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危險實習生

鬱岸像從市場拎回隻白條雞似的,倒拎著機械鷹的雙爪,塞進了單肩包裏。

天空仍有一隻機械鷹在盤旋,但由於受到功能核-撒旦指引的幹擾,已經喪失了對兩人的追蹤定位,在空中漫無目的地徘徊。

昭然將鬱岸拖進幽暗的小巷子裏,用手腕捂住他的嘴,靠到牆邊,躲避另一頭鷹的搜尋。

“難道地下鐵和窺視鷹是競爭關係嗎?”手腕捂不住他的嘴,鬱岸依然能說話。

“不是。窺視鷹局是最公正的,她們很能幹。”昭然回答,“你不需要知道太多,隻要記住,不管在哪裏遇見窺視鷹局的人,避讓開,盡量不要打照麵,緊急情況下選擇幫她們一方。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不要襲擊她們的鷹,這和奪警察佩槍是一樣的罪名。”

“放心,鷹眼錄像傳輸回她們那裏是有延遲的,我用這個時間差先毀了信號傳輸器,沒有人會知道鷹是怎樣墜毀的。”鬱岸不以為意,在地上撿來一根廢舊鐵絲,在手銬裏捅來捅去,“你覺得,鷹局能救回那個肥胖症患者嗎?”

“救不回。”

“你不是說她們能力強嗎?”

“因為窺視鷹是針對畸體建立的特殊機關,活動範圍被嚴格限製在紅狸市內,出了轄區,即使她們知道犯人在哪兒,也無法采取行動,隻能向上級報告等待指令。護士和保安聯手偷運患者,還提前破壞了醫院監控和電話,明顯是有預謀的行動,古縣在紅狸市最邊緣的位置,開車不到十分鍾就能出市區,窺視鷹行動再快也趕不上啊。”

“哦。”鬱岸隻關心自己的手銬怎麽這麽難打開。

“笨蛋,給我。”昭然從他手裏接過鐵絲,捅進鎖眼輕輕攪動,這種細致活非得用到手指尖不可,隻見他輕撚指尖,鐵絲前段傳來的細微卡頓都能被他清晰感知。

鬱岸垂眼盯著他的動作,戴著皮手套,指尖觸覺還能如此敏感,這雙手有些不同尋常。

“為什麽戴著手套?”

“不告訴你,上司的事你少管。”昭然專注的樣子很吸引人,輕易就把話題引到了別的方向:“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個?”

不出三秒,手銬哢啦落地。鬱岸揉了揉泛紅破皮的手腕:“先聽好的。”

“我帶你衝出來的時候,順手在搜身警察口袋裏摸了一把,偷出來一枚。”

“……壞消息呢。”

“運氣不太好,偷出來的是你用完的那枚一級藍山羊角。”昭然從兜裏摸出那枚已經灰暗的廢核,拋給鬱岸。

的確可惜,不過一枚二級藍換來一枚三級藍,這完全不虧嘛。鬱岸把廢核揣了起來,然後陷入了沉默。

昭然眯起眼睛,他認為自己已經完全掌握了鬱岸的行為方式,孩子靜悄悄,必定想作妖。

地下鐵人事部擁有專業的探員,被稱為職業推薦人,專門負責發掘有潛力的年輕人,將他們的資料整理起來送到各位麵試官手中。

但是,被推薦人看中的年輕人不是詭計過人就是非常能打,甚至心理變態的潛在殺人狂也不罕見,曾經有一位麵試官直接折在了自己的實習生手上,而結局是那位實習生當即轉正,接替了自己麵試官的崗位。

麵試新人向來是地下鐵各位幹員最避之不及的苦差事,可昭然卻自告奮勇,接手了鬱岸這位難纏的實習生。

果然,鬱岸想了一會兒,直截了當地問:“麵試官,合同在哪?我真的很需要這份工作。”

“……”昭然揚起眉毛,慢慢從懷裏抽出一份實習協議和一支筆。臭小孩終於想通了,但還得提防他是否還有其他後手。

鬱岸迅速瀏覽了一下條款,身旁隻有坑坑窪窪的磚牆,他便自然地將紙頁鋪到昭然胸前,墊著堅硬的肌肉,在紙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其實從存屍抽屜中醒來後,鬱岸從未停止過思考。尤其讓他疑惑的,是昭然在被審問時露出的怪異表情。

當他聽到“太平間裏還存在另一個人”時,眼神忽然閃過奇怪情緒,鬱岸覺得,那是一種殺意,一種被撞破行凶時的歇斯底裏。

就算有其他人藏在存屍抽屜裏,對他又有什麽影響呢?

