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蛋黃酥

當天下午,廖記餐館來了位意外的客人:

胡耀祖小朋友和他的爸爸,胡有才。

那會兒柳溪剛帶著三個小朋友來餐館吃下午茶,冷不丁有個陌生號碼打到手機上。

對方自稱是胡耀祖的爸爸,剛跟餘老師聊過,已經知道事情始末,想親自見麵道個歉,問他在不在家。

廖初就明白之前餘渝說的“有事”,是什麽事了。

看吧,當幼師果然很忙,周末都不能休息。

柳溪就說自己跟另一位當事人的家長在一起,等會兒第三個小朋友的媽媽也要來,不如就在餐館約見一次,省得麻煩。

然後胡家爺倆就來了。

爺倆跟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都是粗粗大大的模樣,活像大小號。

隻是如今當爹的中年發福,橫向發展嚴重,啤酒肚都快把襯衣扣子撐開了。

他夾著個公文包,脖子和手指上都帶著明晃晃的金貨,皮帶正前方也結結實實鑲著一個巨大的H,生怕人家看不見似的。

“您就是寫《星星》的柳作家呀,久仰久仰,幸會幸會!”胡有才眼睛一亮,熱情洋溢地走上前來,抓住柳溪的雙手用力要晃,一身肥膘也跟著抖,“我是個大老粗,最崇拜你們這些文化人了,太了不起了。”

柳溪難掩尷尬,“……幸會,您過獎了。”

他寫的是《黑星》啊。

連書名都記錯了,算哪門子久仰幸會?

而且……

他下意識看向廖初,這畢竟是在人家店裏,冷落了主人可不好。

然而廖初對此無動於衷,甚至還想給胡有才點個讚。

他今天經曆的尷尬和熱鬧實在太多了,直到現在,腦袋裏還像有一百八十隻鴨子開運動會。

吵得腦瓜子疼。

胡有才還在滔滔不絕地表達敬仰之情,柳溪已經快維持不住幹笑。

他向廖初報以求助的目光。

後者接收到,然後……轉身走了。

柳溪:“!!!”

友情是這麽不堪一擊的嗎?

也不知過了多久,柳溪才勉強成功插話,“耀祖爸爸是嗎?咱們坐下來說吧。”

胡有才很遺憾地看著對方抽回去的手,十分戀戀不舍:

文化人的手啊,後悔沒多沾點文氣!

柳溪就覺得後脊骨發涼。

廖初這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在桌上放了個茶壺,沒什麽誠意地道:“喝茶。”

“我這次過來呢,主要是想給幾位道個歉,確實是我們家孩子不對。”

說到這裏,胡有才一把拽過兒子,按著他的後腦勺就往下壓,“給兩位叔叔和小朋友們說對不起。”

當眾被這樣對待,胡耀祖一張小臉漲得通紅,又羞又臊,眼窩裏漸漸泛起水光。

他似乎很怕爸爸,也不敢反抗,隻小小聲說:“對不起……”

廖初皺了皺眉頭。

柳溪直接道:“之前已經道過歉了,孩子知道錯就行了。”

果果在後麵跟倩倩和佳茗對視:

胡爸爸好嚇人呀!

廖初拿了幾顆蛋黃酥出來,朝果果他們所在的方向一抬下巴,“去那邊玩去吧。”

胡耀祖下意識看了看老爸,後者攆雞似的擺擺手。

小朋友吸吸鼻子,磨磨蹭蹭走到果果他們身邊,扭著手指問:“我能和你們一起玩嗎?”

果果現在就特別同情他,“好呀,我們一起塗畫本吧!”

胡耀祖立刻破涕為笑。

見廖初和柳溪真的不在意了,胡有才也鬆了口氣。

他撓撓頭,又狠狠幹搓了下臉,“說出來不怕你們笑話,我吃夠了沒文化的苦,一心想著,決不能讓孩子再走我的老路……當年他媽懷他的時候,我們胎教用的都是古典名著!”

廖初心道,這都哪跟哪兒啊?

