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本心不移

“你是?”

看著麵前這臉腫的像豬頭似得家夥,顧擔遲疑的問道。

“大人,我是崔久啊!您幫忙把咱的病治好了,您還記得嗎?”崔久見到顧擔像是見到了救星,毫無半點猶豫便跪倒在地,不斷叩首道:“您幫幫我吧!”

顧擔眉頭皺起,直泛惡心。

這混賬是個賭狗,為了幾兩銀子賣兒賣女賠了個底朝天不說,竟還敢借高利貸企圖回本,最終血本無歸後被人扔進牢獄。

現在被人打的看不出本來麵目,隻能說是罪有應得。

不多時,兩個精壯漢子便快步走了過來,其滿臉橫肉,秋日生寒,他們卻偏偏赤膊著上身,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為首的漢子掃了顧擔幾眼,隻看他的模樣便知非富即貴,竟頗有禮貌的抱拳行了一禮,開口道:“這位小哥,可與這混賬熟識?在下青幫管事,這混賬曾借了咱的錢財,又不願償還,所以給他一點教訓。”

在皇都做事,眼光很重要。

判斷一個人好不好惹,在完全不了解的情況下,可以看穿著、看氣度,甚至可以看臉。

長得醜了吧唧黑不溜秋,衣物風塵仆仆滿是補丁的,一看便知曉是整日勞作被抽幹氣力的升鬥小民。

而顧擔恰恰相反,皮膚白皙,渾身上下透漏著幹淨而利索的氣息,雖隻是穿著一身簡單的青袍,卻也讓人不敢小覷。

最關鍵的是,其妙有姿容,好神情,實屬他見過的第一人。

哪怕是開朝太祖,也會看臉行事。在舉行第一次科舉的時候,就是因為本來的狀元長得太醜,有礙觀瞻,直接狀元變榜眼。

故而見顧擔氣度不凡,姿容絕妙,更是不敢怠慢,畢竟打狗還要看主人。

“熟識,熟識!”

眼看青幫管事在顧擔麵前竟顯得有些低三下氣,崔久頓時來了精神,根本不待顧擔說話,連忙開口喊道。

“嗬,你我之間,什麽時候熟識過?”

顧擔都被崔久這厚顏無恥的模樣給氣笑了。

“大人,您給咱治過病啊!”崔久立刻說道。

“被我治過的人多了,如果治一個病人便熟識一個,那顧某的朋友豈不是遍天下了?”顧擔伸出一腳,將崔久踹到一旁,很是平靜的說道:“不好意思,真不熟。”

隨即又看向青幫的管事,“二位請自便吧。”

青幫管事先是一愣,臉上升起一抹猙獰的笑意,一隻手將崔久拽了起來,“這混賬東西竟敢胡亂攀附,您放心,您的那份氣咱也一並為您出了。”

“不要,救命啊!”

崔久在他的手中瘋狂掙紮著,眼中滿是驚恐。

之前他就差點被兩人給活生生打死,若不是突然有幾個人瘋跑著從他身邊衝過去,吸引到了二人的心神,他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趁機往這邊衝,就是想讓青幫管事二人投鼠忌器,看能不能趁機逃過一劫。

奈何顧擔根本不給他狐假虎威的機會,一腳便已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目睹著崔久好似一條死狗般被青幫管事拖走,顧擔麵無表情。

好人難做,不僅僅是因為做好事兒難利己,更關鍵的是,被幫助的人是否有感恩之心?

若認為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你幫助他好似欠他一樣,那真是比吃了蒼蠅還要難受。

牢中的犯人,用良莠不齊來形容都是一種誇讚,真正有感恩之心的又有幾個?

能有個丁季已算不易!

快步走回武館,顧擔心中已經有了盤算。

狗皇帝大赦天下之後,短時間內想再去牢中刷壽元已經不可能了,雖然犯人還是會慢慢將監獄給填滿,可那也要時間。

天牢中的犯人倒是輪不到這次大赦,可老爹的前車之鑒猶在心間,現在是萬萬不可去的。

‘醫術可以慢慢來,我還很年輕,賺取壽元也不用急於一時,但武藝必須趕緊掌握!’

今天的事情讓顧擔警覺。

哪怕他一直與人為善,除了治病救人也沒做過什麽多餘的事情,奈何哪怕治病救人都有風險。

王牢頭祖傳的“治病三棍”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僅有醫術是不夠的,棍子也必須掌握在手中才有安身立命的實力。

再遇到這種事情,也不用去想著跟他們講什麽道理,應該讓他們見識一下武力。

剛回到武館,顧擔發現墨丘正在石桌旁看書。

“今天這麽快就回來了?”