太平間裏還存在另一個人,就意味著可能有人親眼目睹了房間裏發生的事情,所以那時候他慌了一下。

把自己推進存屍抽屜的,大概就是昭然吧。

因為昭然想要招攬自己的意圖太過明顯了,他風衣兜裏放著煙盒,卻沒有點火的東西,而自己卻恰好在病房枕下發現了一個打火機。

靠這隻救命的打火機,他才能活著見到昭然。

再細細追究下去,鬱岸開始懷疑,拿走自己左眼球的會不會也是昭然,他們需要招聘載體,因此就去故意將人弄成殘廢,有幸成為載體的就進入公司為他們工作,而那些並未成為載體的,就拋在角落任他們自生自滅。

鬱岸突然笑了一聲。

昭然扯起唇角,心中警鈴大作,他又想出什麽坑爹的主意了?

“麵試官,如果我入職,誰帶我?”

“我帶你。”昭然心裏說,我是冤種,我帶你。

鬱岸垂下眼眸,筆尖透過紙背在昭然胸前行走。

胸前麻酥酥的,昭然能通過筆尖的走勢讀出鬱岸的筆畫,最後一筆正好落在自己心上。

鬱岸寫罷名字,合上筆蓋,指尖挑開昭然的襯衣下擺,食指壓在他傷口處,溢出的血液漫過指腹,然後將食指按在合同上,印下了手印,自己舔淨了手指。

“我會努力工作的,麵試官。”

——

怪態核-鷹翼的速度太頂了,十五分鍾,鬱岸已經找到了自己身份證地址上寫的舊小區。

他坐在公園內廢棄的高空秋千頂上,漆黑雙翼緩緩收攏。他與昭然在地鐵站分別,昭然留下了自己的聯係方式。

眺望不遠處,不知從哪年開始,住宅樓就沒再得到過良好的維護,林蔭綠化幾乎幹枯殆盡,有錢人都搬走了,隻剩洋房裏幾戶老人守巢,夜晚空**的樓房林立,像座鬼城。

走進小區後,鬱岸才對這個環境熟悉起來,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憑借逐漸恢複的記憶進入了熟悉的單元門。

防盜門上的花紋積攢了一層灰塵,鬱岸如常去摸書包夾層裏的鑰匙,夾層裏空空如也。

但問題不大,他剛剛學會了新技能。

鬱岸拿出撿來的鐵絲,彎折了兩下,捅進鎖眼裏微微攪動。

鎖芯內部傳來輕微的哢啦聲響,防盜門自動開啟。

月光透過落地窗灑進來,熟悉的家的氣味聞起來十分舒適,隻不過灰塵有些嗆人,因為家具許久沒有打掃過了。

鬱岸摸索著打開頂燈,客廳中央堆著半人高的課本書籍、工具儀器和雜物行李,都是畢業後從學校帶回來的,還沒來得及收拾。

手機和鑰匙都安安穩穩地放在茶幾上。

奇怪的是,手機自動格式化了,相冊、備忘錄乃至通訊錄都空空如也。似乎有人在故意掩藏某種不可告人的陰謀。

鬱岸完全不在乎,拿起手機,重新下載一些有用的軟件,存上麵試官的號碼,並向他的社交賬號發了一個好友申請。

昭然的頭像是一隻小黑煤球貓,id名字叫“NSDD”。

“NSDD,你說得對?還挺符合被迫迎合大老板的打工人。”

鬱岸想了想,給昭然設置了一個備注“Boss”,一語雙關,既能代表老板上司,也能代表遊戲裏關卡盡頭的首領怪物,當然也意味著終有一天會被玩家揍得滿地找牙。

沒過兩分鍾,昭然就發來一條消息。

Boss:“到家了嗎,沒撞上高壓線吧。”

鬱岸:“1。”

隨便回複了個數字以示回答,鬱岸就進了浴室,得把身上的血汙好好洗洗,等擦著頭發出來,發現手機上又多了一條消息。

Boss:“需要什麽直接告訴我就行。”

鬱岸習慣性躺到沙發上,腿搭在沙發背上方,頭吊在沙發底下,整個是一個近似倒立的姿勢。

他舉著手機,胡亂回複:“需要麵試官陪睡。”

打出這行字時,鬱岸麵無表情,他不在乎麵試官對自己懷著怎樣的心思,也不在乎自己明天如何,好像什麽都是無所謂的。

這就是逃犯的心理嗎,複仇的痛快和身負人命的負罪感重重疊疊。

剛從存屍抽屜裏爬出來時,大腦一片空白,什麽記憶都沒有,反而求生欲強烈,一心隻想活著,可等到記憶慢慢恢複,人倒越來越頹喪了,人類如果沒有大腦,一定會快樂得多。

一兩分鍾過去,Boss才回複:“你平時也對陌生人說這樣的話嗎?”

