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自先秦大將軍蒙恬發明毛筆以來,毛筆的原材料隨著各地物產以及承載的工具、油墨的材質變化也幾番變更。

早期的毛筆多書寫在堅硬的竹簡木瀆之上,因此選取的毛料質地也較為堅硬,多為鹿毛馬毛,後期開始有了在絹帛上書寫的需求,於是有了兔毫。

而等到唐宋之時,紙張作為載體漸漸普及開來,為了避免剮蹭紙麵,堅硬的鹿毛馬毛基本都被淘汰了,人們開始更多地使用兔毫以及蓄墨能力更勝一籌的羊毛。

雲南此地的野兔數量算不得多,這些日子以來木白總共也就套到過三次。

兔肉加餐,兔皮經過處理做成了小鬥篷,剩下一些邊邊角角位置的兔毛雖不多,但做上幾支筆還是足夠的。

其實因為南邊有好幾處天然草場以及本地遊牧民族飲食喜好的緣故,雲南的肉製品也多以羊肉為主。

雖然羊毛多是用來編織毛衣,但基數在,羊毛對比其餘的原材料已經能說是廉價了。

因此,羊毛也就成了本地人製筆的主要原材料。

正因為最常用的兩種原材料清潔後多是白色,木小文才會奇怪為什麽這次自己阿兄找來製筆的毛毛顏色不一樣。

木白將一撮塔狀的筆頭伸到木文麵前,示意他摸摸。木文聽話地伸出小胖爪,一碰之後立刻驚奇地說:“硬硬的。”

“對,給你學寫字時候用正好,太軟了不好著力。”木白捏了下他的指尖,換來了小孩一連串的笑聲。

“阿兄,給先生也做個筆吧?先生要教阿兄念書的呢!”歡喜地笑完之後,木文十分有孝心地建議道。

還未等木白回話,小孩接著數了數正在晾幹的小筆尖,又有些小擔心地揚起小腦袋,圓溜溜的眼睛更是水汪汪的,“阿兄,鼠鼠的毛毛夠嗎?如果不夠的話,文兒,文兒可以用阿兄的舊筆的,新筆還是給先生和阿兄用吧。”

木白隻覺得自己的心髒“咻”的一下被射中了,隨後便是一股酸甜的感覺滲了出來,他情不自禁地捏了捏自己的手,感覺從手心裏就泛出了一陣麻癢感,現在特別想要抱著木小文用力揉搓幾下。

人族的小孩子真是太可愛了,怪不得人類會熱衷於繁衍後代啊啊啊!

木白捏了下小豆丁被他養得肥嘟嘟的臉頰肉,有些神秘地笑道:“不用擔心,原材料管夠,現在阿兄要繼續忙了,文兒自己玩一會,然後我們一起去爾呷哥那兒吃飯可以嗎?”

木文乖乖巧巧地點頭,他甚至還主動給自己找了點活幹,以證明自己不是在玩耍:“那文兒去喂阿花,然後帶著阿花散會步。”

“行,別跑太遠,不要靠近小溪,有危險趕緊喊哥哥,知道嗎?”

“好~”小孩嫩嫩地應了一聲,然後兩隻腳丫子在地上踩了踩,羞答答地踮起了腳尖,給了為自己忙碌的兄長一個又甜又大聲的“啵唧”。

還沒等木白反應過來,小豆丁便撒開小短腿跑開了。

這,這是誰教的?

木白木然地捂著自己被親的臉蛋有些懵,人族的小孩真,真是……

好吧,看在你這麽可愛的份上,總是尿床什麽的就原諒你啦!

話說回來,阿花是誰?

木白眨眨眼,走到門邊探頭探腦地看了出去,隻見家裏的小豆丁手裏抓了一小把穀粒,正摳摳嗖嗖地一粒一粒灑在地上投喂家裏新來的孔雀先生。

跟著小豆丁的腳步在地上啄食的孔雀吃著吃著就有些不滿於這樣的步調了,它決定變被動為主動,撲棱起了兩片薄薄的小翅膀和大長腿,開始追著木文要求更多的穀粒。

這可把小孩被嚇了一大跳,不過,木小文是個大膽的小孩,雖然害怕卻還是勇敢地和孔雀戰鬥了起來。

一方雖然是幼崽,但正處於天不怕地不怕的時期,另一方作為少數不擅長戰鬥的禽類,打起來的場麵可謂是極其的精彩。最後,還是木小文憑借著胡亂揮舞的小拳頭以及騎在孔雀身上的無賴打法略勝一籌。

木白有幸看見了人類幼崽馴服換毛期孔雀的一幕,不由陷入沉默。

話說弟弟什麽時候學會開籠門的?而且他是怎麽知道孔雀吃什麽的?

木白此刻就像是所有的普通人類家長一樣,一邊意外於自家孩子的學習能力,一邊為自家孩子的成長感到喜悅,同時還有點幼崽急於長大的心酸,可謂百味交雜。

就在他傷春悲秋之間,外麵大勢已定,木文小朋友成功收獲了跟寵一枚,木白也順勢將孔雀的地位從【可以利用的麻煩家夥】挪到了【需要看顧一點的家庭寵物】上,並且決定等他把手上的事忙完了,就去把孔雀窩再加固一下,順便把邊上的陷阱也做一下調整和升級,好應對接下來的挑戰。

