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沒事不要想太多

這是移民們在這片土地上開始的第一天。

木梆敲打的聲音喚醒了這個清晨,頂著入骨的寒意,人們紛紛從擁擠又溫暖的帳篷中鑽了出來,呼吸間帶上了白氣,忙碌了大半夜的成果此時清楚地呈現在人們眼前。軍綠色的帳篷占據了山坡的一半麵積,從在高一點的地勢俯視下來,就像一夜之間忽然出現了一個軍綠色的村莊。不過5000左右的人口,在許多地方已經要算是鎮的規模了。

從帳篷湧出之後顯得無序的人流在指引下分成了幾股,被各自部族的首領或者長老集合了起來——在之前的旅程中,無論遺族還是其他部族,哪怕是最不願合群的塔山族,也已經習慣了這種召集方式。雖然有人抱怨已經落地了卻還不能盡情休息,但個別的懶漢得到的隻有鄙視而已。生存的困境就在眼前,逼著人們不得不時刻打起精神。

不出預料地,各種工作又分配了下來。沒有一個部族例外,男人去狩獵,婦女去收集長度合適的茅草,編製草氈,老人和孩子要麽打草繩要麽去撿拾樹枝,按照分工排定吃飯的次序之後,這些語言不同,發色也不同的人們在同一個意誌的指揮下,各自分頭忙碌了起來。

看著眼前逐漸顯現出秩序的人群,剛剛將任務分配下去的塔山族長忽然感到了某種不安。

他的部族有700多人,人數在這批遷移的部族中排位第三。在得到赫梅斯將要參與一場規模龐大的戰爭,因而從他們這些邊緣部族中抽取兵源和建奴的消息之後,和被殘酷的貴族這樣耗死在洛伊斯山的嚴冬中相比,這位白發棕膚的族長幾乎是立即同意了遺族提出的建議,與其他部族一起集體遷移。說起來他們還是最早出發的那一批人。和遺族不同的是,定居在更深的山林之地的他們選擇了讓是所有的人一起上路,而在到達龍之脊前大半個月裏,已經有27個人在行程中死去了。雖然知道死去的人要麽是身體虛弱,年紀太大或者太小,但不斷目睹親人死去的族人們止不住悲哀和悲觀的情緒。漸漸地,質疑這次遷移的人也漸漸多了起來,直到這個部族到達龍之脊,遇到了遺族的翻山眾,從他們口中得到了更多關於赫梅斯的動向,部族中不安的情緒才平息了一些。但是對龍之脊本身的恐懼又漸漸蔓延起來。

恐懼是無法被說服的。塔山族長已經感到快要焦頭爛額,他知道要盡快通過龍之脊的方式隻有這一種,將過冬必須要做的準備時間算進去,他們其實一天也拖不起,但塔山族長對族人的恐懼束手無策——因為不僅他們,他也害怕那條漫長的,不見天日的通道。那段時間真是塔山族長並不算短的人生中最難熬的經曆。

但在最後的時刻,術師隨著遺族的大部隊一起來到了,將其他的部族都對比了下去——雖說遺族在體力上有優勢,帶著那麽多年老的族人和嬰孩仍然是很大的負擔,不必說他們在之前的損失比任何一個部族都大得多,但他們居然沒有損失一個人!遺族人都說是術師的作用,不過對居住在洛伊斯中的這些少數民族來說,法師確實是個稀罕物,每個人一生中也總有機會見到那麽一兩次,然而和一位力量天賦者相處——這可是幾輩子都沒有發生過的!

不相信是本能的反應,如果哪種“術師”有萬分之一的可能與這些邊緣民族合作,遺族也是機會最少的,這是一百多年來不斷積累的某種法則決定的。當塔克拉和韓德前去鬧事的時候,塔山族長也帶著被愚弄的惱火跟了過去,什麽時候了,這些遺族還敢相信一個外來的騙子?!

看到那頭光滑的黑發和近於純黑色的雙眼之後,塔山族長的惱怒和譏諷就像忽然被澆了一頭的冷水。然後外表溫和的術師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方式馴服了塔克拉,不僅如此,他在此後展現了更多收服他們的手段。外表怪異的強弓,即使一絲光也無依舊能視物的夜探工具,會從一個銀色的凹窩中射出明亮光芒的金屬棍子,鋒利並且用途繁多的鏟子,極其纖細卻拉不斷的線,還有至今令許多人難以忘懷的,名為糖果的美好食物,如此種種。沒有人知道術師原本將這些神奇的煉金產物藏在哪裏,人們隻知道,當需要的時候,他總能拿出正好派上用場的東西。術師和他那些工具帶來的驚奇幾乎完全將族人的恐懼驅趕到了一邊,而此後發生的各種驚險狀況則證實,術師在出發前作的保證確實毫無虛假,在大部分人看來,結果甚至比想象的還好得多。

術師的大部分工具都由遺族掌握著,但即使是最陰暗的人也要承認,遺族在匯合之後為整個群體作出的貢獻當得起這種優待。而術師加入遺族的過程塔山族長也聽說了,然後感到十分莫名,他不太明白術師想從他們這裏得到什麽,因為術師的付出如此巨大,給予了庇護和便利是這些少數民族從未想象過的,他不可能對他們完全不要求回報,除非他是哪位慈悲的神,因為看到了這些人類所受的痛苦,從而化身來到這個世界上幫助他們。不過生存的殘酷早已讓塔山族長放棄了幻想。