拔苗助長也沒有這麽著急的。

柳溪就說:“都是當家長的,您的心情我們也理解,隻是這個事兒實在急不來。”

胡有才點頭如啄米,“對對對,今天早上餘老師找我的時候就是這麽說的,我已經帶著這小子去把那幾個興趣班退了。”

以前不是沒人勸過,可胡有才都聽不進去。

但同樣的話,餘渝和柳溪說出來就不一樣了。

這都是文化人啊!一個碩士畢業、博士在讀,一個是鼎鼎有名的大作家,他們都這麽說,那肯定是自己做錯了呀。

柳溪很讚同地點頭,“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孩子還小嘛,學什麽也不急在這一時,得慢慢來。”

胡有才就一副取經的模樣,非常謙卑,“不知柳作家您和這位,這位……”

他有點尷尬:

光想著找文曲星蹭才氣了,竟然忘了問這位怎麽稱呼了。

廖初淡淡道:“廖初。”

胡有才是典型的生意人,能屈能伸,當即一拍腦瓜子,“慚愧慚愧,您看看我這個記性,廖老板,您可千萬別見怪。”

來之前,他倒是從餘老師那裏聽說了幾個家長的背景。

作家麽,值得尊敬;

做外貿的麽,可能跟自己有合作;

至於廚師……他走遍大江南北,見過的星級掌勺和米其林大廚多了去,一時半刻,還真沒記住。

廖初也不在意。

隻也懶得說話。

就聽胡有才問:“我真是學習來的,兩位給孩子報了什麽班沒有?”

悟性不夠,我還不能照抄嗎?

柳溪摸摸鼻子,語氣有些複雜,“我女兒喜歡散打,隻是年紀太小了,教練不收,得過幾年。”

他跟太太做的都是藝術沾邊的工作門類,天曉得女兒為什麽基因突變……

整天在家“嘿嘿哈哈”“野馬分蔥”的,就挺愁人。

“這個多好啊,好極了!”胡有才玩兒命奉承道,“這個社會多危險呐,女孩子就得學點防身的本事。可惜我沒有女兒,不然也讓她學這個去!”

剛才冷落了廖初,這會兒胡有才就特意關注,“那廖廚?”

廖初道:“二胡。”

胡有才先是一愣,然後就眼睛一亮,如獲至寶道:“這個好!高雅,咱們老祖宗的傳統嘛,說出去也好聽!這個好!”

對呀,現在學西洋樂器的都爛大街了,音樂考級培訓上,十個裏麵九個都是考鋼琴,張口閉口什麽肖邦、莫紮特……

物以稀為貴,這多了,可就不值錢了呀。

見他說著說著又開始琢磨事兒,柳溪不由替胡耀祖小朋友擔心起來,忍不住出聲提醒道:“胡總,孩子健康長大是最重要的,這些不過是興趣愛好罷了。既然是愛好,當然得孩子自己喜歡才行,不然那不遭罪嘛!”

胡有才就打哈哈笑,“是是是,柳作家說的是。”

理兒是這麽個理兒,可要想人前顯貴,那就得背後遭罪,不是嗎?哪兒有歡歡喜喜就成大事的。

自己養的崽子自己清楚,讀書怕是沒什麽天分了,若說經商……隻怕也沒有自己的膽量。

那總得有兩樣拿得出手的吧?不然多少家業也不夠敗的。

廖初在心裏冷笑兩聲:

這是顯然沒往心裏去……

眼角餘光瞥見宋大爺桌上的桑葚酒,他心頭微動,忽然問道:“胡老板自己開車來的?”

胡有才不知道他為什麽問這個,“不是,司機開車。”

廖初點點頭,起身道:“我這裏有一款酒,請你們品一品。”

胡有才昨晚剛應酬完,早上又沒睡好,今天中午一落地就又去跟餘渝老師了解情況,整個腸胃都有些不適。

他剛要推辭,卻聽柳溪興致勃勃道:“好啊,什麽酒?”

“向死而生”的名字剛到嘴邊,又被廖初硬生生咽了下去,“活著,酒名叫活著。”

勘破絕望,好好活著。

“這個名字很有深意啊,”柳溪在嘴裏把這兩個字反複咀嚼幾遍,又對胡有才道,“你可能還不知道廖廚的手藝,別的不敢說,但在咱們國內同齡人中,絕對是這個!”

他豎起大拇指。

最崇拜敬仰的大作家都這麽說了,胡有才也隻好跟著附和。

不過……莫非這位年輕的餐館老板有什麽來頭?

他其實不太重視吃喝,對這方麵還真不大了解。

嘖,回頭查查。

*

胡耀祖小朋友磨磨蹭蹭去了果果他們在的桌邊,先怯怯地看了倩倩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去夠桌上的水彩筆。

倩倩就說:“你不要弄斷了呀。”

胡耀祖的指尖剛碰到水彩筆,聽了這話頓時一僵,又默默地縮了回來。

“那,那我看你們畫。”

倩倩愣住了,心裏有點不太舒服,還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是這個意思哎!

