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月光奏鳴曲

夏夜微涼,燈影綽綽。

艾碧水正和往常一樣在房間裏聽歌,她腦袋上是一個大個黑色頭戴式耳機,頭頂的兩根金屬圓弧在月光的照耀下泛著光。

宿舍裏隻有她一個人,兩個室友都在圖書館學習還沒回來。這段時間是她難得的happy hour,每天剛剛入夜的時候她就會關上燈,獨自一人站在窗前欣賞一會音樂。

這是從中學開始就養成的雷打不動的習慣,就算是世界末日也阻止不了。

她很喜歡從黑暗中觀察世界,把自己埋在黑暗之中會給人帶來很強的安全感,就像裹在被子裏一樣。

而今晚則不然,雖然沒有多少星星,但牛奶一樣的月光卻汩汩流淌到房間裏,她的眼睛也和月亮一樣遙遠柔和。

每當這個時候她都會平靜下來,整理一下一天的思緒。

今天是方成在做實驗,往常的時候他都會有點問題來問,甚至還時不時地找些借口視頻一下。不過她一般都是在一曲終了之後才會回複一兩句。

她明白那些問題按照他的水平是可以解決的,對方隻是想創造機會說說話罷了。

從小到大這種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刻意找話題艾碧水可見得太多了,問問題隻是基本操作。進階版的還有當課代表卻故意不告訴她作業,跟她炫耀自己的成績試圖激怒她,專門多買一個肉夾饃假裝吃不了送給她等等。

她一開始有一點點生氣,後麵隻覺得好玩。最終經過多年的觀察和思考,並且依據大數定律的原理,她得出了一個結論:

和自己差不多同齡的男人都是蠢貨。有的蠢得明顯一點,有的蠢得隱晦一些。

至於比她年長或者年幼很多的,觀察的樣本數量不夠,暫時不予置評。

方成算是一個蠢得非常不明顯的人了,或者說是她見過的男生裏麵比較聰明的。跟他解釋什麽概念的時候一般隻需要說一遍,而且兩人的對話能大致連貫地進行下去。

這和打乒乓球有點像,雖然她乒乓球打得確實不好,但是在物理這塊能和她對打起來人的也不多,算是術業有專攻吧。

想到這她稍微站直了一些,想越過樹梢看一眼遠處的理科樓。

方成和別的男人有一點點不同,那就是他對周圍的人觀察細致入微,並且能夠比較體麵地處理很多事情,常常讓人感到很舒服。但是這些伴隨而來的是他對外界的評價極端敏感,經常陷入思考的漩渦之中。

所謂慧極必傷。

她盯著層層黑雲下燈火通明的理科樓,隱隱約約看見裏麵忙碌的人影,從中並不能分辨出哪個是方成。

黑夜給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卻用它尋找光明。

她盯了一會有點累了,就開始閉目養神,專心享受音樂,耳機裏傳來悠揚的《月光奏鳴曲》,和窗外的景色相映成趣。

她聽到窗外時有時無的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聲音聽起來像是積木被小孩推到了一樣,緊接著傳來風鈴一樣清脆的聲音,最後是的隱隱約約人聲,就好像美聲歌唱家在唱高音。

突然窸窣聲膨脹為巨大的崩裂聲,大地都在隨著聲音輕輕顫抖,窗口的簾子開始搖晃。艾碧水睜開眼睛,遠處的理科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的黑色金屬團塊,它在月光的照耀下盲目癡愚地扭曲著,將大樓緩緩吞沒。

遠處的人聲並不是歌唱,而是穿透扭曲的空氣從樓裏溢出來的尖叫。

〖The world in terror and madness lies,〗

(恐怖與癲狂統治的世界)

〖Its ultimate doom is at hand.〗

(它的末日即將來臨)

〖How ineffectual are the cries,〗

(哭泣多麽無用)

〖And uselessly ring through the land ~〗

(無用的響徹大地)

她摘下耳機麵無表情地盯著遠處的黑色怪物,瞳孔慢慢放大。然而她的眼神裏相比於恐懼,更多的卻是興奮。

實驗居然成功了,雖然得到的是成功率最小,也是影響最惡劣的一種結果。

事實上,雖然有理論支撐,但是她並不確定是否真能從與人腦神經係統相類似的結構中湧現出智力,畢竟工程和實驗問題中的不確定因素實在是太多了,而且很多是無法人為控製的。

比如儀器和電纜的自帶誤差,製備樣品時不可避免的雜質,甚至操作時候手或者地麵抖一下都有可能影響結果。

這也導致有一些實驗的結果發表出來之後誰都無法複刻。

換句話說,在實驗物理的領域,準確無誤的設計和操作隻是取得成就的必要條件,遠遠不是充分條件。想要獲得成功還需要命運之神的眷顧。

而現在命運之神給全體人類開了個小玩笑,讓他們簡簡單單就獲得了能給其自身帶來毀滅的超級怪物。

要是超導實驗有這麽順利就好了。

艾碧水看了好一會,內心的興奮才漸漸褪去。此時外麵已經亂成一團,雜亂的影子瘋狂晃動著,還有一些人隻是呆立在原地。

如果遇到地震火災的話應該往樓下跑,而遭遇沙塵暴冰雹則需要快速躲進室內,至於現在這種情況……沒人知道該怎麽辦。

或許以後中學裏麵發的人防小冊子裏需要加一章怎樣應對怪獸襲擊的內容。

事實上,沒有以後了。

人流以理科樓的廢墟為中心向外放射狀地奔湧,有的人下意識地衝進了操場,有的人飛奔回了宿舍樓,還有人隻是漫無目的地跑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

害怕的感覺慢慢爬上艾碧水的心頭,她意識到這個玩意真的有可能會要了她和很多人的命。現在應該跑嗎?應該跑到哪裏去呢?直覺告訴她現在樓下洶湧的人潮其實更加危險。她盯著遠處扭曲醜陋嘈雜的黑色團塊,對方似乎並沒有朝著自己這個方向來的意思。

她稍微冷靜了一些,利落地關上了窗戶,拉上窗簾。從屋裏摸出一瓶礦泉水、一把裁紙刀和幾塊巧克力之後在屋裏找到了一個遠離窗戶的牆壁夾角蜷縮起來。

雖然隻有一瓶水的話被壓在建築物下麵也支撐不了太久。

她決定賭一把,賭對方不會衝著宿舍樓來。

艾碧水死死盯著窗簾外的黑色影子。漂浮在黑暗中的恐懼被怪物朦朧的影子放大,似乎下一個瞬間一個醜陋的觸角就會破窗而入。

不知過去了多久,她聽到金屬的聲音和各種嘈雜的人聲越來越小,窗簾外影子的晃動也漸漸越來越微弱,自己沉重的呼吸聲在不大的房間裏回響著。

賭對了。

此時她才發現手裏的礦泉水瓶已經被捏變形了,滑膩的汗水從兩頰緩緩滴下來,在衣服上浸出一大塊痕跡。扶著牆慢慢站起身之後她才感受到襯衫下的內衣已經濕透了,粘在身上非常難受。

她揭開簾子向窗外望了一眼,接著走到門口上鎖,從床下麵的夾子上拿起一塊幹毛巾,脫掉上半身的衣服狠狠擦著,手腕和肩膀傳來微微的酸痛。

理性思維在這一瞬間被各種情緒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