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猶豫
想了很久，福運來還是準備專門給陳桂溪去了一封信。
她信裏倒沒有寫明太多猜測性的東西，而是把她所了解到的事實，大概的寫了上去。
但這封信在寄出去之前，福運來又猶豫了！
直到第二天中午，踩著昨天晚上特意找左翠芳借來的自行車，趕到學校門口，福運來都想不明白她會這麽做的原因。
北區二中在此之前，有個更響亮的名字。
但在這個時代，再響亮的名字都沒用。
於是在福運來他們還沒有上初中時，它就改成了這個再樸實無華的名字了。
福運來的初中也曾經是在這裏上了，自然是再熟悉不過了。
把自行車放好，福運來有些懷念的在學校內走著。
曾經在社會上嚐遍人情冷暖的時候，她也無數次懷念過她的學生時代。
但再重來一次，學生時代卻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純粹。
那時，她除了一心想要跟那些運動、以及運動人離的更遠之外，就隻有埋頭學習了。
福運來曾以為，這樣的沉重的學生時代，她應該是不會有太多懷念才是。
可真的再次走到這熟悉的校園中，即使才相隔這麽短短幾年時間，福運來竟然還是頗有些感慨。
不知不覺，福運來走過了學校一個又一個她熟悉的角落，直到下課鈴聲響起，她才猛然間回過神來。
她不是來找陳桂香的嗎？
出來時還計算著時間請假的，準備來了學校就直接找去班級，到時候跟教師請個假，就應該能好好聊聊！
哪知道……
福運來一邊懊惱著，一邊飛快的向學校外跑去。
陳桂香上初中時，陳桂溪可沒少在她耳邊念叨著妹妹的事情，以福運來對學校的熟悉，自然知道哪個方向才會是陳桂香下課放學後的必經之路。
氣喘籲籲的趕在大多數學生之前到達，福運來努力在人流中尋找著陳桂香的人影。
並沒有發現，她那身鞋廠的廠服，引起了多少的學弟學妹們的羨慕。
直到陳桂香那熟悉的身影出現在福運來的眼中，福運來才趕緊分開越來越密集的人流。
估計是下課高峰期來了，她感覺她就站了這麽一會，周圍的學生就越來越多。
陳桂香還是一如既往的垂著頭走路，還是她周圍的同班同學聽到福運來叫了她的名聲提醒了她，她才順著聲音看了過去。
看著站在不遠處的人影，陳桂香微微抿了抿唇。
但她其實心中隱隱鬆了口氣，她一直都知道，家裏的事情，其實是瞞不過她姐的。
因為她姐除了跟她以及家人通信之外，肯定還會跟鄰居姐姐福運來通信。
而她現在做的事情，她姐肯定是不會認可的。
可怎麽辦？
陳桂香也不相信憑借她們自己的力量，就能夠改變她們姐妹之間的處境。
甚至，她打心底覺得，隻要能夠永遠的脫離這個泥潭，她做什麽也願意。
隻是這話，陳桂香隻給姐姐說過一次，卻換來了姐姐的自責以及悲傷之後，就再也沒有提過了。
姐姐去下鄉，對於陳桂香來說，是一件既擔心，又鬆了口氣的事情。
她擔心姐姐下鄉後遇上不好的事情。
相比起不管在她們這個家怎麽掙紮，都還覺得世間好人更多的姐姐，陳桂香其實更悲觀很多很多。
在下鄉的政策越來越嚴之後，陳桂香就有了跟她姐姐一樣的共識——她們這個家，肯定是不會為她們謀劃工作崗位的。
那麽下鄉這事，可能是她們必須麵對的結果。
所以姐妹倆一直在通過自己的方式，收集著周圍下鄉的信息。
可總的來說，下鄉……好似都沒有什麽好結果。
這是陳桂香聽了一個又一個消息時總結出來的結論。
隻是，麵對彷徨之後，卻因為她的存在努力打起精神，然後自己想開了，覺得這反倒是脫離這個家機會的姐姐，她真的不知道應該怎麽說。
說她骨子裏怕苦怕累？
說她覺得現在家裏的日子已經很辛苦了，並不想再去另外一個更辛苦的地方？
說她是真的幹不了農活，也不想下鄉？
說她並不相信人性本善，連家人都不會為她們著想的情況下，更不想在一個滿是陌生人的地方賭他們的良知？
陳桂香知道，她要說的每一個字，都得不到她姐姐的認可。
所以，她選擇了什麽也不說。
但是，她姐姐好似還是敏感的覺察到了她的不對，那段時間，她總是有太多的話想跟她說。
直到下鄉前，她那滿滿的不放心全都表現在了跟父母達成共識。
可陳桂香不願意，憑什麽她姐即使是相隔千裏之外，還不能擺脫這對父母？
從小到大，他們給過她們姐妹什麽？
明明是親生兒女，卻因為生成女兒身，就連填飽肚子也不配？
還是衣服都是他們、或者是哥哥穿的實在是太爛了穿不出去見人、或者是穿不了才她們？
家裏所有的活都做了，卻連每一年讀書都要很猶豫才讓她們去？
甚至，從來都沒有為她們準備過鉛筆、本子這些必要的東西，就連書本，都是哥哥用剩下的！
可是，她們的哥哥，又跟其他兄姐不同啊！
從來不會有半分為她們著想的心思，又怎麽會特意為她們保存書本？
缺頁、模糊都算小事了，這一年缺一本，下一年缺兩本，那才是常見的情況。
為此，她們聽過了多少同學的笑話？
又想了多少辦法，才把那連手都握不住的鉛筆頭弄成能寫字的樣子？
甚至……連她哥不用的鉛笑頭不夠，她們在學校隻能裝作沒有帶筆，然後回家寫作業卻用燃燒後的棍子裹著枯草來用！
寫作業的本子是她哥寫了一麵的，卷的爛的……她們多少次麵對老師、同學們的欲言又止，卻隻能羞愧的低下頭？
為了湊姐妹倆的學費，她們姐妹從幾歲開始就搭著板凳幹完家務活，還得去敷火柴盒！
可就算這樣，那點錢也全落不到她們手上。
還每一次一旦發現了她們藏錢，她姐都要被餓上一整天。
就這樣東藏XZ之下，再加上每次開學去求著老師跟學校，她們才能勉強堅持一直讀書。
可這麽艱難的走過來，卻因為她的存在，她姐姐即使下鄉也不能擺脫這個泥坑？
甚至……她姐姐竟然還覺得可以跟他們達成共識？
是即將到來的離別讓她姐姐心軟了？
還是對她的太不放心，蒙昧她姐的理智？
不然怎麽會覺得，他們父母那樣的人，也是可能達成共識，成為可以信任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