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王子圍的登傭
至於叔孫豹返回魯國之後,該如何將計就計,作局擺上季氏一道。三人議定之後,李然這才請罕虎是派人將叔孫豹給送回了魯營。
不過,罕虎卻覺得很是奇怪:
“如此派人送叔孫大夫回去,豈非是在告訴季氏耳目,叔孫大夫已經與你有過商議謀定?”
畢竟李然將叔孫豹帶到鄭國駐地,為的便是不讓季氏的耳目知道他們在商議什麽。
此時,若是由鄭國明目張膽的的送叔孫豹返回,那就難免會讓人不產生聯想,那屆時還能有出其不意的效果麽?
“嗬嗬,此乃打草驚蛇之計!”
“倘若不讓他們知曉,他們又豈能有所行動?”
“而今季孫意如坐鎮季氏,此人智淺,所謀之事必定破綻百出!若能抓得更多的把柄,對於叔孫大夫而言,豈不更好?”
要想對付季孫意如,那就必須先讓季孫意如動起來。
隻有這樣,才能從中找到破綻,一擊而中!
這其實也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當然,若季孫意如當真能沉得住氣,亦或是經豎牛從旁指點後,季孫意如若能看得比以前稍微遠那麽一點,那後麵事態的發展,恐怕就很難說了。
罕虎當然知道李然心思縝密,算無遺策。不過,他還是有些擔心。而他所擔心的,依舊是他鄭國的安危:
“據說這豎牛的背後,亦有齊人與他撐腰。若季氏是與齊人有所勾結,外加一個豎牛,我等又該如何自處呢?”
是的,他擔心的並非季氏,而是齊人。
雖然齊國這些年倒也沒什麽大動靜,隻偶爾與晉國摩個拳,擦個掌的。可是,在鄭國眼中,齊國仍可稱之為大國。
就好像上一次齊國糧車被劫一事,齊國田穰苴前來要人,鄭國上下也隻能將“嫌疑人”李然給老老實實的帶去。
畢竟,硬實力的差距擺在那裏,無論是罕虎還是子產,都無法對此視而不見。
“當國且放寬心,料來亦是無妨。現今齊國內有晏嬰大夫輔佐齊侯,就算國內的那些宵小之輩想要有所動作,一時半會兒隻怕也是難以出手。”
“而魯國又是齊國與晉國博弈的關鍵所在,所以,隻要魯國能夠得了安泰,那我們鄭國便自是無礙的。”
春秋時代的精彩就在於,任何一個小國的爭鬥,都很有可能撬動整個天下的局勢。
別看魯國國內的內鬥事小,可一旦放大到齊晉相爭的點上,那便是大事。
這就好比他鄭國的內鬥,同樣的,往往也能折射出晉楚兩國此消彼長的態勢一般。
所以,鄭國此時相助魯國,可以說對於眼下穩定國際局勢,一同幫助晉國製衡齊楚,也是大有裨益。
……
再說回楚王子圍這一邊。
翌日,王子圍果然是帶著聘禮來到了鄭國駐地。(當時禮聘不隻用於求婚)
而恰好的是,罕虎又去了趙武處辭行。所以,鄭國駐地內,李然與褚**二人便是待在自己的營帳內歇息。
褚**聽聞王子圍到來,還以為王子圍是來抓李然的,當即就要抄起家夥奪步往外走去。而李然則急忙一把將其攔住。
“先生?”
褚**還很疑惑的看著他。
李然卻當即沒好氣的言道:
“別一言不合就抄家夥,你都不知道人家是來作甚,你就準備動手,豈不失禮?”
“今天教你個乖,能靠嘴解決的事,咱最好就別動手。整天動刀動槍的,傷著自己怎麽辦?就算傷不到自己,萬一傷到這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好的嘛。”
“上天有好生之德……”
“……”
李然還沒學完唐老板的話,那邊褚**卻已經快睡著了。
而這時,王子圍與眾人已經是候在了鄭國的營地外。
李然急忙出營迎接,與其一番見禮後,便客客氣氣的將其請入了大帳內。
“未知令尹今日到訪,所為何事?”
“來啊,抬上來。”
王子圍也不藏著掖著,直接手勢一揮,將帶來的禮物悉數都拿了出來。
轉眼間,三個大箱子就擺在了李然眼前。
侍衛將其打開後,但見滿滿齊齊的三大箱奇珍異寶,差點是沒閃瞎了李然的眼睛。
李然畢竟是在祭氏管過賬,當過家宰的,所以對於這些個奇珍異寶,他隻草草估略了一番,這三箱東西,應當是可以抵得上一個鄭國大邑三年的賦稅了!