鬱岸皺了下眉,自己明明是順著他的意思說的,沒想到還要被批評,職場果然複雜。

鬱岸回複:“對。”

反職場內卷,從不向上司諂媚開始。

放下手機,鬱岸雙眼放空,發了一會兒呆。

忽然,他眼睛一亮。

沙發對麵的電視櫥底下,隱約有一個乒乓球大小的洞。

他從沙發上翻下來,趴到地上仔細觀察。似乎隻有他那種躺沙發的奇特角度才能看見這個洞,別的角度基本不可能發現它。

鬱岸廢了好大的勁兒,才把沉重的電視櫥四腳朝天翻了過來,那上麵確實有個洞,而且像人為鑽出來的,是個藏私房錢的好地方。

他試著把手指伸進去,但洞口太小了,最多伸進去兩根手指,觸碰不到底。

找了個手電筒向裏麵照,能看見一個讀取裝置,構造比較像公園搖搖車上的投幣裝置,而且運用了密碼箱的封鎖手段,鬱岸看得出,這個封鎖方式是自己常用的設計。

小時候老是被爸爸翻抽屜,他就自己研究了一種簡易投幣鎖,安在抽屜內側,隻有他知道從哪個角度投幣進去能打開抽屜,如果強行拉開,就會帶動裏麵的粉碎裝置,所有紙張直接跟拉抽屜的那根手指頭同歸於盡。

然而鬱岸摸遍全身,也找不到一個硬幣,但口袋裏有個硬物,拿出來一看,是那枚用盡的一級藍廢核。

這大小也挺相近的,管他呢,反正也沒用了,扔進去。

鬱岸迅速撤到遠處,對於自己做陷阱時無所不用其極的殘忍手段,連他自己都有點遭不住。

洞裏傳來齒輪咬合的哢嚓聲,幾秒鍾後,像到點的烤麵包機彈出麵包片一樣,從洞裏彈出來一張卷起來的紙。

看起來是從筆記本上撕下來的一頁紙,上麵密密麻麻寫著字:

天氣 晴

我對她說:“吃下去,媽媽,今天是我們的節日。”

媽媽在生日蛋糕的燭光後發抖,她痛苦又憐憫地看著我,像天使在注視殺戮歸來的惡魔。

我於心不忍,拿出提前買好的長途車票,和一本我翻來覆去看了許多遍的《假如給我三天光明》,作為禮物送給她,這是我們分別的日子,她重獲自由,沒有人再打她了,而我留在原地,看守一望無際的生活。

不過,媽媽走後,他來了。

他喜歡從陽台進來,很靈活,總是很有活力,今天也一樣,敲了四下窗戶後跳進來,然後一把抱住我。

他看到餐桌上放著一口沒動過的蛋糕,問我那是什麽點心。

生日蛋糕,他沒有見過嗎?

他又問我什麽是生日。

我說,誕生之日。

他有些低落,從背後抱著我,下巴搭在我肩頭,抱歉地和我一起哀悼:“噢……不幸的日子。今天是不是沒有親吻了?”

他總是能把我逗笑,我攬著他的脖頸親他的嘴唇,他不是很會接吻,牙齒經常紮到我的舌頭,但他非常熱衷於這件事,每一次和我胸膛相貼,我都能聽見他亢奮的心跳。

他脖頸十分敏感,親一下就會泛起一層粉紅色,但他很喜歡,問我:“這是被陽光照耀的感覺嗎?”

不,這是被深淵吞噬的感覺,隻有魔鬼侵蝕靈魂時才會讓人陶醉。

我把心裏話告訴了他,我不想再上學了,有位做翡翠生意的老板雇我去當打手,老板覺得我手黑,敢對親生父親下手,隻需培養幾年就能震懾住邊境線那一片的黑幫。

我被老板說得有些心動,日漸覺得好像那種昏暗糜爛的角落才是我該去的地方。生活已經壓垮了夢想,我自己也終於壓垮了自己。

“不要,去上學吧,等學完了,我給你一份適合你的好工作。”他讓我麵對著坐在他腿上,把我按進懷裏,努力把心裏熾熱的溫度傳遞給我,用手腕重重地揉我的頭發,低聲哄我。

每次安撫我,他都竭盡全力,這並不是他擅長的事情,卻一直在為我破例。

他對我說,如果手沾鮮血可以拯救他人,那麽殺戮豈不算是一種贖罪的方式?別做壞蛋,來當英雄。

我好像一直行走在黑夜裏,我從未看見過。直到遇見我的“沙利文老師”,給了我三日光明,和一個前所未見的世界。

M016年1月22日

——

咚咚咚咚,有人敲了四下玻璃。

鬱岸抬起頭,陽台窗外是昭然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