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偽神的救贖

“然哥?”鬱岸立刻趴到船沿另一邊,低頭在水中尋找蛛絲馬跡。

停滯的小船又開始順水漂流,似乎剛剛隻是因為不慎掛在了水底的礁石上。

水體清澈見底,鬱岸看見水底碎砂中掩埋著一塊漆黑的木板,但看不清全貌。

小船向更深的冰山空腔內漂流,這一路上,水道底部的白砂中掩埋著無數的黑色木板,被水流寂靜腐蝕成鏤空的樣子,縫隙中擠滿遊**的浮遊生物,熒光聚集在腐蝕的縫隙中。

直到其中一塊木板向上翹起,表麵的十字架紋路在碎砂之間若隱若現。

這水底埋的全是棺材。

聯想到剛剛搭在船沿上那隻蒼白的手,鬱岸眉頭緊鎖,對自己的處境不由得多了幾分警惕。

是死人的手嗎。船上供品凍肉的血腥味浸入水中,吸引他們向上爬。一些民間傳說中就存在溺死者會拉住水中人的腳腕,一直拽下水麵使活人溺斃的說法,在這常理無法解釋的小鎮中,什麽都有可能發生。

嗒。

又是一聲相似的輕響出現。鬱岸迅速轉向聲音的來向,果然,一隻慘白的毫無生機的手搭在了船沿上,小船驟停,慣性使鬱岸打了個趔趄,摔倒在供品之間。

好大的力量,竟然一隻手就能穩住一條順流而下的漁船。

鬱岸反握破甲錐,匍匐接近那隻死人手,誰知這時身後又接連傳來嗒嗒的輕響,他循聲回望,船沿四周又扒上來兩隻骨節分明的手。

糟了,水鬼還不止一個嗎。

修長雪白的手向船內摸索,觸摸到堆積的凍肉時,停頓了一下,然後抓住肉塊邊角向水下拖。

一塊凍肉撲通一聲掉入水中,進入溫水中的肉塊迅速解凍,血絲在水中蔓延。食物的腥味招來了更多怪物,那些死人般的雙手貪婪地扒住船沿,足有數十隻。

“這麽多……”鬱岸屏住呼吸,盡量朝遠離它們的方向挪,可小船被扒得傾斜,一角幾乎完全沒入水中,船上的供品紛紛沿著斜坡滑落進水裏,鬱岸用力將破甲錐插到船板上,掛住身體避免被倒進水中。

轟的一聲,鬱岸眼前天旋地轉,小船被猛地翻了個底朝天,鬱岸連著那些凍肉供品一起被嚴嚴實實扣進了水中,水花四濺。

溫熱的水流瞬間堵塞了耳朵,好像墜入無底深淵似的,世界驟然安靜。

鬱岸緊閉著雙眼,恐怕一睜眼就會看見無數僵白腐爛的屍體懸浮在身邊,用他們鼓脹蒼白的死人臉貼到近處,享用自己這份百年一遇的大型活食。

這麽多人,每年分食一個小嬰兒怎麽夠?

可周身寂靜,暖熱溫柔的水流承托著沉重的身體,緊閉的雙眼被什麽東西照亮了,好像一團明亮的火焰在眼皮前跳動。仿佛自己墮入的並非人間煉獄,而是太陽升起的地方。

鬱岸在水下睜開眼睛,眼前的景象讓他甚至忘記了肺裏氧氣將盡,瀕臨窒息。

水底碎砂之中,掩埋著一口漆黑的木棺,棺蓋偏移,縫隙中滿溢粉橙色的光芒,一隻手將棺蓋推開,好似一位清晨蘇醒後慵懶推開臥室門的美人。

一團巨大的、糾結在成球形的手臂從木棺中遊了出來,像水母擺動觸手,一**一**地從水底升起,它皮膚上附著一層閃爍的浮遊生物,千百條手臂的手指粼粼擺動,恍若從海底升起的一輪烈陽。

小船上的供品傾倒進水中,那些向外散發血絲的凍肉在水中漂浮,被怪物探出三隻手抓住,攏回麵前,在手臂生長的根部,慢慢裂開了一條血紅縫隙,縫隙中生滿鯊魚般的尖牙,那應該是它的嘴。