木白有九成把握那隻沒能吃到肉又被他薅禿了尾巴尖的黃鼠狼今晚還會再來,而且根據黃鼠狼打不過就要找家長的尿性,這次來的可能還不是一隻。

如果是昨晚的話他可能還會覺得麻煩,但是今天粗略嚐試了下狼毫手感的他已經不會有這種想法了。

誰會覺得千裏迢迢來送毛的小動物麻煩呢?這麽熱情的小動物一定是好孩子,必須多多益善,他可一定不能辜負了這份熱情咧,明天再試試黃鼠狼身上別的地方的毛好不好使。

人族不是還有個成語叫集腋成裘,雖然他也不明白人族為什麽看中了狐狸的胳肢窩毛,但說不定那也有特殊的效用呢,恩,可以拔一點試試,就這麽愉快地決定了。

對了,還有頭頸毛,羊毫的話頸部就是很不錯的取毛位置。此處的毛發不容易破損,而且保暖效果也較為突出,一般比較保暖的毛毛的吸墨性能也會比較好。

啊,這樣說起來,肚皮毛應該也很不錯。

算了,一個個試過來吧,反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機會和資源都會有很多。

就在木白這邊為了弟弟的學習工具絞盡腦汁,預備和一群黃鼠狼鬥智鬥勇並且薅禿狼毛的時候,一騎快馬在想要離開烏撒路的時候被攔截住了。

馬上的騎士被守城的兵士自馬上扯下,扭壓在了土路上,一隻皂皮靴踏在了他背部,將想要仰起頭的人踩趴了下去。

身著右衽大袖盤領紫羅袍,戴黑紗展角襆頭的男人俯下身來,衝著被自己踩在腳底下的青年人露齒一笑:“瞧瞧我抓到了誰?嗯?漢人的奸細?”

被踩住的青年艱難抬頭,他衝著這位大元的官吏露出了一個怯弱的笑容,五官清秀爽朗的青年看上去就十分沒有心機,無害極了。

他一臉的唯唯諾諾:“這位官老爺,我不是漢人的奸細,我就是個商人南下來行商,我辦過文書的,都在包裏,還有貨物,我買了不少本地的土產,那個……老爺您不妨賞個臉看一下,喜歡什麽拿走也無妨,就當是我們結個緣?”

“嘿嘿,我可不看,你們漢人最會說謊。不過沒關係,你們這張嘴啊到了刑具麵前自然就會老實了。”男人收回腿,站直了身子,衝著青年的方向努努嘴,對身邊的兵士吩咐道,“帶下去審,把他去過的地方一個個都給爺挖出來,買過什麽,接觸過什麽,全給爺帶回來,一個都別落下。”

他露出了一個殘忍的微笑:“我倒要看看這些漢人要做什麽。”

發生在一路之隔的糾紛就像是個漸漸形成風暴點,但它暫時還影響不到木白這兒。

經過一段時間的實操實驗,木白家用黃鼠狼毛製作的毛筆得到了非常不錯的反饋。

王老先生的手受過傷,腕力就有所不足,在外行眼中沒有多大區別的羊毫和狼毫在他麵前差異頗大,狼毫彈性足,易出筆鋒,老先生對於學生的這個改造發明非常滿意。

滿意的結果就是——木白的作業又添了兩冊經書。

王先生眼睛一瞟,見學生嘴角直抽抽,一副不願接受的模樣,頓時就很神棍地說了一句:“為師昨日夜觀天象,得天之意,遂為徒兒請了一卦,卦象顯示徒兒不日將有一劫,而這一劫所破之法,便是這佛書。”

木白聞言一凜,狐疑地看向了王老先生,真的假的?他家先生還有這一絕學?

老先生幹咳一聲,若有似無地抬了抬手,將木白的眼神引向了牆麵書架上的儒學經典——文化人必修科目《周易》一書,以最不經意的舉動彰顯了自己的知識涉獵範圍。

《周易》作為華國早期的文化作品,不可避免的充斥著不少天地人神的思想。不過不要誤會,文化人學習這東西不是為了卜算諸如「今天出門先跨哪隻腳才能借由玄學之力讓老對手在麵聖時候摔跤」這種不靠譜的議題,也不是像現代某些人一樣試圖通過老祖宗的智慧算出彩票數字以不勞而獲,而是借由其隱在卦象和卦文中的思想和知識進行對自我的質疑和學習。

這其實是一本披著封建迷信皮的哲學教育書籍,是集各方之大成的蒼天巨木,普通人若是能夠順著其中一根枝杈進行拓展、學習和研究便可成一方名家。

不過,木白不知道。

還沒有學習過《周易》的學渣木白輕而易舉地就被知識的力量鎮壓了,三兩句便被自家先生忽悠著接下了一疊經書。

木白翻了翻手中的手抄經書,實在是不能理解自家這學了儒家本事又用著道家理論的卜卦先生,為什麽會丟給他幾冊釋家的學說。

……總覺得有哪哪都不太對。

他一眼掃過裏頭一句句比起《心經》深奧得多的佛偈,難免頭大,“先生,不是有句俗話叫年少不讀佛老嗎?您讓我現在念這個,不怕我真的看破紅塵出家呀?”

王老先生掀了掀臉皮,布滿歲月痕跡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慈祥又溫和的笑容,說出來的話卻殘酷極了:“自釋教興起至今千餘年間,可隻出了一個酒肉和尚,若要修佛,你舍得下這口肉?”

木白:……

可惡,肉乃人生樂趣。如果不是為了這口吃的,他早就找個地挺屍當擺件去了,何必努力工作換積分。

作者有話要說:

唯一的酒肉和尚就是南宋的濟公和尚啦,不過濟公有些特殊,他其實算是儒釋道三修,除了佛學外,他的文學素養也很紮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