墨丘注意到了他手中提著的藥包,“發生了什麽?”

“宗明帝大赦天下,監牢中的犯人都空了,自然也就沒有了病患。”

顧擔攤手,頗為無奈的說道。

“怕是不止吧?顧兄眉心緊鎖,似有心事?”墨丘放下手中書籍,問道。

顧擔猶豫了一下,總不能說狗皇帝大赦天下影響我掙壽元,隻能將之前發生的事情講了出來。

墨丘認真的聽完後,輕笑了出來,“原來是為此事煩悶。”

“這很好笑嗎?”顧擔的臉色不太好看。

好心當做驢肝肺,還險些被人道德綁架,心中難免會不舒服。

“豈會可笑?”

墨丘正色道:“大概十年前,在我剛剛武藝有成,準備出去大展身手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小偷。”

頓了頓,他接著說:“其實那天我是要出師的,隻是我們那邊有一個規矩,出師之前會與師傅交手。

被師傅簡單收拾掉的人,給師傅的出師禮是豬尾巴;和師傅過手數十招落敗的人,給師傅的出師禮是豬臀肉;和師傅大戰一場落敗的人,給師傅的出師禮是豬肋骨;而打敗師傅的人,出師禮是整個豬頭。”

說到此處,墨丘又笑了起來,眼中似乎浮現了些許緬懷的光,“我贏了師傅,所以那天我去屠戶的店鋪裏,要買整個豬頭送給我的師傅。”

“隻是剛到店裏,我就發現一老者鬼鬼祟祟,腳步慌亂,目光躲閃。而屠夫正在宰殺牲畜,沒有注意到。我剛到店中,察覺有異,立刻躲在了那人死角。

很快,那人發現屠戶沒有注意這邊,偷偷拿起一塊豬皮,藏在了懷裏,就想要離開。

我剛剛武藝有成,正想要行俠仗義,自然是忍不了這種事情的,直接出手將其擒拿,人贓並獲。

隻是屠夫與那老人竟是相識,甚至口稱為叔。不僅並未責怪,反而還送給對方一扇豬肉。那老人拿著肉,捂著臉離開了。

我自是好奇,詢問之後方才知道,那老人家中獨子參軍而亡,兒媳被惡霸欺辱,自盡而死。剩下的兩個孩子,單靠他一人拉扯過活。

屠戶說那老人年輕時做的一手好木工,街坊鄰居誰家人要是出嫁或是娶親,都樂意讓他做些家具,而老人也從不推辭,連銀錢都是少要好些的。

隻是一輩子與人為善,也沒有一個好命。一個老人拉扯兩個半大孩子,日子可想而知。老人性情倔強,向來不願意承別人的情。

可前段時間小的孩子病重,老人低著頭挨家挨戶的借錢。隻是那孩子命薄,身體一直沒好,能借的也都借過,老人也實在沒辦法。

至於為什麽會來偷豬皮......大概也是孩子想要吃些葷腥,又不好意思再張口借了吧?”

說到這裏,墨丘的臉色沉重了起來,甚至可以說有些悲傷,“後來有一次,我又去那屠戶店裏買肉,問那老人如何了。屠戶說,他給老人肉的第二天,老人將大孩子送給了一個親戚,抱著小孩子跳枯井了。”

“這......”

聽完墨丘的故事,顧擔一時間竟也不知道該如何評價。

好心辦壞事?

可此前墨丘也不知其中隱情,行俠仗義抓住小偷何錯之有?

“再後來,我總會想起這件事。”

墨丘講述這個故事,並不是想聽別人評價,他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如果再來一次,顧兄若是當時的我,知曉其中隱情,是否還會出手將其擒拿?”

“應該......不會了吧?”顧擔遲疑著說道。

墨丘的話中,那個老人顯然是一個好人,隻是實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做了一次小偷,甚至連肉都不敢拿,隻是拿些豬皮。

被發現後,雖得到了屠戶的諒解和一塊肉,還是羞愧自盡。

“是啊,那個老人很可憐,做了大半輩子的好人,卻沒攤上什麽好事。到了晚年反而晚節不保,最終抱著病重孩子跳井而亡......”

