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驗證

車恩載舉起手電筒照亮對方的臉,被光線掃中的地方便迅速褪去了色彩,他的頭發和睫毛乃至粉紅瞳仁遍布色素細胞,受到光的刺激就會褪成雪白。

昭然眯眼抬手遮擋臉前的光,車恩載立刻移開手電筒:“抱歉,組長。”

昭組長現身,讓實習生們懸著的心終於落了底,終於不用死在這個鬼地方了。

“你的手,好像是假肢?”昭然注意到車恩載的左手,膚色不太自然。

車恩載眉頭微蹙,扶上安裝假肢的手肘,不想提起那場災難,輕描淡寫道:“去年出車禍受了傷。”

“嗯。”昭然輕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又問第一時間跑過來幫忙的大個子魏池躍:“你呢。”

被緊急秩序組組長親自問話,魏池躍渾身緊張,筆直立正,字正腔圓回答:“報告,兩年前老媽尿毒症,正好配型合適,換了我的一顆腎上去。”

他毫不掩飾,講述功勳般驕傲地自我介紹。

原來都是身體殘缺但尚未鑲嵌畸核的預備載體,怪不得會從茫茫人海中被職業推薦人看中,然後舉薦給地下鐵的麵試官們。

“先去看看綁在椅子上那人,好像還有呼吸。”

兩個調查員對昭組長的命令自然毫無異議,轉身小心接近座椅探查。

昭然轉身麵向站在稍遠處黑暗中的兩位技術員,座椅上的銅片裝飾如一條模糊的鏡子,在轉身的瞬間照映出昭然的雙眼——一雙金藍色異瞳,在銅片上一閃而過。

他隔著手套搔了搔手背,剛剛拍到對方肩膀時產生的那種強烈的敏感不適的感覺讓他很不習慣。

鬱岸站在原地,被忽視的感覺讓他很不爽。

剛剛車恩載險些墜崖,拉住他的手時,鬱岸就感覺到了假肢的觸感,卻沒有當麵詢問,這不符合麵試官的要求嗎,不值得他單獨拿出來表揚一下嗎。

原來自己扔進實習生堆裏也並不特別,甚至都不是他最先關注的人。仿佛從進入遊戲幻室到現在,自己的單方麵分手再單方麵複合都是在自作多情,其實昭然從來沒承認過。

迎著昭然遠遠望過來的視線,鬱岸邁步上前,卻被紀年拉住手臂。

“等一下。”紀年目光警惕,“我和雍鄭調試設備的時候,認為不到存檔點位置很難進入鏈接,他們沒理由半路出現。有什麽事情是隻有你和你師父兩個人知道嗎?”

鬱岸微怔,眼睛看向一旁,迅速思考過後,快步走到昭然旁邊。

沒想到,昭然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裏,微微彎腰,挨近他的臉頰:“我以為你不想和我說話。”

這個姿勢很曖昧,平時因為身高差的緣故,昭然總是低頭和自己說話,加上身份的差距,難免會產生一種上司對下屬提問的壓迫感,像今天這樣傾斜身子,仔細聆聽的樣子顯得特別溫柔。

這一套組合拳打得鬱岸不知所措,準備好的問題突然忘詞,低著頭冷聲問:“為什麽要關燈才願意和我做。”

昭然指尖微顫,眼底掠過吃到大瓜的驚詫。

他耐心蹲下來,仰頭看著鬱岸別扭的表情,抻平他的雨衣下擺,輕聲解釋:“看我的瞳孔。是散開的,而且很淺,沒有什麽黑色素,所以畏光,在光下看不清你的臉。”

鬱岸睜大眼睛,這是他從未思考過的角度。頓時那些擺在臉上的疏離和棱角便自然消融了大半。

他又問:“戒指,沒有戴嗎。”

昭然抿唇,指尖撥動鬱岸脖頸上掛的細鏈,放輕嗓音哄他:“不是在你這裏嗎,再說上班呢。”

戒指?這具身體怎麽可能戴得了戒指。他撚撚指尖,一陣心悸。

鬱岸臉色一沉:“上班就不能戴嗎?你不想承認嗎?”

