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黃粱夢
溫老夫人睜著眼的最後一刻,眼神變得清明。
她環顧四周後,死死盯著門口,像是等待著什麽人。
李府來的大夫說,這是心裏一口氣落不下,有未了的心願,而死死撐著不過是在折磨病人。
“蒼國有一種神藥,它能讓將死的人見到自己最想看到的情景,幸福的離開世間,此藥叫做【黃粱一夢】,而其中會用到那個人的一滴心間血,所以很珍貴。”
他說到這裏沒有繼續說下去。
如果能為將死之人編製一個美夢,讓她在幸福中離開,付出什麽都不足以可惜,哪怕要欠一個天大的人情。
“把蒼不留叫來。”春宜說。
蒼不留進來時,手裏拿著一瓶藥,正是【黃粱一夢】,他把藥遞給大夫後又一聲不吭的出去,看不出是加了心間血這樣珍貴的東西。
大夫檢查藥物後像看到了世間珍寶,激動道:“這可是至純的【黃粱一夢】,隻有蒼國皇室可以用。”
這些話他們半信半疑,隻是現在的局麵顧不得懷疑。
溫老夫人還在**發出痛苦的喘息聲,聲聲發顫,像鞭子一樣抽打著他們的耳朵。
“用吧。”
【黃粱一夢】一入喉,她的表情逐漸舒緩,眼眸中的光似真似幻,構造著旁人不知的幸福畫麵。
她嘴角帶著微笑,緊緊閉上雙眼,眼淚從眼角流下,或許她也知道這是一場美夢,而現實終成缺憾。
片刻後,溫夫人將絲綿新絮放在她的口鼻處,棉絮紋絲不動。
頓時,響亮的哭聲充斥著將軍府。
房中守著的仆人泣不成聲,溫夫人捂著臉痛哭,眼淚從指縫中流出,而溫瑾和春宜各自抓住老夫人的一隻手,淚水生生逼在眼眶裏。
他們不能讓眼淚落在她的身上,怕她走得不安心。
李洹的手還被她握在手中,和春宜的手緊挨著。
他看不見,隻能感受著那雙手越來越冰,越來越無力,直至沒有溫度後鬆開。
原來,死亡是能摸到的。
“我們老夫人是最有福的,無常鬼你來帶她走時記得跟閻王說,她的兒子沒能為她送終,是在邊疆殺敵保佑天下人的父母幸福安康;她的女兒沒能為她送終,是在宮中服侍天子,她兒孫孝順,是有福之人。無常鬼你記得跟閻王說啊。”
記得說她不是沒有兒女送終的無福之人。
此時溫夫人就是家中的主事人,她指揮著奴仆去安排喪事,去四處送消息。
“瑾兒,去燒紙錢放鞭炮,寫好訃告後,披麻戴孝地去親近之家報喪。你父親不在,你要扛起這個家。”
溫瑾放開那曾經牽著他往前走的手,現如今隻能他一個人往前走了,這個老人隻能陪到這裏。
“是,母親放心。”
“回宮去吧。”她平息心情後叮囑春宜。
“你外祖母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她說你最不會服軟,擔心你活得太累。”
春宜哀求地看著她,“舅母,你讓我送完外祖母最後一程好不好。”
溫夫人不忍,但依舊選擇謹遵老夫人遺願。
“公主已經送完最後一程了不是嗎?接下的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死去的人再也看不見這些排麵的東西。”
是啊,接下來的一切不過是做給活人看的,她的外祖母躺在這裏,帶著沒有見到兒女的缺憾離去。
如果溫將軍和玉貴妃知道這事後會怎麽樣?
春宜不敢深思,她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死人不在,活人還要繼續活著,要活得越來越好。
她交代溫瑾處理好蒼不留,可以給他所有他需要的藥材,但是不能讓他脫離守衛的視線。
“那是個好孩子,正在幫我劈柴呢。”廚房的管事嬤嬤對他讚不絕口。
春宜聽見這話心裏不自在,那層生與死的隔閡依舊在她心裏,她試圖以平常心看待這個人。
“回宮。”
她看向李洹,“我送你回李府。”
她還有事情要說,溫老夫人去世後,按理說她不用守孝,宣懷帝也不會允許,可是親近的人總是不由得讓人變得迷信。
她要外祖母來世做最有福的人。
“我和你之間的婚約也許不能夠如期舉行。”
李洹低垂著眼眸,心裏猜測她是不是要和他退婚,他們的婚約不過是權宜之計,而現在度過了危機。
他自嘲一笑,恐怕她心裏已經在想辦法退婚了。
可這也沒關係,他所求的不過是她平安喜樂。
“按理來說,我的外祖母離世我不必守孝,隻是她對我實在重要,我想自己為她守孝一年,對外稱要等待公主府修繕完畢。你可同意?”
他停在原地,“你的意思是延遲婚期,而不是退婚?”
春宜側目而視,“如果你在這一年間遇到想要成親的人,我們也可以退婚。”說這句話時,她心裏澀澀的。
不會的,對他來說一生隻心動一次,一次足夠一生。
李府門口,她透過門看見裏麵的風景已經不像上一次來的時候,李夫人正指揮著奴仆種植花卉,李誌筠正自己打磨竹子做籬笆。
這才是家,有人情味,也有煙火氣,而不是那個四四方方的天空,隻有數不清的“皇命不可違”。
身後,溫瑾點的鞭炮響起來,李家夫婦停下手裏的活,在原地靜默著。
“我走了。”
她要去麵對那數不清的“皇命不可違”。
“回去用冰塊敷一敷眼睛。”他看不見,但是他聽得見,聽得見她的哭聲和鼻音。
她最後看了一眼這個院子和他,轉身離開。
走到藏玉閣門口,裏麵居然一點聲音都沒有,進去也是空無一人。
春宜心裏直打鼓,轉身往勤政殿走去。
勤政殿外,仆人侍衛跪了一地,聽著裏麵歇斯底裏的哭喊聲。
“你憑什麽,憑什麽不讓我去看我娘!最後一麵我都沒見上!你當初怎麽答應我的?你是逼著我恨你!”
宣懷帝看著眼前瘋魔的女人覺得恍惚,這是他和她成親之後第一次看見她這麽鮮活的樣子,那雙靈動的眼眸,那水潤的唇瓣。
他覺得爽快,她不再惺惺作態,而是真實地麵對他。
而他愛慘了她這副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