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秘密 你接受就是最大的還禮

這一晚,遲霧失眠了。

輾轉反側睡不著,看著天花板發呆,其他三人已經熟睡,避免將她們吵醒翻身的動作下意識放輕。

摁亮手機,將屏幕亮度調至最低,點開晚上剛寫完的文檔。

說著相信奇跡,但心底依舊難免緊張,為對手的強大,為準備這麽久可能會輸的忐忑,沒有人想輸,也沒有人願意接受自己的失敗。

直到天快亮,才終於熬不住生理上的疲憊休息。

辯論賽是饒京大學每年的固定活動,由利刃學生會主席組織,辯論視頻曾被搬運到各大視頻平台,如今已經成為饒京大學招牌之一。

辯論賽地點在藝術大樓頂層活動室,兩個階梯教室組成。

比賽時間是三點,他們需要提前到現場準備,辯論賽需要穿正裝,對方是襯衫西服,他人四人商議都穿白襯衫,將兩隊從著裝上區分開。

遲霧在靠近樓梯口的走廊,腦海反複演練著等會要說的話,開場說什麽,動作怎麽擺,用什麽語氣。她是一辨選手,開場很重要。

這是三人推選出來的,本來定的是陳知楠,但最後結辯時需要強有力的觀點論證,他們便選了她。

盥洗台前,遲霧看著鏡子中的自己,深呼吸口氣,讓自己心態放鬆。

她深知越怕犯錯越會犯錯的道理。

她想洗個冷水臉,但看著董尚熙才給自己畫上的妝作罷,嘴唇抿了抿,將口紅的顏色抹淡一些。

手機振動兩下,錢雁她們到了。

遲霧低頭回消息,轉身,猝不及防與迎麵的人撞個滿懷,油漬潑到襯衫上,很快浸透。

“對不對對不起。”對方連連道歉,“我賠你一件吧。”

遲霧低頭看一大團油漬,說不生氣是假的,但現在更重要的是怎麽解決這件事。

“現在能賠嗎?”她問,“我還有半個小時比賽就開始了。”

女生麵色錯愕,“現在不能,我沒有白色襯衫。”

遲霧無言,荀瑤恰好過來,一見她這樣急聲,“怎麽回事?”

遲霧扯了紙巾擦拭表麵的油漬,“瑤瑤,可以幫我去買盒牙膏嗎?還有吹風機。”

荀瑤不太明白,但還是點頭,“好,我很快回來。”

遲霧看了眼女生,“沒事了。”

說完她擠了一團洗衣液走進女洗手間。幸好洗手間裏麵也裝了熱水,將襯衫脫下,在油漬處抹上洗手液,將油漬的地方打濕浸泡,試著搓了兩下,能搓掉一些,但還是有印子。

洗手液消耗完,還留有一大團黃色印記,外麵有人說話,遲霧拎起衣服到旁邊隔間等著,邊等邊給荀瑤發消息,在群裏給其他三人解釋了情況。

兩點四十。

希望來得及。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從沒有一刻她期望時間慢一些。

兩點五十。

來不及了,衣服吹幹都得好幾分鍾,先湊合穿著吧,總比遲到來得好。

她擱下手機,正要將衣服重新穿上,門外傳來荀瑤的聲音。

“遲霧?”

“這裏。”遲霧將門打開一條縫,“我—”

她剛說了一個字,荀瑤將一個袋子遞進來,“快換上,新的。”

遲霧有些疑惑,但也顧不上其他,將弄髒的衣服脫下換上,尺碼剛好。

“完美。”見她出來,荀瑤很滿意的拍手,“我的估算果然沒錯。”

遲霧問出心裏疑惑,“這衣服是誰的?”

董尚熙和荀瑤不喜歡穿襯衫,而且她剛剛說是新的,這麽短時間不可能是現買的。

“謝淮京給我的。”

遲霧腳步猛地停住,懷疑自己聽錯了,“謝淮京?”