肉塊被鋸齒尖牙磨碎,吞食入腹,多手怪物合攏血盆大口,繼續向前遊**,享受著莫名其妙從天而降的美食。

鬱岸驚得愣住了,腳腕忽然一緊,他才回神,腳下的白沙中伸長出無數手臂,像水草一樣隨水擺動,其中兩隻手牢牢抓住了鬱岸的腳腕,這些手臂大概就是多手怪物用於捕獵的觸手,抓住獵物等待那本體來享用。

人在水底被抓住就會引起本能的恐懼,鬱岸拚命掙紮,慌亂中嗆了一口水,手腳攪出的大股水泡遮擋了視線,他看到的最後一個畫麵便是遠處的多手怪物朝自己快速遊過來。

死定了,如果隻是幾隻水鬼,鬱岸還有信心跟他們拚幾刀,可這怪物長了一副戰無不勝的外表,讓人想起電影裏那些核彈都轟不死的異形。

很快,身體被一條又一條手臂抓住,一種被堅韌物質困縛的感覺席卷了全身,毫無還手之力,一如自己隻身回到麵試官的別墅,被那些暴躁的小手按在地上揍的那天。

身體越來越輕,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扶持自己上升,頭頂裏水麵越來越近,突然頂破了水麵,耳朵瞬間恢複了聽覺,水聲嘩啦作響,一隻有力的手托著鬱岸大腿,將他送回了小船上。

鬱岸渾身濕透,水順著頭發和純黑兜帽向下嘩嘩淌,他趴到船邊劇烈咳嗽,將嗆入喉嚨的水全嘔了出來。

隔著透明水麵,他看見那團多手怪物在水底挑挑揀揀,把好吃的凍肉塞進嘴裏,一些不能吃的皮毛和金屬瓢盆都扔回到小船上,躺在鐵盆裏在水麵漂浮的馬賽克小嬰兒也在它不吃的行列,被嫌棄地扔回到小船上。

“不吃活的……”鬱岸怔怔端詳它。

撿食完墜進水中的肉塊,多手怪物還未滿足,慢騰騰浮上水麵,趴到船沿邊,用那些手在船板裏翻找還有沒有好吃的。

“……”鬱岸濕漉漉地坐在船裏,和那怪物對視(如果它有眼睛的話),不怪那些村民迷信傳說,因為皮膚表麵附著了太多發光的浮遊生物,這怪物遠遠看去真的很像太陽。

鬱岸忽然產生了一個無比合理的猜測,難不成,這團手是一頭畸化種畸體,麵試官在家鄉日禦鎮殺死了這頭怪物,拿到了它的畸化種畸核,鑲嵌在了身上,因此得到了它多手的能力。

麵試官還沒完全展露過自己的實力,不過以他目前顯露出的戰鬥力來推測,能殺死這頭怪物沒什麽不可能的。

多手怪物吃完了最後一塊凍肉,還在船邊流連忘返遊**,在船身上蹭來蹭去,將小船拱得翻**不止。

“這是在幹什麽……”鬱岸盡力扶穩免得掉進水裏,仔細觀察那怪物,那些發光的浮遊生物緊緊吸附在怪物無數的觸手上,潔白的皮膚被腐蝕得坑坑窪窪,怪物重重撞在小船上,一些發光生物便被用這種暴躁的方式刮了下去,連著一層皮一起被刮掉,血珠向外滲,染紅了周圍的一小圈海水,反而吸引來更多的發光生物來此生根。

它很困擾,像被藤壺寄生的鯨魚。

鬱岸抽出破甲錐,在濕透的熊皮大衣上割下一塊巴掌大小的矩形,小心翼翼接近多手怪物,用熊毛那一麵替它擦拭手臂上的發光寄生物。

怪物起初很抗拒,但覺察到搓澡的快樂之後就安靜地享受了起來,被野獸皮毛洗刷當然要比碰撞木船來得舒服,它將手臂在船沿上搭了一排,舒服地等鬱岸給搓。

“你這麽多手,你自己搓,我憑什麽給你幹活。”鬱岸將熊皮割成許多長方塊,塞到怪物的手裏,教它怎麽用。

怪物憨憨的,拿到獸皮就本能地往嘴裏塞,它的嘴大得好像書包拉鏈,慢慢向兩邊裂開,如果它認了真,恐怕一口咬碎漁船也不在話下。

“長這麽多手,搓澡都不會嗎。”鬱岸不耐煩拍了它一巴掌,“看著,學。”

