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坑人者恒被坑之
今天整個移民群落就要拔寨,遷移到隻花了一天時間就選定的定居點去,子爵作為俘虜自然也要一並移動。但他還是跟遺族人又進行了一次交易,把自己的順序提前了,所以他現在是跟著第三支隊伍一並前行。
這些隊伍按照固定的間隔出發,而經過前兩批人的行走和清理,他們前進的路線漸漸有了道路的雛形。子爵觀察著四周的環境,然後感到有什麽東西輕飄飄地從空中落下,他伸出手,接住一片灰色的雪。是燃燒之後剩下的草灰。
他抬頭看向風吹來的方向,在晴朗的深秋天空下,更多的灰燼被火焰蒸騰的熱氣托上天空,隨著微風四處飄散,看起來他們的前方正在燒著一場大火。子爵挑起了眉,在這種幹燥的天氣下,火種一旦順風蔓延,後果將非常嚴重。前幾年中央帝國的一位皇子圍剿叛軍時,用了一把火將隱匿在山林中的近千人驅趕了出來,等候在外的直屬軍團毫不費力地將他們清除殆盡,火勢在過程中延伸到了別的地方,雖然隨軍跟著法師,但麵對燃燒的群山,那位高級水性法師完全放棄了控製局麵的打算。在軍團離開的時候,過火麵積已經達到了驚人的程度,無論白日黑夜,在幾十裏之外都能看到來自那片山區的黑煙,這一切直到半個月後一場大雨降下,災難才勉強算是算結束,在此之前各種生物的灰燼甚至隨著高空的長風落到了帝都,惹得人們紛紛抱怨。
清澈的藍色湖水出現在眼前,火場也離他們不遠了。子爵抬頭看過去,火焰正燒到盛時,幹燥的茅草和灌木在凶猛的火勢中接連劈啪作響,金色的火線在地麵如浪湧一般移動,但在火場的外圍,一道頗有寬度的土圈已經清理了出來,普通的火隻能依附物體燃燒,蔓延不到隔離帶圈定的範圍之外。
藍色的天空,斑斕的深秋樹林,藍綠色的湖水,枯黃的濃密草叢,在這些慣常的秋日景色中,位於火場另一側的紅色旗幟是如此鮮明,子爵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在旗下的那位神情寧靜的法眷者。他手上拿著如同身份標記一般黑色皮麵的書本,坐在一張用粗糙木料拚湊的椅子上,正抬起頭,和一個站在他麵前的黑發男子交談著。
法眷者背後不遠的地方就是河流和湖水的交界處,在水源充足的地方,總是生長著一些枝條細長的植物,一些人正在采集它們的枝條,然後另一些人搬運到已經被清理出來的土地上,一群發色不同的女人就在那裏,忙碌地用草搓成的繩子和這些枝條編製某種筐子。在她們圍成的圈子中央,是一個外形非常規整的成品。
子爵記得當初出發的並不隻有這些人。他把目光投向左側,這邊的火焰還在燃燒,又一條泥土的隔離帶已經向著草場的更深處蔓延過去,這片從未經過開墾的衝積地上植物生長得相當茂密——雖說已經衰敗,此時一眼望過去,隻能看勞作的人們晃動的頭頂。
此時這支被名為韓德的族長所帶領,人數在500左右的隊伍停了下來,有些人顧著張望眼前的景象而沒有聽到命令,隊伍互相擠壓,過了一會兒才算穩定下來。剛才從營地來到此地的過程中,整支隊伍表現出一種無自覺的散漫氣氛,不過走在外側的遺族小隊不斷向內擠壓,內部的組長和隊長也記得約束自己的族人,這支隊伍才算是有效地趕到了這裏。此前集體遷移的時候,他們倒是始終可以保持成一個緊密的團體,不過那是為了抵抗旅途可能出現的危險而自發形成的團結,一旦鬆弛下來,這些野人部族的本性就表露無遺。