墨丘微微搖頭,卻是又道:“但若再來一次,我已知曉內情,我會在他下手之前,送給他一塊肉。若趕不上,而他已拿到豬皮,我還是會將他給攔下。”

“嗯?”

顧擔驚訝的看著他。

“老人竊豬皮,即使再怎麽事出有因,那也是竊。

行俠仗義,何錯之有?我做了好事,反而導致老者自盡,所以過錯在我?哪裏有這樣的說法!

真正致使他自盡而亡的,根本不是因為竊取豬皮被逮到這件事。是兒子參軍戰死,是兒媳不堪受惡霸欺辱自盡,是小兒病重無錢醫治又想吃肉......這些東西全部加在一起,才會成為索去他生命的力量。”

墨丘的神色變得肅穆,“我曾一遍又一遍的去回想這件事,最終篤定,再來一百次,一千次,我還是要將他抓住。

人力有盡,想要行俠仗義,難不成每次出手之前還要先考慮對方的苦衷,調查事前的原因,探尋背後的根由?若是如此,那什麽事情都不用做了!

律法與道德就應當是準繩,逾越了準繩便是過錯。準繩可以鬆弛,卻絕不可形同虛設。今日你不得已,所以稍微逾越;明日他沒辦法,隻好行此下策......世道也就此崩壞了!”

墨丘站起身,聲音也激昂起來,“人生於世,必須要有規矩。顧兄先前所言,武者心中刀當有鞘,甚合我意。然帶鞘之刀,亦需時常打磨,不可偏離本心。

做了好事,縱使此後發展並不合意,又怎麽能當成是自己的過錯呢?實屬自擾!”

顧擔更加驚訝了。

驚訝的是墨丘看待事情的深度,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人是感性的動物,很難以完全的理智拋離自身的想法而去評判一切,也難免會因為一時的情緒影響自身。

可墨丘通過一次次的回想,把握到了最為關鍵的脈絡,若是再繼續深思,就會變的危險。

墨丘心中的刀,是以律法與道德鑄就的鞘,以此來尋求公理與正義。

可這必然是痛苦的,因為在這樣的時代,公理與正義又算得了什麽?一個人,又能做到什麽程度?

雖是在開導他,何嚐不是在說服自己。

“受教了!”

顧擔微微點頭,原本心中的些許不快也是煙消雲散。

他的本心,便是想要治病救人,借此青春永駐、長生不老。

治病救人是過程,而青春永駐、長生不老才是目的。

隻要本心不移,過程可以曲折,前途必然光明!

哪怕大赦天下對他造成了些許影響,也隻是壽元積攢的慢了些。

一念至此,再罵一句:狗皇帝不得好死!

......

時間一晃,兩個月便悄然走過。

顧擔的生活相當有規律,自從大赦天下之後,牢中是不用再去了,每天安安穩穩的修習著武藝,實在累的動彈不得就拿出醫書觀摩一番,雖無甚娛樂活動,倒也算得上充實。

至於養生藥鋪的生意不能說是門可羅雀,隻能說是半死不活。

這個時代想開藥鋪,必須要有足夠的名氣和聲望,得到認可病人才敢找你。

他實在太年輕,縱使有人過來,得知是他診治,哪怕年紀輕輕就是九品醫士,也不敢輕易相信,拿點藥都算給麵子。這也是為什麽許誌安不願意讓他現在就開藥鋪的原因。

顧擔不以為意,藥鋪剛開,病人絡繹不絕才不正常。

等那麽一二十年,大家都習慣後也就可以掛上百年老店的牌子,到時候還能沒病人來不成?

稍值一提的是,他第一次感知到血氣,修行《驚蟬》的那天,公尚過恰好來訪。

他有意與公尚過切磋一番,試試自己的水平如何。

結果嘛......一套夏姬八打下來,身中二十餘拳,差點一天沒能下床。

這更加堅定了顧擔與人為善的念頭。

此時,顧擔正在院中一顆大柳樹下品茶,昨日剛剛下過雪,院中景色也算別有一番風味。

茶香陣陣,沁人心脾,這好茶還是公尚過帶著歉意送給他的。

“滋味不錯,快喝完了的時候可以再找公尚過切磋一下。”顧擔品著茶水、持著書卷、看著雪景,日子過的好不愜意。

“顧哥,顧哥!”

正在顧擔誦讀醫書的時候,王莽飛奔著跑來,一臉興奮的湊到他的身邊,壓低聲音說道:“顧哥,得罪你的人我幫伱殺了,你也幫我一個忙好不好?”

顧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