“你畫嘛,”她把那一大盒水彩筆都推過去,想了下又補充道,“你用過水彩筆的吧?輕一點就好啦,不會像蠟筆那麽容易斷的。”

昨天她親眼看到胡耀祖一口氣弄斷了好幾根蠟筆,所以才提醒的。

胡耀祖有點開心,又試探著看過去。

倩倩又把水彩筆往他麵前戳了下。

但這個時候,胡耀祖的另一半注意力卻已經不在水彩筆上了:

果果正跟佳茗小朋友分吃一隻香芋蛋黃酥,點心掰開的瞬間,露出裏麵橙紅色的瑩潤的蛋黃,還有粉紫色的美麗芋泥層。

被烘烤成淡黃色的酥皮龜裂開來,合著細碎的芝麻一起落下。

胡耀祖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看上去好好吃哦。

之前同班的好多小朋友都在吃小酥餅,他沒有,隻能眼巴巴看著。

就很饞,很羨慕。

感覺到他的注視,果果將那一半蛋黃酥遞過去,“舅舅做的,很好吃的。”

唉,沒有舅舅的小朋友真可憐呀。

胡耀祖小朋友的口水流得更凶,本能地甩了甩大腦袋。

爸爸說,不可以隨便吃外麵的東西。

佳茗順著他的視線往外看,發現胡爸爸正在喝酒,根本沒留意到這邊,於是小聲道:“那你偷偷吃嘛。”

胡耀祖滿臉震驚。

他看上去比自己還乖哎,怎麽可以偷吃!

佳茗把一隻完整的蛋黃酥放到他麵前,自己快樂地吃起手中的半個。

唔,廖叔叔做的點心真的好好吃。

隻是他們已經吃過午飯,肚子並不太餓,隻好兩人分食。

小朋友都喜歡有樣學樣,見果果和佳茗都在吃點心,倩倩也忍不住了,自己拿了個紫薯的來吃。

胡耀祖小朋友頓時陷入天人交戰:

好想吃哦!

可是,可是爸爸不讓!

但是,看上去真的好好吃……

他緊張地掐著自己的小手,偷偷扭頭去看爸爸:

哎,爸爸好像真的沒有注意這邊哦。

要不,要不我就……

“邪惡”的食欲逐漸占據上風,他又吞了下口水,心髒砰砰直跳,小手微微顫抖著,伸向桌上的蛋黃酥。

近了,更近了!

碰到了!

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讓他嗖一下抓住圓滾滾的蛋黃酥,低頭啊嗚咬了一大口。

哇!

小朋友立即睜大眼睛,整個人都呆住了:

好香~

外麵的酥皮浸透了牛奶和芝麻的香氣,下麵是柔軟的芋泥,再然後又是沙沙的蛋黃。

唔,甜絲絲的,但又不是特別甜,好溫柔呀。

好吃!

大人那邊,柳溪和胡有才已經完全沉浸在“向死而生”酒所帶來的震撼之中,一個兩個陷入沉默,唯獨表情風雲變化,有喜有悲。

廖初往小朋友那邊看了眼,就發現四個小家夥都在悶聲不吭吃點心,不由有些好笑。

現在市麵上的蛋黃酥種類繁多、花樣翻新,裏麵各種餡料裹了一層又一層,聽上去好大的噱頭,看上去好高的顏值,但真正好吃的卻沒有幾個。

在廖初看來,同一種食物內部的混搭應以三種為限。

這與廚師的個人技巧無關,皆因正常人的味蕾能力有限。

就拿蛋黃酥來說,現在市麵上最火的幾款都是蛋黃、豆沙、紫薯或芋泥、麻薯、酥皮的五層結構。

但每一種餡料的分量都很有限,味道淡薄,一口咬下去,普通食客根本分不出誰是誰。

真正意義上的“酥”式糕點,講究的就是要一個“果斷”。

看似渾然一體,但內裏十分幹脆,隻需要用唇齒輕輕一掰,中間就裂了開來。

芋泥、豆沙、紫薯,上等食材精磨化泥,碰到舌尖就融化成粗粗的砂質,在口腔中流動的觸感都是一種享受。

每層給出足夠的量,每一部分都是完美獨立的個體,而“合奏”時,又能隨時演奏出渾然一體的篇章。

我吃了,並且知道自己吃的是什麽,這才是真正對食客負責。

**

離開廖記餐館的時候,胡有才顯得很沉默,與來時判若兩人。

道別時,他瞅著廖初半晌沒說話,已然沒了初始的敷衍。

良久才道:“廖先生釀的酒,真的很好。”