荀瑤點頭,“是啊,我去買牙膏的路上碰到他和陳知楠了,他知道後馬上打電話讓人送了一件新的過來。”荀瑤將髒衣服放進袋子,“說真的,我覺得謝淮京對你有好感,這次,還有上次,他對你的事情都挺上心的。”

遲霧重新綁馬尾的動作頓住,心跳都好似漏跳一拍,她垂眼,找了個理由,“因為他樂於助人。”

“樂於助人?”荀瑤想了想,“有嗎?我怎麽沒聽過他樂於幫助別人?謝淮京可是出了名的薄情寡性。說真的你可以試一試,萬一他真的喜歡你呢,你搏一搏,還有百分之五十的幾率。”

遲霧將頭發綁好,“我想再等等。”

“等什麽?”

“等我確認,他真的喜歡我的時候。”

喜歡這種事,其實當事人最能直觀感受,她能感覺到謝淮京現在對自己相較之前有變化,但這些變化,她怕是自己過度理解。她甚至猜測,謝淮京會不會已經知道自己喜歡他,她心緒很複雜,想他知道,又怕他知道,怕他知道了裝作不知道。

外麵傳來紀承然提醒準備開始的聲音,遲霧扯了張紙巾擦手,“後麵再說吧,先比賽。”

遲霧和荀瑤過去時,其他三人已經在門口等著,見她過來錢雁和魏薇舒了口氣,將最前麵的位置讓給她。

人到齊,他們進去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他們是反方隊伍,在舞台左側,遲霧看見坐在前排的人,目光稍頓,垂在身側的手握了握。

謝淮京位置正對她,沉黑色的襯衫,最上麵的扣子解開兩顆,露出一小片肌膚,他姿態慵懶的靠著椅背,薄峭的唇微勾。似在看她,又好像沒有。

“饒京大學辯論賽現在開始,請雙方辯手作自我介紹。”

正方先來,然後是她們。

等她們坐下,遲霧率先站起來,字字清晰,“反方一辨,法學遲霧。”

“反方二辯,金融陳知楠。”

“反方三辨,古典鋼琴錢雁。”

“反方四辯,金融魏薇。”

話筒回到遲霧手裏,“反方辯論隊問候在場各位。”

話落,四人微微彎腰。

裁判是紀承然和教導主任,各個學院院長。

辯論賽先由正方辯手提出觀點,從四到一,交叉進行。

到對方一號辯手,對方站起來,“適才對方辯友所說以少換多的論點,如果是在平等的取舍裏麵,以少換多無可厚非,但此時的少是兩個剛來到這個世界不過十幾年的小孩,而另一邊是在社會上形成危害,甚至可能造成恐慌的犯罪分子,倘若讓他們逃脫,會不會有更多的小孩因此受苦受難?讓無數家庭支離破碎。”

對方話一出,不少觀眾認同的點頭。

“關於對方二號辯手說的,列車上的工作人員無辜,我方表示認同,但如果選擇另一條道路,那麽又如何保證在車安全停靠在站的時候,這些匪徒不會對車上的工作人員進行傷害呢?犧牲了兩個小孩,又可能會犧牲一車的乘務人員,還會讓匪徒逃亡,為何不選擇一條將風險降到最低的路呢?社會上每天發生的犯罪不計其數,人民警察分身乏術,但在能將這些危害社會上清除時,一直被國家保護的我們,也當為國家做出犧牲。以上就是我的辯詞,謝謝。”

台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其中有幾人被說得已然熱血。

對方比她們預想的還強,字字在理,條例清晰。遲霧看向台下,像是有所感應般,與謝淮京目光撞上。

他兩條長腿交疊,手臂隨意搭著膝蓋,眉梢輕挑衝她笑了下。

“反方一辨,請開始辯詞。”紀承然說。

遲霧站起來,所有人的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期盼的,忐忑的,還有不耐煩等著早點結束宣判結果的。遲霧握話筒的手出了層汗,將視線從觀眾區移開,看向對麵。

“對於剛才對方一辨選手的論點,在國家需要時挺身而出,是我們每個公民應盡的義務和責任,這點我與我方辯友都認同。但這個命題的本身是我們在遇見一個不守規矩,侵犯了你自身權益和損失生命的情況時,你會選擇犧牲自己還是犧牲他人,這個答案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各有不同,選擇犧牲自我無罪,選擇保護自我也無罪,左右都無罪的情況下,用一車乘務員的生命換兩個不守規矩的破壞者,這次成功了,那麽下下次呢?他們依舊會破壞規矩,依舊會有人犧牲,可能犧牲的人裏麵會有身邊至親好友,父母親戚,誰願意來承受這份痛苦?”

