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一百次 | 爸爸
高架橋，陰雲圍攏在百米之內，數百雙黃金瞳在雲霧中鬼祟潛行，它們在竊竊私語。
“人肉……”
“啊，好美味。”
楚子航握著村雨從一輛黑色的邁巴赫下來，那是一輛雙M形標誌的車，市場上最低價也要好幾百萬，但那個男人說這台車是定製的，能防彈，還是聲控啟動，買這台車起碼要花好幾千萬。
說這話的時候，那個男人洋洋得意，但實際上男人隻是司機，他是幫這台車的車主開車的。
他本以為那個男人隻是一個喜歡吹牛，不著邊際，不顧妻兒的渣男，但那個渣男現在握著和他手裏一樣的刀，像個戰神一樣在雲霧裏廝殺，那些能隨意掰斷鋼筋的怪物，在那個男人刀下走不過一招。
雲霧裏有刀劍切開雨水的聲音，一片光幕破開了霧霾，渾身浴血的男人握著村雨衝向楚子航，他的西裝被肌肉撐開，露在外麵的肌肉青筋暴起。
“兒子，你還留在這裏幹嘛？快跑啊！”男人回頭揮劍，那些嘶吼的人形怪物被分作兩段，血水成圓撒開。
“上那輛車，啟動它，快走！”男人沒有回頭，死死盯著雲霧深處大喊，那片霧裏有什麽正在緩緩靠近。
楚子航沒有說話，他知道男人想說什麽，他肯定想說這輛幾千萬的邁巴赫隻能錄下三個人的聲音，這三個聲音可以直接啟動這台車，一個是老板，一個是眼前的男人，還有一個是自己。
雲霧裏的東西出來了，是滔天的雷霆，通天徹地。八隻磨盤大的俊足高高仰起，宛如天神下凡，龐大的身軀踏著滾滾雷霆踱步而來……
那是一匹八足駿馬，它起碼有五六部邁巴赫那麽大，通體毛白勝雪，身披青銅盔甲，雷霆在盔甲和肉身間遊走。另一個渾身披甲的人坐在馬背上，握著長而扭曲的長槍，臉盔上瞳孔的位置溢出電漿，好像即將帶來天罰的神。
祂們，是奧丁的坐騎斯萊普尼斯，以及它的主人。
“可能來不及了，但別緊張兒子，老爸我很威風的，我會幫你爭取點時間，這次一定要聽話，我說跑你就跑，那輛車很猛，花了不少錢啊，一定會帶你逃出去。”男人滿臉大汗，死死的盯著那位神明。
“我知道的。”楚子航冷靜的看著奧丁，好像是要記住盔甲後麵的臉。
“凡人，既見神明，為何不拜！”聲音滾滾如雷，奧丁持槍指向他們，發出質問。
“拜你老母。”男人怒吼一聲，猛然衝向神座上的神明，還不忘朝楚子航大吼，“快跑！”
“以下犯上，死罪。”奧丁舉起手中的長槍，這柄長槍寄宿著殺戮的使命，隻要被這柄槍標記，那麽就一定會被命中，它名為昆古尼爾，是必中之槍，在投擲的瞬間，結果已經注定。
但男人絲毫不畏懼，迎著槍尖揮刀砍向那位神明，黃金瞳如烈火焚燒。
言靈·時間零。
周圍有看不見的領域張開，男人的思維瞬間加速，時間在這一刻對他來說是靜止的，隻要在領域範圍內，即使是神明也不例外。
奧丁舉槍作投，整體動作很緩慢，但依然在動。
男人太陽穴狂跳，瞳孔通紅，他難以置信，居然有人能在他的時間零裏行動自如。
“擋住一下也好，兒子……還沒跑出去！該死，那輛車應該換個更快的發動機。”男人揮出的刀砍中駿馬的頭顱，而奧丁的槍尖已經刺破他左胸的衣服。
“50倍。”男人低吼，時間零並不能完全暫停時間，他的極限是在感官上將時間放慢50倍，這樣一秒就等於近一分鍾的時間。
他並沒打算利用這一分鍾殺死或傷害奧丁，他知道這不可能，時間零對奧丁的幹擾微乎其微，他隻是想借最後這點時間確認一件事情。
男人努力的回頭，看向身後，他希望那輛車已經消失在視野裏。
但他看到的是另一把刀，楚子航眼神凶狠的持刀而上，渾身沐浴在火焰裏，村雨在他的手裏就像一個脫膛的火箭，直接推開了男人，釘在槍尖上。
暴虐的狂風在槍尖炸開，男人被彈飛，他站穩後看到楚子航死死的抵住了昆古尼爾。
昆古尼爾的特殊在於無論多少阻礙，距離多遠，隻要標記就一定會擊中目標，就算是世界上最堅硬的障礙，也會被他突破，穿刺。
楚子航被穿刺了，他死死抓住昆古尼爾的槍身，不讓它從自己的身體裏穿過去，龐大的動能帶著他往那個男人的方向倒退滑行。
“一百次了，一百次都沒有擋下來。”楚子航嘴角溢血，他渾身的骨骼都在哀嚎。