大意了,這位的廚藝暫且不提,釀酒真是一絕。

話音剛落,廖初就聽到了“滿意點10”的通告。

“也要看什麽人喝。”

倒不是恭維。

“向死而生”中融合了人類走投無路的絕望,又混合了新生的希望,個中滋味隻可意會不可言傳,效果也會因人而異。

若是經曆不豐富的人入口,不過是一杯酸澀難當的苦湯子罷了;

若是意誌不堅定的人喝了,心理狀態很容易被帶跑偏。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款酒簡直是BUG級別的存在。

所以廖初在對外出售這款酒時,非常謹慎,既分人,也看量。

不過話說回來,他如今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一個BUG嘛!

胡有才坐進車子裏,老半天一動不動。

剛才那杯酒好像有魔力,直到現在,他體內還有餘韻在慢慢縈繞。

半夢半醒間,他好像回到了以前艱苦奮鬥的日子,記起了那些苦那些累,想起了當年的誌向:要讓家人過上好日子。

那時候真難呐,油鹽醬醋都要精打細算,但小兩口和和睦睦,開開心心。

好像沒什麽過不去的坎。

現在他有錢了,是大老板了,買個大別墅,開了大豪車,可結果呢?

老婆得了心理疾病,兒子看自己的眼神中怕多過愛……

胡有才突然覺得領口有些緊,胡亂扯開兩粒襯衣扣子,又回想起剛才分別時那幾個小朋友奔向自己爸媽時雀躍的神情。

他睜開眼,瞄了兒子一眼。

小東西端端正正坐在兒童座椅內,神色間多了幾抹生氣,正喜滋滋的翻看著小朋友送的畫本,另一隻手裏則緊緊攥著一個紙袋:

裏麵是那位廖先生烤的蛋黃酥。

胡有才忽然有點迷茫:

他有多久沒看見兒子笑了?

正翻看畫本的胡耀祖無意中發現了爸爸的視線,頓時渾身一僵,本能地將手中的東西往旁邊藏。

胡有才愣了,他這麽怕我?

我辛辛苦苦養大的兒子,怕我?!

胡耀祖不知道爸爸在想什麽,隻覺得他的表情好嚴肅,“我,我不看了……”

小朋友看上去特別委屈,剛才還帶著快樂的眼底慢慢黯淡,隱隱泛起水光。

胡有才終於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

他換了個姿勢,斟酌著問:“好吃嗎?”

胡耀祖眨了眨眼,猶豫著點點頭。

特別好吃,比家中阿姨做的飯好吃多啦。

但他不敢說。

胡有才歎了口氣,“之前我給你報的那些興趣班……”

話音未落,小朋友就急忙忙道:“我,我會努力學的!”

說著,就掉下淚來。

胡有才啞然,直接用袖子去給他擦眼淚,“男子漢大丈夫,好端端的哭什麽?”

萬萬沒想到,小朋友哭的更凶了。

胡有才有點煩躁,剛想發火,又想起之前餘渝老師教給他的話,隻好努力壓抑住,“告訴爸爸,為什麽哭?”

他分明什麽都沒做,哭什麽!

胡耀祖等了好久,發現爸爸真的沒有再像以前那樣罵他,終於敢說話了。

“嗚嗚嗚,我笨,我學不會……

爸爸總是罵我,那個鋼琴老師也總罵我,說我蠢,還用木棍敲我的指頭,戳我的腦袋,好疼,我不要再學鋼琴了……”

胡有才一愣,旋即火冒三丈,“你怎麽不跟老子說?”

敢打我兒子,活得不耐煩了!

積壓已久的悲傷來得又急又快,像積蓄了許多年的河水,統統在這一刻決堤,瞬間壓垮了小孩兒脆弱的內心。

胡耀祖小朋友嚎啕大哭,眼淚鼻涕糊滿臉,一邊哭一邊喊:

“我說了,可爸爸每次都不信!還跟那個老師說越嚴越好,我跟你說他打我,你就不耐煩吼我,哇啊啊啊!我不要你做我爸爸了,我要去找媽媽,我要當沒有爸爸的小孩!”

別人的爸爸都好溫柔的,你根本就不像別的爸爸那樣喜歡自己的小孩子!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當初為什麽要讓我當你的小孩?

胡有才是真的傻眼,一時間不知該作何反應,心中百感交集。

他這都是為了誰?

