史,南平縣是倚郭縣,人口不少,所以縣衙有十名典史的編製。

典史雖然是吏,但是聘用之後要上呈吏部備案的,以五年為一個聘用期,也就是“一役五年”,可以當做是古代事業編。

典史往下,就是書吏,書吏不需要吏部備案,隻需要衙門自己登記造冊就可以,歸吏房管理,這就等於是縣衙簽了合同的聘用人員。

而書吏下還有代書,也叫做幫書,這就是和勞務派遣公司簽署合同的臨時工。

徐士盛按照資曆能力,應該可以升典史了,卻遲遲得不到提拔。

勢力範圍主要在刑房的孫典史,將自己人安插到戶房,顯然是有和徐士盛爭權奪利的想法的。

蘇澤托著下巴,看來縣衙內也不是鐵板一塊啊。

也許這是扳倒徐士盛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