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混沌降臨

我至今還記得那一年的五月八號,也就是二戰勝利紀念日那天的下午,當時我正在圖書館窗戶邊的位置自習,無意間看了一眼手機發現了幾十條提示信息。

一點開我發現那些全是麥革的內心自白和情緒宣泄,原來他之前一直在追求我那個高中學妹,就在剛剛才被明確拒絕了。

嘖,這貨藏的還挺深。

在我思考著如何回複的時候對麵仍然在一條一條發著——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呃呃,這人什麽時候這麽文藝了,這屬於是悲憤出詩人嗎。

見此情景我直接打開了語音通話,套出他的位置之後立刻趕過去了。我見到這個大個之後二話沒說把他架到之前和鍾夢尋去過的那家燒烤店。

那天他的確是喝了不少,我也跟著吃了一堆烤肉,但是沒滴酒沒沾。

因為晚上是約好的由我做實驗的時間。

抵達實驗室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我按照操作規範接上電纜,依次打開電腦、水冷、液氮和電壓源。因為今天是大電壓測量,等電壓指示穩定之後我又啟動了放大器。

我戴著絕緣手套輕輕旋動按鈕,屏幕上的顏色在漸漸變化,而另一台顯示器上播放著之前寧雨安發的在神經係統中錄的視頻。

我仔細比對著兩個屏幕,突然肚子裏一陣翻江倒海。

按照操作規定,這個時候我應該依次關閉所有儀器,等人回來再搭好設備測量。如果真的那樣做的話,由於要重新校準之前測得的數據就都不能用了。

隻是去趟洗手間,應該沒太大關係吧,很快就會回來了。

關燈出門的時候我看見隔壁辦公室正亮著燈,應該是有人在自習。

※※※

腦是思維的載體。

準確地說,倘若世上不存在諸如車庫中的噴火龍之類的神秘之物,那腦就是人類思維的唯一載體。腦的物質性的結構就儲存著智慧生物的全部信息,全部傾向性,全部信念與欲望,全部的思想。

那麽,如果有人讓這搭載了全部意識的神經係統結構在一塊金屬材料上重現呢?

如果兩者在這一刻的結構實現了近似的等價,那這片金屬仿佛就獲得了腦這一刻所包含的所有信息和所有行動傾向。

而當兩者在動力學上也等價,並且兩者間完全獨立,那麽此時,這個金屬塊已經徹徹底底地實現了腦的功能。

也因此,它擁有了腦中所有的信息和所有的傾向性,在能源充沛的前提下,也包括了他主動思維的能力,它對世界的理解……

以及空有概念,沒有身體可供實現的欲望。

※※※

這個被人為創造出來的新生命努力地感知著自己的身體,片刻後意識到了體電的存在,這讓它產生了第一個感覺:觸覺。

樣品上沒有連接在其他的儀器上的電纜微微抖動著,像章魚的觸須一樣卷曲又舒展。

在某一個瞬間它們忽然神經質似得地抽搐起來,過了一會又好像玩累了一樣癱軟在光學平台上。

如此反複了好幾次,最終它掌握了準確控製自己觸須的方法。剛剛還雜糅在一起的線纜開始向外伸展,四處摸索。

其中一根的金屬尖端勾到了擺在光學平台上的銅線,緩緩地把它們抽取了出來。被剝離的銅絲帶動了滾筒緩緩轉動,發出了細微的摩擦聲。

不久之後幾大盤銅線就被它勾在“手”裏了,它嚐試著向裏麵注入電流。銅線舒張開來,然後慢慢以相同的曲率卷曲,在半空中纏繞成一個大線圈。

這是一個巨型電磁鐵。

它決定把電壓緩緩分配到線圈裏,放大器上的示數從200V漸漸增大到接近1000V。劇烈變動的磁場震顫著角落中舊音箱裏的小鐵片,使其發出了尖利而詭異的哀嚎。

那是混沌降臨人間的第一聲啼鳴。

所有含鐵的設備都在磁場的影響下劇烈震顫著,不久後桌上的釹磁鐵掙脫桌子引力和重力的束縛,像炮彈一樣射向線圈中心。

各種被磁化的零件也從屋子的四麵八方被中央的大手捕獲,劃破空氣時發出陣陣尖嘯。角落中的電磁鐵被拆得七零八落,如同一堆餅幹屑一樣被它吞了下去。

它玩弄著手裏堅硬的金屬材料,如同捏橡皮泥一樣用場的力量把它們揉搓成了一個金屬棒。這根金屬棒受力緩緩卷曲起來,外層被細細密密的銅絲纏住,在一起構成了一個電感線圈,這是它的“胃”。