“沒有沒有沒有……”昭然落下一滴汗,手忙腳亂哄他,“你別鬧。”

從回答問題上看不出異常,鬱岸悄悄摸進雨衣口袋,捏住好感度表的一角向外拉。

忽然,一聲驚呼打斷了他的動作,兩位調查員正忙於解救綁在座椅上的男人,魏池躍用尖刀割開男人嘴和眼睛上的黑色膠帶,男人痛苦地趴到地上咳嗽,從嘴裏嘔出了一張黏滿唾液的紙條。

鬱岸定睛一看,這人臉熟,不就是教自己直播的那位遊戲主播黃奇嗎。

黃奇從痛苦中蘇醒,睜眼便看見鬱岸雙手撐著膝蓋彎腰觀察自己,嚇得舌頭都大了:“你、那個摳眼珠子殺人魔……”

“……”鬱岸踹他一腳。

“我在哪兒?”黃奇慌張地**自己的臉,直到摸到係在脖頸上的粉色大蝴蝶結,“對,我穿越到我的遊戲賬號上了,當時我坐在電腦前玩遊戲,一對雙胞胎就出現在遊戲畫麵裏,他們朝我越走越近,然後伸出手,竟然穿透了屏幕,把我扯進來,還塞給我一張寫著‘平民’的卡片,還給了我一把刀。對,我的卡片呢?”

“雙胞胎,長什麽樣子?”

“十六七歲的小男孩?倆人都是一隻金色眼睛,一隻藍色眼睛,跟波斯貓似的。”

“你們是地下鐵的人吧,我是不是已經得救了……”直到黃奇看見其他人也穿著遊戲風格的酷炫小雨衣,愣了兩秒,又絕望地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隻有魏池躍不嫌惡心,用刀尖撥開了黃奇吐出來的紙條,上麵赫然寫著一行字:“魔女就在你們之間。”

他匆匆望向昭然,希望領導能給他們指明一個計劃。

昭然卻說:“巧了,我來時也得到一張牌。魔女終究要留在這裏,除非殺了我們所有人。如果都是自己人,可就為難了。”

魏池躍急道:“什麽?您可是組長,不是來保護實習生安全的嗎。”

“一位實習生未能生還,在公司正常的預估範圍內。”昭然平靜回答,“我要盡量保住更多實習生的命。”

聽罷,人們鴉雀無聲,鬱岸看著他,想說什麽,但沒開口。

“抓緊時間離開這裏吧。”昭然攤手,“所有沒受過傷的人,自捅一刀,魔女隻有半顆血,隻要魔女死掉,我們就穩贏了。”

“我不同意。”紀年抬高嗓音,跌跌撞撞跑到鬱岸身邊,“如果紙條是在誤導我們,魔女並不在我們之中,豈不是讓我們白白浪費一次容錯?之後要保證無傷到達終點,有多難?對方想誤導我們自相殘殺,我認為不要上他的當。”

“我同意。”車恩載靠在牆邊說,“你怎麽這麽激動,難不成你就是魔女。”

鬱岸意外紀年會這麽說,接著道:“我也不同意,技術員的自保手段不多,你一個人不能保護我們所有人。”

魏池躍想說“要走一起走”,卻又覺得自己擔不起這樣的責任,隻好棄權。

“行,聽你的。”昭然摸了一把鬱岸的頭發,鬱岸看向一邊:“如果你是魔女,你會舍棄自己救我們嗎。”

“會的,因為你們中間有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

鬱岸欲言又止,一句話哽在喉頭咽不下。

“刀牆移動過來了,快走。”車恩載照亮身後的走廊,那麵刺滿尖刀的磚牆還在勻速移動,已經接近了他們站立的地方,逼迫他們繼續前進。

“跟上。”昭然走在最前麵,在黑暗中行走如履平地。車恩載舉著手電筒領其他實習生向前走,魏池躍拍醒黃奇,把人拖起來就跑。

沿著走廊一直向前,眼前竟是另一座懸崖,探頭向下看,伸手不見五指的壑底隱約可見直立的刀光,無數麻繩懸在天花板的鋼梁上,有的繩套掛著一具上吊的屍體,有的繩圈還虛位以待。

懸崖對岸距離五十來米,助跑飛躍絕不可能。

但並未毫無出路,兩道鐵索連在懸崖之間,可以通過走鋼絲的方式走到對岸。

但鐵索中央被影影綽綽的上吊屍體遮擋,走鋼絲途中肯定會因為躲避屍體而墜落。

“這裏有機關。”鬱岸蹲到地上,雙手掃開地麵的浮土,發現了一塊一米見方的蓋板,用刀尖撬起來,裏麵竟是密密麻麻的銅製齒輪,齒輪互相咬合,牽一發而動全身。

試著轉動一枚齒輪,整個機械便一起跟著運轉起來,紀年抬手指向懸崖:“上吊人動了!齒輪操縱的是他們上吊的鋼梁,鋼梁整體旋轉,上吊人就會跟著調整位置。”