讓他們留在原地不可隨意走動,默克的韓德族長向法眷者走過去。法眷者對麵前的男人點點頭,結束了對話,後者對他微一躬身,伸手招來兩個同伴,轉身走向正傳來伐木聲的河流前方,那裏人聲喧嘩,人影閃動,顯然正在進行什麽工作。
韓德走到了法眷者麵前,兩個人交談了幾句,朝這個方向看了看之後,法眷者拿出了一張地圖,韓德彎下腰去,法眷者在地圖上指點著什麽,然後遞給了他。韓德將地圖收起來,然後法眷者站了起來,從身邊的一個黑發青年手中接過了一麵卷起來的旗幟,轉交到他的手上。
子爵靜靜地看著這種令他感到熟悉的場景,發現亞爾斯蘭居然不在法眷者的身邊。至少在視野範圍內,子爵並沒有找到那個幾乎隨時都伴隨在法眷者身邊的高大青年,這倒是令人感到有些意外了。現在還有數十位遺族的青年男子留在他的身邊,不過有一半以上的人手上都有工作,看起來並不像專門的護衛。
韓德走了回來,紅色的旗幟在他手上展開,呈現在人們的麵前。子爵沒有在任何一種織物上見過如此濃鬱的紅色,看起來既像火又像是血……但是沒有任何紋章或者象征符號。
“跟著這麵旗!它的落地之處,就是我們的停留之地!”
原本在好奇或者迷惑地交談的人停了下來,嗡嗡聲小了下去,這些來自不同部族的人一起看向位於隊伍最前方的醒目色彩。
“出發!”
那麵色彩鮮豔的旗幟在隊伍前方飄揚起來,然後向前行進。子爵身邊的人也開始移動腳步,他向外走了幾步,避開這支隊伍的行進路線。負責看管他的遺族青年朝四周看了看,然後問他,“你留在這裏?”
子爵朝另一個方向看了一眼,對方皺起了眉,“你是俘虜,不要想去打擾術師。”
“我不會做什麽。不過你們的這位‘術師’也說過,不要對我太苛刻吧?”
“你現在得到的待遇已經很好了。”
“如果你讓我待在那邊,就不必特地找一個人來看管我了。”子爵看起來很無害地笑了笑,“你們的‘術師’讓我吃了很大的虧,我不會輕易招惹他的。連總是跟隨著他的亞爾斯蘭都被派遣出去,他現在應該很需要人手,專門盯著我不放,也太浪費了。”
他抬起手上的鏈子,對麵前的黑發青年示意道,“還有這個。我不是法師,雙手無法握劍的話,也沒什麽戰鬥力可言,何況你們的力量比常人要大得多。我不會那麽愚蠢地逃跑。”
對方猶豫了一下,子爵很有耐心地等待著,然後結果完全不出他的預料。
雖然被嚴厲地警告不準亂跑,就差把他拴在某棵樹上——如果不是這個遺族人沒有鑰匙,不過子爵當然不是那種聽話的孩子,所以一待對方轉過身,他提起腳步就直接向著法眷者所在的位置走去。
跟在法眷者身邊的遺族人隨著他逾越的舉動而紛紛站了起來,但在喝止聲響起之後,法眷者用他奇妙的聲音安撫了他們,子爵得以不受阻礙地來到他麵前不遠的地方。
“好久不見,‘術師’。”帶著鎖鏈,子爵從容地對對方行了一禮。
“你好,子爵。”對方禮貌地點點頭。
“我能待在這裏嗎?”
“請隨意。”法眷者伸手示意,然後問道,“需要一張椅子嗎,請問?”