若是再跟富甲天下的祭氏相比,王子圍隻隨便這麽一出手,便等同於祭氏上下,大體半年的進出流水。
所以,這年頭,利用權力斂財還是要比利用其他手段斂財更厲害啊!
不過,李然也不是個沒見識的人。無論是“穿越前”的他,還是在祭氏當家宰的經曆,都讓他對於這種財富早就免疫了。
用後世某人的話說:現在的他,對於“錢”其實沒什麽興趣,他現在隻對怎麽“花錢”感興趣。
當然,李然也忽然就明白了王子圍今日前來的用意。
“子明啊,有些話,本令尹便不再多說了。”
“隻要你子明一句話,日後的榮華富貴,便全包在我熊圍的身上了。保管子明你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如何?”
即將成為新一任楚王的他,倒也的確有這個底氣說這一番話。隻不過,與富庶的鄭國相比,他們楚國想跟已經營數十年鄭商擺闊,卻是還差了點意思。
當然,顯而易見的,對於楚國而言,這其實也已經是不小的手筆了。
可見為了招攬李然,王子圍這回也算是下了功本了。
“多謝令尹厚意,然而,錢財非然之所願。”
李然的回答也十分的簡單明了。
若是他真的是需要錢財養命,如今他隻怕也不會隻是一個小小的鄭國行人。
“嗬嗬,自然自然,子明高義!”
誰知王子圍聞聲並不惱怒,反而還對李然給予了褒獎。隻聽他繼續道:
“隻是子明啊,你考慮過?你這一身的本事,若隻留在小小的鄭國,又如何能施展得開呢?”
“如今這天下紛亂,有誌之士莫不以輔佐明君,稱霸天下為誌願,難不成子明心中就未曾如此想過?”
“鄭國,不過是方寸之國,彈丸之地。且上至君侯,下至庶民,皆是毫無誌向可言。即便是那個子產,亦是如此!所以,若子明隻屈居鄭國,才不得盡施,誌不得盡伸,又何苦來哉?”
既然錢財不是你的誌向,那便不談加錢的事。但胸懷天下,總該是你的誌向了吧?
誰知,李然卻再度歎息一口,並是搖頭回拒道:
“令尹謬讚,然生平所學,皆為周禮而已。”
“所謂禮者,教化世人,規束眾生者,而教化世人,規束眾生。意指為何?不外乎天下安寧,萬民安居。諸侯間以兄弟相係,公卿間以親朋相圍。再無烽火之擾,天下太平。”
話說的漂亮,但李然自己清楚,這其實也並非是他的本意。
他其實並不讚同以簡單的周禮來治世,或者說,並不是世人所理解的“周禮”那樣。
真正的“周禮”之道,其實是包羅萬象的。它時而溫文爾雅,時而雷霆萬鈞。時而安泰祥和,時而危勢漸浮。可剛,可柔,可懷德,可肅殺。
簡而言之,所謂周禮,不過就是一個用以詮釋天道周而複始的理論模型。
所以,“周禮”從不會說這樣對,那樣不對,也從來沒說過自己能夠治亂平天下。它更像是一個世外高人,它隻告訴世人什麽情況下,什麽樣的人,什麽樣的因,會有什麽樣的果。
是非對錯?治亂興衰?都不過是周禮的“一麵”罷了。
周禮之內,皆是命運。既是命定,又何從改變?
而李然作為“周禮”的活化石,對這一點其實是最清楚不過的。
更何況,周禮若真能拿來治世,那周朝的天下又何以會崩壞到如此的地步?
那麽,正如李然自己所認為的,既然周禮實際上並無治世之能,那為何他還要以此為借口,並堂而皇之的以此來回拒王子圍呢?
隻是因為這是眼下最為合適,也最為正當的理由。
畢竟天下諸侯,說到底還都是周的臣子。而世人所意會的,那粗顯的周禮,在世人看來,依舊是維係這天下有序運行的基本法則。
那麽理所當然的,他身為前洛邑守藏室史,堅守“周禮治天下”的信條,在外人看來便是他的職守。
而此言一出,王子圍的臉色卻立刻由晴轉陰,瞬時便沉了下來。
顯然,李然這話可謂是觸碰到他的逆鱗了。因為楚國人,最講不通的,也最吃虧的,就是所謂的周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