“幫助和犧牲,建立在有強大的實力和知道這場犧牲比不犧牲可以帶來更好的結果,但此次列車事件裏的犧牲結果小於不犧牲,我知道我可能會遭遇不測,但是我還是想要盡可能的保護其他人,為他人爭取一線生機,在列車到站前,列車長有充足的時間進行報警,周旋,而非在沒有嚐試努力的前提下盲目犧牲,這樣的犧牲毫無意義,法律的頒布和維護並非要將所有犯錯的人趕盡殺絕,所有的懲罰都是為了再教育。”

“以上就是我的辯詞,謝謝各位。”

她坐下,將話筒放在手邊,一顆心砰砰亂跳失了節奏,後背起了汗,襯衫貼著脊背。

這場辯論的主題,雙方選擇了各自不同的角度,辯論本就沒有絕對的占理方,有人同意就有人反對。

沉默好一陣之後,她聽見有一人鼓掌,抬眼看去,眼眶忽然一熱。

謝淮京一改往日的漫不經心,帶頭鼓掌,其他人好似被他驚醒,也跟著鼓掌。隔著一張桌子和幾米距離,遲霧好似又看見當年那個在黑夜等她到放學的人。

謝淮京淺淺笑著,狹長黢黑的眸裏好似揉著銀河星辰。

辯論賽的結果是由所有觀眾和裁判共同投票的,等待票數的過程裏,遲霧渾身像終於卸下擔子一般,衝其他三人笑了笑。

“計票結果已經出來。”紀承然在電腦上查看票數結果,“平票!”

台下轟然爆發出一陣驚呼,平票的情況前所未有,法學院院長接過話筒,“這場辯論很精彩,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分析有理有據字字在理,在國家利益麵前,我們應當犧牲小我成就大我,但同時也當愛護自己生命,用自己的力量維護社會的平和,感謝雙方辯手帶來的精彩辯論,最後我們商議決定,本次參與辯論的八位選手,每人都加五分學分。”

“哦吼!!!!”

“蕪湖!!!!”

台下登時熱烈起來,不少人衝上講台,將雙方團團圍住。

“你太棒了!”

荀瑤和董尚熙將遲霧抱在懷裏,錢雁和魏薇也加入進來,陳知楠隻得衝台下的謝淮京挑眉,後者站起來,拍了拍陳知楠肩膀。

陳知楠昂首挺胸,“這事我回去跟我家老頭講,跟他至少吹一年。”

遲霧扭頭,看見身側的謝淮京。

四目相對,謝淮京彎唇笑了笑,“祝賀。”

遲霧還沒說話,有男生上前來,“學妹,可以加個微信嗎?我也是法學係的,以後我們可以隨時探討法律。”

本跟陳知楠說話的謝淮京眼皮輕抬,目光落在跟遲霧搭訕的男人身上。

“兄弟,有人撬你牆角。”陳知楠調侃。

謝淮京冷冷瞥他一眼,心口仿佛被一根細細的線纏繞,眼底掀起無聲波瀾。

“不好意思,我手機最近出了點問題,用不了微信。”遲霧歉意的拒絕。

男生也沒勉強,說了句“打擾”便離開。

荀瑤撞了撞遲霧胳膊,小聲,“謝淮京好像吃醋了。”

遲霧還未平複下來的心跳又失了節奏,餘光卻不自覺的朝謝淮京看去,他雙手揣兜笑得散漫,跟陳知楠聊天,根本沒注意這邊。

“沒有,不要胡說。”遲霧說。

荀瑤:“你信我,我這雙眼睛,磕CP從不出錯。”

“今晚我請客,你們想吃什麽隨便點。”陳知楠聲音傳來。

“陳老板大氣!”