然後直到今天早上,塔山族長才隱隱猜出了一點東西。

在如此短暫的時間裏,術師已經在這支組成複雜的隊伍中形成了他的權威。他此前作出的每一個決定都改善了這支隊伍的處境,因此在各個部族的人們並不複雜的腦子裏形成了一種慣性,凡是術師的做法都是正確的,凡是術師的要求都應該達成。雖然矛盾依舊存在於各個部族之間,但是隻要是從術師那兒傳達下來的要求,塔山的男人就能和多羅羅的獵手結伴去打獵,納蘭的女人也可以容忍塔克小女孩刺眼的腦袋在自己附近晃動。

這是從未有過的局麵。部族的族長和長老的權力正在日漸削弱,連塔山族長都是在今天早上才發現,在第一次從遺族那兒接到術師的命令時,他還在心中有過一些不滿和疑惑,而今天早上,他不僅毫不猶豫地轉達了術師的要求,在族裏有人抱怨為何不能再休息一會的時候,塔山族長毫不猶豫地嗬斥了他,並且警告這個憊懶的族人絕對不許拖人後腿,讓部族丟臉。

塔山族長的心中自己的部族仍然是第一位的,但是他正在習慣被另一個人指揮,那個人告訴他和他的部族應該做什麽,怎麽做,通過集體的協作,將他們的勞動變成整個群體的利益。他們就像森林裏的蟻群,在唯一一個王者的指揮下忙忙碌碌。

……如果這樣下去,在不久之後的未來,他們這些人會變成什麽樣?

在晨風中打了個寒噤,塔山族長來到了遺族聚集的地方,然後在人群中原術師護衛團的一個成員,他和他的同伴正在將伐下來的樹木削去樹皮,然後將它們鋸成一塊塊的木板。這顯而易見又是術師哪個計劃的一部分,塔山族長對術師的計劃從來沒有猜對過,這次就不再浪費精神了,他走上前去,詢問那個全身散著熱氣的中年遺族男子,“南客,你知道術師在哪裏?”

南客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塔山族長,你找術師做什麽?”

“……我有事想問他。”

“如果不是特別要緊的事,你可以找南山族長或者黎洪首領吧?”南客語速緩慢地說,在塔山族長臉色改變之前,他終於說道,“術師帶著一批人去‘勘察’地形,尋找定居的地方了。”

“……”塔山族長猶豫了一下,“好吧,我知道了。”

“那你有什麽事要轉告他的嗎?”

“不,沒有了,就這樣。”塔山族長說道,然後轉身就走。南客看著這位族長的背影,若有所思。

“嘿,南客,說塔山族長想來找術師幹什麽?”另一個遺族男子湊過來問道。

“誰知道。”南客搖搖頭,繼續自己手上的活計,用鋒利的鋸子將木頭鋸成木板,他喜歡這份工作,不僅在於這種規律性的勞動暗合了他的本性,更重要的是,他知道他的工作對術師和他的部族來說都是非常有價值的,“隻要他別礙了術師的事就可以了。”

“……你說那些部族可不可能有異心?”南客的同伴皺眉,湊過來低聲問道。

“有沒有都一樣。”南客將鋸好的木板放到一邊,頭也不抬地說,“如果是以前,大家各過各的,但是現在,你讓他們離了我們,離了術師看看。”

南客的同伴退了回去,然後有點猶豫地問道,“你說,要是沒有術師我們會怎麽樣?”

南客的動作頓了頓,“不怎麽樣,……我的家可能隻有我能活下來吧。”

塔山族長離開了遺族的住地,術師不在這裏,不知為何讓他感到有些輕鬆,但這種暫時失去了壓力的輕鬆沒有持續多久,他又感到不安起來。埋頭走了一段路之後,他在一個帳篷門口看到了懸掛的牌子,即使是在昨晚那種情況下,術師也沒忘記在每個帳篷門口掛上描畫了圖騰的牌子來給人們指引方向,畢竟大帳篷和小帳篷都是一個模樣的。

塔山族長認得這是塔克族的標誌,雖然很久之前分裂了,但在血緣上,塔山和塔克仍然是最親近的,因此他走了進去。

幼小的孩子特有的吵鬧聲在帳篷寬闊的頂棚下回響著,除了負責看管需要照顧的孩子和嬰兒的婦女,裏麵還有一個男人,塔克拉的弟弟塔多。昨晚他受了不小的傷,不僅斷了根骨頭,還被砍了一劍,於是隻能百無聊賴留在這裏。

塔山族長向他走過去,滿頭的彩發都像是失去了活力一樣的青年懶洋洋抬起眼皮,看了過來。

這個時候的雲深正在範天瀾的牽引下爬上一道隆起的土堆。露水沾濕了他的褲腿,範天瀾彎下腰去,幫他卷了起來。周圍的遺族青年對此完全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態度,雲深隻有無奈地接受了這種貴賓服務,然後將視線投向眼前的水域。眨了下眼睛,雲深覺得似乎眼前的景物都被籠罩了一層藍光。

輕微的嗡嗡聲響了起來。

在清晨明亮的光線下,在這裏的所有人都目睹了一道藍色的光暈從雲深身上逐漸向外擴大,在某個距離上終於停留不動了。清澈的冰藍色包裹著雲深,在陽光下宛如魔法的色彩,範天瀾敲了敲這片泡沫一般的薄膜,雲深朝他擺擺手,示意不要緊。

“歡迎您使用時空管理局監製,銀河安全委員會監理,聯盟軍屬6775廠出產的個人專用應激保護係統。一個月的係統保護期即將結束,根據時空管理局協定,您符合特別保護標準,擁有一次餘量轉換權限,請問您是否接受?”一個溫柔的女聲響了起來。

“我接受。”雲深平靜地說。

“餘量轉換中,請稍等。餘量轉換結束,係統自動脫離,留存的能量將固化留存,其仍能夠發揮設計標準80%的防護效果,一共3次,一次300秒,觸發方式為主動叫出。希望您的星際和時空旅行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