他們老胡家往上數四代,最高學曆也就是初中畢業,做夢都想出個大學生。

他胡有才十來歲時就在社會打拚,幹最髒最累的活兒,受盡了屈辱,曆盡千辛萬苦,才有了今天的家業。

可饒是這麽著,還有好多人在背後罵他是個土老冒、文盲,十二分瞧不起。

打從那時候起,他就下定決心,兒子一定不能走自己走過的老路。

哪怕傾家**產,他也要培養出個文化人來。

所以人家孩子報的班,他都給孩子報了,結果呢?

現在父子不像父子,仇人不像仇人……

“爸爸沒……”

胡有才喃喃道,在外麵呼風喚雨的大老板,此刻臉上也帶了茫然。

老一輩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自己就是被父親抽斷了幾根皮帶長大的,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後來有了錢,多多少少見識了外麵的世界,胡有才這才知道:

哦,原來並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打罵著長大的。

所以他從沒打過兒子,但罵……好像確實嚴厲了點。

大老板和小老板吵架,司機生怕被遷怒,嚇得瑟瑟發抖,連個屁都不敢放。

胡耀祖兩隻小胖手都不夠抹淚的,胡有才看得直歎氣,這才想起來抽紙巾。

遞紙巾的時候,他發現兒子的小手好多地方都又紅又腫,指尖尤其嚴重,還有點破皮。

被鋼琴老師用小木棍敲的,彈鋼琴磨的……

他心裏頓時就像被誰硬塞了個刺蝟似的,紮得生疼。

小朋友的皮膚嬌嫩,輕輕碰一下都會疼好久,他是親爹啊!這麽多天了,竟都沒有發現。

“小王,去醫院。”

胡有才讓司機改路線,又拉過兒子的小手細細看,越看越心疼。

他真的對兒子疏忽太久了。

光想著有保姆照顧,司機接送,卻忽略了孩子成長最基本的需求:父母的關愛。

妻子在國外,兒子能依靠的隻有自己。

可自己,讓他失望了。

小朋友是最敏感的,胡耀祖敏銳地發現今天的爸爸好像跟平時不太一樣,小心翼翼地說:“練琴要來不及了。”

胡有才努力平複了下心情,“你不喜歡鋼琴,對不對?”

胡耀祖猶豫了下,點頭。

他根本就不喜歡,也不會。

老師說的什麽節拍節奏,他每次都跟不上,也聽不出……

胡有才笨拙地替他擦臉,“那咱以後就不練了,去他娘的。”

胡耀祖眼睛睜得圓溜溜的,“真的?”

“真的!”

“那,”小朋友突然快活起來,模仿著爸爸剛才的話,“嗯,那我希望以後都去他娘的。”

司機:“……噗!”

胡有才:“……這不是好話,小孩子不能學。”

胡耀祖哦了聲,又問:“那,那英語和算數,還有其他那些,我都可以不學嗎?”

真的好難哦!

胡有才遲疑片刻,“那些老師好不好?會不會罵人?”

別的也就算了,英語和算術總不能丟吧?不然以後謀生都成問題。

胡耀祖搖頭,羞愧地垂下了大腦袋,“可是我學不會……”

胡有才揉著兒子的大頭歎氣,“是爸爸拖累了你。”

他們老胡家就是沒長學習這根筋呀!

這腦袋瓜子看著也挺大,裏麵的腦仁兒也不小吧,咋就不靈光呢?

爺倆的關係奇跡般緩和,司機也跟著鬆了口氣。

“那個,咳!”回想起剛才品酒時的種種起起落落,還有餘渝老師的話,胡有才忽然有了勇氣。

他整理下衣服,佯裝鎮定道:“是爸爸做的不好,爸爸跟你道歉。”

胡耀祖小朋友嚇掉了手裏的蛋黃酥。

“之前你們老師找我聊過了,今天爸爸也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鼓足勇氣開了口之後,後麵的話好像就沒那麽難了,胡有才認真道,“但是就像你第一次學英語一樣,爸爸也是第一次當爸爸,很難的,難免犯錯。但是爸爸會改的,你原諒我,再給爸爸一個機會好不好?”

巨大的信息量讓胡耀祖那顆小腦瓜超負荷運轉,沒一會兒就當機了。

小朋友憋了半天,才帶著哭腔道:“可是,可是英語課我怎麽也學不會!”

是不是爸爸就永遠也改不好?

胡有才:“……”

他娘的,你這腦瓜子不也挺靈光的嗎?

還學會類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