董尚熙雙手抱臂,“你們去吧,我就不去了。”

荀瑤:“啊?為什麽啊?”

陳知楠竄了過來,“姑奶奶我知道錯了,你大人不記小人過,都兩個月了,消消氣。”

董尚熙睨他一眼,陳知楠也不管是在大庭廣眾之下,給董尚熙捏肩,“你吃垮我,讓我流血,報複我。”

陳知楠都這麽說了,董尚熙也並非得理不饒人的人,“看在你這麽大方的份上,這次就算了。”

“行行行,謝謝大小姐。”

遲霧看向謝淮京,詢問他的意思。

像是看出她的猶豫,錢雁開口,“遲霧你可不能不去啊,你是我們隊的功臣,少了你這慶功宴就不完整了。”

魏薇附和的點頭,“對,你可是主角今天。”

遲霧並未立刻回答,她昨晚就跟謝淮京約好了請他吃飯,去與否看他的意思。

謝淮京低頭摁手機,下一秒遲霧手機響了。

【_:下次,今天你們的慶功宴。】

吃飯的事這麽定下來,離開前他們嶼對方一一握手。

“你很厲害。”對方一號辯手說,“中途我幾乎被你說服了。”

遲霧笑回:“我也一樣。”

兩人相視一笑。

“期待與你的下次辯論。”

“我也是。”

一行人走出藝術大樓,遲霧要先回宿舍換衣服,讓他們先過去。

“老謝開了車的,老謝等下遲霧吧,我們先過去點菜。”陳知楠說。

其他人表示OK。

很快,他們就走遠,熱鬧的群體登時隻剩他們兩個。

“今天謝謝你。”遲霧說,“這個衣服多少錢,我轉給你。”

謝淮京看著她。

白襯衫牛仔褲,頭發在腦後紮成馬尾,袖子往上挽了兩圈,露出一小節瑩白手腕,白襯衫有些透,距離近隱隱看見一抹藍色。

謝淮京喉結滾動兩下,將視線移開,“先去換衣服。”

“哦。”遲霧沒注意到他的不自在,“那你在這裏等我會兒。”

“嗯。”

遲霧小跑回宿舍,以最快的速度換下襯衫穿上裙子下樓。

走出樓道便看見站在不遠處的謝淮京,襯衫下擺塞進褲腰,黑褲包裹的腿筆直修長,寬肩窄腰長腿,夕陽落在肩頭,好似畫師精心繪製的畫卷。

遲霧放緩腳步,打開手機,將距離拉近。

按下快門時,謝淮京似有所感應般朝這邊看來,偷拍被抓到,遲霧不自在的摸了摸耳朵,裝作在看消息的樣子。

她走近,“可以走了。”

謝淮京眉梢輕抬,“等會。”

遲霧停住,看他。

他微微俯身,眼底揉著幾分笑,傍晚的空氣翻滾著燥熱,遲霧站得筆直,看著那張俊臉越來越近。

謝淮京抬手,指腹落在她眉角,輕輕抹了抹。很輕,遲霧卻感覺被他碰過的地方像起了火。

他低笑,“好了。”

壓迫感消失,遲霧在心底鬆了口氣,跟在他身後朝校門走去。

外來車輛不能進學校,謝淮京的車停在對麵小區停車場,兩人從入口進去,輪胎碾壓橡膠發出刺耳的聲音。

陳知楠發來吃飯地址,在君盛,一家五星級飯店。

“衣服錢多少,我轉給你。”遲霧又說。

“不用。”

“那我洗幹淨了還你?”

紅燈口,謝淮京踩下刹車偏頭看她。

“你的尺碼我能穿?”他笑得懶散,在瞧見她一臉認真時嗓音沉了沉,“你非得和我算得這麽清楚?”

不知是不是遲霧多想,她品出幾分話裏的曖昧,好像他們的關係在另外一層。

“我隻是不喜歡欠別人什麽。”遲霧實話實說,“因為我不太還得起。”

第一次,謝淮京在她眼裏看見了一種名叫自卑的情緒,心口仿佛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綠燈,前麵車子緩緩前行,在鬆掉刹車時,謝淮京開了口—

“你接受就是最大的還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