最終，昆古尼爾連帶著他一起穿透了男人，男人緊緊的抱著他，不住的說對不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周圍寂靜無聲，隻剩下他們兩人。
“爸爸。”楚子航喊出了那個很久沒喊過的名字，“是我對不起你。”
他清楚，這裏隻是幻境，他在這裏嚐試再多次都無法將這個男人救回來，但那天如果他沒有離開，而是選擇和男人站在一起，或許他就不會這麽後悔。
那天從高架橋離開的隻有一具肉身，因為有一具屍體和一個靈魂被永遠的留在了高架橋。
這是多少年都無法洗幹淨的懊悔和陰影，永遠如影隨形。
良久。
“兒子啊……”男人突然抱住了楚子航，鮮血順著連接他們心髒的昆古尼爾流淌。
楚子航無法轉身也無法回頭，默默的感受來自那個男人的溫暖，他低頭看向那雙握住昆古尼爾的手，這雙手有點醬油色了，食指和拇指間殘留著煙漬，骨節幹枯，像一雙快老了的手。
原來在我心裏，他已經老了麽，老的需要人懷念。楚子航心想。
突然間，那雙手突然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巨力，緩緩將昆古尼爾拔出體外，鮮血四灑。
楚子航被這股力道帶著，往前踉蹌幾步，然後回頭，那個男人丟掉了長槍。
這本該是必死的傷勢，但兩個人看起來都是生龍活虎的。
“這個幻境太假了。”楚子航輕聲說。
“兒子，其實我們一起並肩作戰了很多次對吧？”男人捂著胸口的鮮血，“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甚至我可能是不存在的，是吧，我的兒子怎麽突然這麽猛，還能用言靈，刀法還這麽厲害。”
男人說著眼眶濕潤了，“而且還這麽大了。”
楚子航沒說話，他知道，這個男人隻是自己內心的那個模型，在這裏具現出來的。
“兒子，爸爸是假的對嗎？”男人溫柔的說，“我們一起戰鬥多久了。”
“133次。”楚子航說。
“這麽多次啊，看來都失敗了。”
“是我膽怯，我內心的本能認為自己無法擊敗它。”楚子航說，“這樣的對話也重複了133次。”
“原來如此。”男人想了想，突然說，“那還會有134次嗎？”
楚子航愣住了，他已經習慣了這種對話了，畢竟說了一百多次，這個男人要說什麽他都知道，但這句話……前麵132次都沒有。
“即使是一直重複的東西，都會在某一天變化，我不知道兒子你現在正在經曆什麽，但在我自己看來，你就是我的兒子，我希望你活著……”男人按住楚子航的頭，輕歎，“都這麽大了，卻還這麽倔，和你媽媽一樣。”
“媽媽？”楚子航疑惑，媽媽並不是倔強的人……等等。
楚子航一驚，因為這個男人的意識已經超出他記憶裏對父親的模型範圍。
“媽媽雖然很溫柔，也很善解人意，但她其實比誰都倔，她認定的東西，沒有人可以改變。”男人輕聲說，“你和你媽一樣，都是骨子裏比誰都倔的人，嘴還硬。”
“爸爸。”楚子航臉上出現了難以描述的表情，他在這一刻能感覺到這個男人真的存在。
“感情會讓人成長，思維也是，愛也是。”男人遺憾道，“我終究不是本人，但我能感受到自己有多愛你……這是我從記憶裏領悟的東西。”
這個男人是楚子航記憶裏的模型，但這個模型在經曆了133次後，對楚子航的愛加深了133次，這是屬於那個男人的本能……他的父愛，一次比一次深。
“該回去了。”男人不舍的看著他，“別讓你媽擔心。”
父子之間的感情就是這樣，不管多深都是隻言片語。楚子航在這個瞬間仿佛看見那個男人將他送回家，隔著車門讓他趕緊進屋的畫麵。
他突然理解這個男人每一次告別的心情，原來……這麽不舍。
“恩。”楚子航站起來，周圍的一切慢慢變成了淩亂的線條，就像靈視裏看到的那些毫無章法的筆序，線條在黑暗中翻滾，他的意識越來越沉，好像要睡著。
眼前的男人在線條中坍塌了，最後一個表情是微笑。楚子航看著那個微笑，他明白又是這個已經不存在的男人，將他再次趕出了高架橋。
“這個幻境……好逼真啊。”淚水從眼角泫落，被紊亂的線條裏吞沒。
睡意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