怪物無端挨了一巴掌,慢吞吞用一隻手捂住臉(如果它有臉的話),默默學著鬱岸的動作,用獸皮在手臂上搓洗起來。

礙事的發光生物被搓洗殆盡,多手怪物終於露出了原貌,隻是一團糾結在一起的手臂,其實本身並不會發光,隻是在漫長時光中被積攢在身上的發光生物覆滿了而已,在光芒照耀下,怪物的精神很虛弱,蒼白得猶如一團腐屍。

剝脫了那些浮遊生物,它殘破的身體顯得衰敗不堪。

它是如何產生的,從何而來?鬱岸不得而知。

多手怪物欣喜地在漁船周圍飄**,守著鬱岸不想離去。幾隻手推著小船,向川流深處漂流,視線中終於出現陸地,接海邊緣並非冰層,而是凍土,一些抗寒的植物得以艱難生長。

怪物將小船推到岸邊,托著鬱岸腋下把他抱起來,放到礁石邊的巨大扇貝殼上,趴在殼上觀察鬱岸。

鬱岸的體型在它麵前太過渺小,跟人類看小狗差不多,怪物好奇地研究麵前的小人兒,試著用手指觸摸鬱岸的臉。

“該不會又餓了吧。”鬱岸小心地往後挪,把盆子裏的馬賽克小嬰兒推給怪物,“你湊合一口。”

怪物的幾隻手端起鐵盆,把馬賽克小嬰兒端起來,放到水麵上,輕輕向遠處推開。

小嬰兒躺在盆裏順流漂走,遠處窄流的盡頭是一座村莊,幾個婦女正在水邊捶洗衣裳。

按方向來推斷,遠處的村莊可能就是日禦鎮的下一站,日環鎮,從那位父親口中得知,日環鎮人丁興旺,物資充足,或許都是因為這頭怪物的緣故。

日禦鎮的愚昧信仰促使他們每年上供一個嬰兒和許多食物、毛皮、器具給他們所謂的神明,誰知這怪物隻吃一些凍肉,把不吃的東西都順水飄走了,嬰兒和物資就漂到了下遊的日環鎮中。

數不清的年頭蹉跎而過,那些長大成人的嬰兒可曾知道,父母與自己僅距一海之隔。

鬱岸一向反感被別人觸碰,沒想到此時卻不覺得討厭,可能是因為身體太冷,而它的手指帶著暖意。墜入水中渾身濕透,被冷風一吹,渾身凍得厲害,他不停打寒顫,牙齒都在抖。

“你知道什麽地方避風嗎,帶我去。”鬱岸比比劃劃,也不知道怪物聽懂了沒有。

怪物忽然在水中蓄力,跳上貝殼,張開手臂把鬱岸抱在懷裏,手臂帶著溫度,密集地攏在鬱岸身邊,環著他冰涼的身體。

好在鬱岸對“手”這個元素已經格外熟悉,他並沒感到害怕,身體過於疲憊,一股困意襲來,他放鬆身體,枕著怪物的手臂蜷縮側躺在它懷裏。

人類把剛出生的小奶狗抱在懷裏是什麽心情,這頭怪物此時就是什麽心情,小心地抱著懷裏的小人兒,開心到前後搖擺。

幾隻手蓋在鬱岸身上,鬱岸覺得肩頭漏風,於是拿起怪物的手往上麵蓋了蓋。

“……”怪物發出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被牽過的手指從指尖開始變紅。

“兜裏還有點糖你吃不吃。”鬱岸半眯著眼,從口袋裏拿出麵試官畫的心形爆漿軟糖,放到怪物其中一隻手的手心裏。

怪物裂開布滿尖牙的嘴,一口吞掉、咀嚼。然後安靜回味嘴裏的甜味,開心得手舞手蹈,不知道從哪個發聲器官發出沙啞低沉的“噢!噢!”的聲音。

“你喜歡吃甜的?他也是。”鬱岸又掏了兩顆愛心軟糖出來,給怪物一顆,自己吃了一顆充饑。

怪物僵硬地托著這枚神聖的糖,舍不得吃,一直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

他們座下的巨大貝殼微微張開一條縫,一排眼球擠到縫隙邊緣向上看,看見多手怪物正抱著一隻陌生小人兒,坐在自己殼子上搖搖晃晃。

“hei——tui。”貝殼發出這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