“我隻要一塊地麵就夠了。”子爵走了過去,一個遺族人非常不滿地把法眷者身邊的位置給他讓開,“很榮幸您還記得我。”
“這一點確實非常抱歉,子爵。”另一個遺族青年從不知何處將一張看起來美觀同樣欠奉,沒有椅背的椅子拿了過來,子爵剛剛落座,就聽法眷者說道,“我隻是差點忘記了您的存在而已,並非有意失禮。”
“……”子爵看著那張雖然俊秀,線條卻完全不同於中洲西側人種的柔和麵孔,對方的表情毫無敷衍之意,這是坦白還是諷刺?“您看起來確實非常繁忙。畢竟就眼下的局麵來看,您要在這段時間內完成這些人口的安置,可是一個相當困難的工程。如果我能見到它從藍圖到實現的那一天,我會認為這是一個奇跡的。”
“隻要努力就能實現的結果,遠不能稱之為奇跡。”名為術師的法眷者平靜地回答道。
“就憑著這些人……”子爵想了想,顧及到一路上見到的某些現象,他還是換了一個說法,“如果隻有您身邊這些強大的戰士,我認為您完全辦得到。”
術師笑了笑,“完全理想的狀況總是不可能實現。”
“當然,在您的幫助下,他們應該能幹得不錯。”尤其是他們擁有極高工藝水平的工具,冬季又會幫助這些人恰當地精簡掉一些人口,“我想在一兩年之後,這裏就會出現一座不錯的村莊了。”
“算是吧。”術師輕輕地點頭。
“容我冒昧地詢問,這裏就是您選擇的領地了?”
術師將視線從手中的筆記本上抬起來,“領地?”
“像您這樣的人,總是需要一片領地的。”子爵說,“您照自己的意圖改造著這裏,不是為了以後的生活更方便嗎?”
用手上那支構造精巧的筆在紙麵上敲了敲,術師看著子爵,微微一笑,“特地來到這裏,就是為了向我確認這件事麽,子爵?”
子爵報以同樣的意味不明的笑容,他想確定的當然不止這些,“畢竟從遠東來到這裏,是非常漫長的旅途。我以為您想要是時候地休息一段時間。”
術師點點頭,接著問道,“然後呢?”
“在這段時間裏,您的作為給了我很大啟發,我很少遇見像您這樣令人驚訝的存在,”子爵說道,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勢,“雖然相遇的方式是個遺憾,畢竟我完全沒有與您或者遺族敵對的意思。所以我期望我們再次相見的時候,能夠盡量遺忘這些芥蒂。”
術師看了一眼他手上的鐵鏈,“不得不如此對待一位貴族,我們也感到非常遺憾。當然我也相信如果還有下一次,大家都會更為理智地處理眼前的事態。”
——真不是一般地難對付。在這些對話中沒有得到任何有用信息的子爵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開口說道,“好吧,這種對話實在不是我的長項。術師,如果您不介意我的失禮,我能否直接詢問您幾個問題?”
“這個……”術師側了側頭,沉吟起來。
“你有什麽好問的。”一個冷淡得簡直要結冰的聲音在他們頭上響起來。
子爵抬起視線,對上亞爾斯蘭那雙在黑色中透出金色的異瞳,不愉快的記憶再度泛起,子爵的表情也冷了下來,他轉頭看向那位法眷者,“術師,您不認為您的仆人太逾越了嗎?”
“子爵,天瀾不是我的仆人。”術師非常平和地回答,然後他抬起頭,對渾身都在往下淌水的高大青年說道,“天瀾,你要不要先去換一身衣服?”
亞爾斯蘭收斂了他身上的氣勢,看起來並不能違抗術師的意思的他在稍作停頓之後,俯身在術師的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術師露出有點無奈的表情,但還是點了頭。亞爾斯蘭又看了子爵一眼,轉身大步走開,看他的行動速度,子爵知道自己的意圖差不多是泡湯了。
算了,在告別之前,總有機會。子爵看了周圍一眼,然後站起來,“看來我似乎打擾了您的工作。術師,我先告辭了。”
“這沒什麽。很抱歉不能奉陪你這位客人。”
“不過還是有下一次的,對嗎?”
術師看著子爵深綠色的眼睛,過了一會兒,輕輕頷首道,“是的,總會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