電感需要的能量比之前的電磁鐵大得多,這讓它注意到了饑餓感。它貪婪地從整個電網中吸收著能量,銅絲越來越熱,而這個生命體也感到從未有過的興奮。

有了充足的能量供應,這個新生命決定構造自己的身體,用屋裏的材料捏出來一個不規則的團塊,將腦慢慢包裹在其中。

此時它的觸角已經搭上了樓裏的電網,便不再需要與接著顯微鏡的電壓源相連了。

它用自己由變形的桌椅組成的觸角在屋裏摸索著,找尋著一切可以構成軀體的材料。不久後它發現了散落滿地的光盤,上麵用激光刻蝕出來的細密紋路讓它很感興趣。

片刻之後更大的驚喜出現了,觸角上傳來的感應告訴它,整個理科樓的牆壁中填充著密密麻麻的鋼筋,簡直就是為了構造身體而量身定做的。它摸索著牆麵,如此優質的鋼鐵淺淺地埋在那下麵五厘米左右的深度,稍微一使勁就能拽出來。

※※※

我被心裏的擔憂催促著急急忙忙從洗手間出來,穿過幽深的走廊快步走回實驗室。踏步的時候我用盡力氣跺著腳,聲控燈卻死活不亮。

我放棄了嚐試恢複到正常的力道,此時隱隱約約聽見了遠處的歌聲。

那個聲音像蛇一樣,溜著走廊的牆壁向我奔來。

“智慧就是~這麽簡單~~”

歡快的童聲回**在空曠的過道裏,我停下腳步集中精力才分辨出音樂是從實驗室的方向傳過來的。

“為什麽~要打雷下雨~~”

因為走廊燈打不開,我隻能循著隔壁辦公室裏麵透出來的微光再次邁步向前,片刻之後那點微光卻也突然熄滅了。

“為什麽~有冬天夏天~~”

我走到了落地窗的位置,玻璃幕牆在側麵展開,窗外是深邃的夏夜,路燈閃爍,孤月蒼白。我聽到遠處的歌聲越來越響,把自己的腳步放慢了一些,一種難以名狀的恐懼在內心中緩緩顯形。

“不知道~的奧秘萬萬千千~~世界簡單~又不簡單~~”

依稀可辨的童聲漸漸演變成刺耳的金屬摩擦響動,聽到這裏我再也沒有勇氣離開月光走向盡頭的黑暗了,尖利而詭異的音樂環繞在耳邊,本能告訴我現在必須離開這個地方。

“不知道~的奧秘萬萬千千~~世界簡單~又不——”

歌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金屬碰撞聲,清脆的玻璃飛濺聲,沉悶混凝土崩落聲,和夾雜在其中微弱的慘叫聲。

那幾聲尖叫聽起來有點像人的聲音。

我隱約感到一個東西從黑暗中向我逼近,本能地向後退了幾步,一邊後退一邊突然感到一陣狂躁和眩暈。

後來我才明白那些不適感是金屬發出的強電磁場造成的。

一個劇烈顫抖的巨大黑色團塊充滿了我的視野,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出猙獰詭異麵容。它身上插滿了不斷晃動的怪異觸角,身體側麵**的鋼筋還連接著牆體,就好像斷開的血肉間**的神經。

空氣中有著隱隱約約的血腥味,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我用盡全身力氣,向著身後安全出口燈的方向飛奔而去。我跳躍著衝下樓梯,背後像刀子一樣尖銳的嘶叫卻並沒有遠去。

衝出理科樓之後我向著學校南門的方向奪路而逃,那是距離理科樓最近的門。我喉嚨和鼻腔裏全是血的味道,就這樣不知道跑了多久。

穿過草坪的時候我被腳下一根樹枝絆倒,飛出去老遠。

我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伸出手支撐起地麵想要站起來,雙腿卻是軟的。我看向來時的方向,遠遠望見正在緩緩坍塌高大理科樓。

塵土的碎屑混雜著血腥味,在各種各樣尖叫聲的點綴下撲麵而來。

我沉重地呼吸著,再次拚盡全力想站起身,胃裏卻湧起一陣惡心。

這個時候天穹上一顆流星劃破夜空,發出了絢麗的輝光,似乎是落在了距離草坪不遠的地方。

兜裏的手機突然響了,而且聲音非常非常大,應該已經超過了最大音量了。

奇怪的是我含糊地記得自己一直設定的是來電震動。

我用失去了知覺的手指在兜裏摸索了半天才握住了手機,打開鎖屏之後來電提示上並沒有顯示對方姓名,隻有一行大得不合常理的字:

〖請你務必立刻接這個電話〗

我猶豫片刻,按下了綠色的話筒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