“我看到了,對麵懸崖有插栓。”昭然舉目遠眺,在黑暗中分辨對岸的細節,“對麵低於我們的位置有掛鉤,隻要兩個人先過去,把鐵索另一端掛在低處,剩下的人就可以借助鐵索的坡度滑過去。”

鬱岸在地上劃著數字計算:“時間很緊,刀牆距離我們也隻剩一百米,按它的速度計算,五分鍾就會推到這裏,快一點,現在就走。”

身法最敏捷的昭然和車恩載率先跳上了鐵索,車恩載將手電筒叼在嘴裏,雙臂伸直來輔助平衡,調整呼吸,盡量不向下看。

魏池躍等他走出一定距離後,跟著邁了上去。他個頭太大,很難保持重心平衡,但鐵索奇重無比,憑車恩載一個人就算到達對岸也無法舉起鐵索掛到低處的插栓上,所以他必須去,這樣才能盡量為技術員爭取逃離的時間。

昭然就輕鬆得多,雙手插在兜裏,毫無壓力地向前邁步。

“我的媽呀。”黃奇看一眼懸崖,腿直打哆嗦,嚇得坐在地上往後蹭,隻好跟技術員們留守在一起。

“喂,你也別閑著。”鬱岸冷道,“數數會嗎?大聲數,從一開始,均勻地數,不要變快也不要變慢,鐵索上的人,聽黃奇數一個數,就向前邁一步,房間太黑,你們走遠之後,我們就看不見你們了,隻能根據速率步幅算你們的位置。”

“好!”上了鐵索的人們應聲。

黃奇哪敢反駁半句,隻好聽話地大聲數起數來,淒厲委屈的嚎叫在空**的懸崖間哀轉久絕。

紀年扶著膝蓋跪坐在鬱岸身邊,仰頭盯著轉動的天花板鋼梁,記住所有經過視線的繩結位置,然後說給鬱岸聽。

鬱岸通過心算三個人的位置,指尖微調齒輪,要保證三個人的麵前都沒有上吊屍體阻礙他們前進。

上了這道鐵索,就相當於將命交給了留守的同伴,在無底深淵上方,或許技術員的一個操作不當,就會使走鋼絲者墜入萬劫不複之中,車恩載叼著手電筒,不敢相信自己就這麽走了上來,是精進徽章給了他底氣嗎。

鋼梁開始轉動,上吊的屍體也在跟著緩慢旋轉,他勻速向前走,一具屍體正擋在兩米之外,頭顱被折斷的脖頸掛在肩頭,外凸的雙眼死死盯著他,似乎隨時都能動起來,抱著他墜入深壑。

黃奇還在大聲數數,車恩載想要停下腳步,卻無法停歇,因為魏池躍就在身後,自己的步幅一變,就會影響到他。

距離仍在縮短,車恩載快要與屍體貼個對臉了。

忽然,距離陡然變遠,屍體被轉動的鋼梁帶走,從車恩載的必經之路上被轉開了。

他鬆了口氣,繼續向前。

鬱岸的操作從一開始的生澀變得熟練,不停向前或向後微調齒輪轉動,這對手指的控製力、精細度和計算速度都是一種考驗。

鬱岸低著頭專注操作,這時候,紀年貼近他耳邊,用隻有他聽得到的聲音問:“你是魔女吧。”

鬱岸指尖一頓,但立刻將節奏找了回來,低聲回答:“我是英雄。”

“不,平民死亡的時候英雄會掉半顆血,艾科死的時候你卻沒有抬頭看自己的血量,說明你頭上沒有顯示掉血。”

“我拿到牌之後,說了一句預言家,是故意讓你看到的。”紀年輕聲說,“如果你是平民牌,就不會這麽快反應過來這個遊戲裏沒有預言家,平民這個詞很容易誤導人認為這個遊戲與狼人殺有關,隻有你的牌不是平民,才會一下子意識到我在騙你,然後立即演了一個英雄的舉動來反套路我。魏池躍也看到我說自己是預言家,他就深信不疑。當然,不排除他傻。”

“可是昭組長真的會拋下你不管嗎,他是你師父哎,或許隻是想考驗你會不會舍己為人呢。”

“你師父不也利用了你。”鬱岸已經出了神,隻有手指在靠著慣性繼續操作。鋒利的輪齒磨損著指尖的皮膚,一些密齒上沾了血跡。

“唔。”紀年卻看到他眼瞼慢慢泛紅,鼻尖上一滴水滴到齒輪上,淹沒在金屬的縫隙中。

“你、你別哭啊,我不會讓你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