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PPT做得好就能承包食堂
阿狸到底是剛畢業的大學生,做論文的本事還沒退步,PPT做的那叫一個花團錦簇,甚至還有一個很炫的片頭動畫,看起來高端大氣上檔次。
易冷順手就把自己剛做的那份發了過去,阿狸看到對方的版本和自己風格如此接近,頓有惺惺相惜之感,兩人在QQ上交流起來,武玉梅插不上嘴,心裏酸溜溜的,暗暗發誓有空一定回北大青鳥繼續深造一把。
阿狸身為常青藤大學高材生,學習能力沒得說,標書做的有板有眼,她和易冷的理念暗合,為校方提供的並不是簡單的價格加菜譜,而是一整套的解決方案,包括相關設備、流程,台賬、油煙淨化泔水處理等,可以說比校方的招標要求更加詳盡和科學。
甚至連公司旗下的營養師都是國際級別的,易冷在網上百度到這個名字,是日本籍的營養師,著有營養學專業著作,這不是拉大旗作虎皮麽,為標書錦上添花可以,但無底線的吹牛就不合適了。
對此阿狸給出解釋,這位營養師是他們家雇傭的人員,準確地說,是阿狸患病期間父親專門為她花高價請的配餐師,月薪六位數的那種,而且和阿狸私交甚好,已經答應以一元錢的象征性酬勞出任玉梅餐飲的顧問。
七百人吃飯的食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即便不包采購隻掙辛苦錢,也是個肥差,武玉梅怎麽都想不通,老黃哪來的信心。
“老黃,你給我撂句實話行不?”武玉梅以推心置腹的語氣問道,“這生意到底能不能成,不然我睡不著。”
“能成。”易冷斬釘截鐵。
“總得有個原因吧?”武玉梅還是不信,“別給我說PPT做得好就行。”
“因為我們開掛了。”易冷給了一個很荒唐的理由。
其實他也給不出合理的解釋,但第六感告訴他,這事兒能成。
易冷在近江國際關係學院的本科階段主修的是國際戰略研究,畢業分配方向是總部、大軍區機關以及駐外武官處從事情報資料翻譯整編工作,當初他選擇的是駐外,算是文職,一次偶然的機會,把外勤沒處理好的活兒幹好了,就被調了過去,從此一發不可收拾。
幹外勤特工非常危險,稍不留神就小命嗚呼,幾次死裏逃生也養成他強大的第六感,對危險的預知能力之外,也有對其他事情的預判。
……
武玉梅等人被社會毒打的經驗也是正確的,這種閉著眼睛就能賺錢的生意,早就有人盯上了,幾方勢力都博弈過七八次了,黑的白的招數都使過一輪了,最終剩下兩撥人馬。
一撥人是尹炳鬆為代表的船廠係。
另一撥是市裏一家專做學校食堂承包業務的公司,教育局的關係很硬。
船廠子弟中學比較特殊,行政上歸集團公司管轄,業務上受市區教育局領導,兩邊都能說得上話,生意能不能拿下,不光考量靠山的能量,也要考量投標人的綜合實力,兩邊半斤八兩,旗鼓相當。
尹炳鬆有個好大哥,是集團行政部後勤處的處長,子弟中學是後勤處管的,食堂承包也歸口這一塊,此刻兩人正在一處洗腳房裏享受著熱騰騰的中藥泡腳服務。
作為一個標準社會人,是一定要“幹工程”的,工程不一定是修橋鋪路蓋房子,像這種承包食堂也算是一種工程。
尹炳鬆自己沒有任何團隊,他的玩法是先把合同拿下來,然後轉包出去輕鬆掙錢,像以前他接了一個別人轉包的活兒,轉手就又包給下家,一個工程能轉五六道手,前麵的人吃肉,後麵的人喝湯,真正幹活的人隻能吃點泔水了。
這回食堂工程,尹炳鬆打算自己幹,他覺得給孩子們做飯比鋪路架橋簡單,一個學生一頓飯八塊錢的標準,能賺六塊錢,剩下兩塊錢買最廉價的米麵糧油,批發國外進口的凍肉,那種冷庫裏放了幾十年的垃圾肉,價錢便宜到無法想象,反正吃不死人,搞唄。
好大哥泡著腳,愜意的眯著眼,尹炳鬆說話了:“大哥,等咱們拿了合同,這裏麵有你七成的幹股。”
“你看著辦。”好大哥淡淡道,他管後勤這一塊,就喜歡尹炳鬆這樣有眼力價的人,別管工程大不大,人家眼裏有自己這個好大哥。
尹炳鬆粗略算了一筆賬,向大哥匯報:“七百人按八塊錢標準,一頓就是5600,一年的法定節假日是二十九天,周末休息七十七天,寒暑假就打一百天算,再有節假日和寒暑假的重疊,一年上學的時間大約是一百六十多天,扣除損耗折舊人員工資,擺乎好了一年能有五十萬利潤。”
大哥點點頭:“該走的流程不能少,招標是公平公正公開的,你懂麽?”
尹炳鬆說:“我懂,該打點的一個都不會少,這張卡裏有二十萬,大哥你拿去該請的請,該安排的安排。”
好大哥說:“對了,廚子找好了麽?”
尹炳鬆說:“找好了,很有名氣的大廚,專做學生營養餐的。”
“我還有個會,先走了。”好大哥收了卡,腳也不泡了,尹炳鬆要起身送,被他按下:“你就別動了,咱哥倆不講那些虛的。”
好大哥前腳走了,尹炳鬆後腳就給小弟打電話:“強子,我讓你找的廚師找好了麽?”
強子說早就安排的妥妥的了,是我親老表,絕對自己人。
掛了這個電話,強子又給老表打電話:“別在養豬場幹了,趕緊過來吧,我給你安排了一個輕鬆的工作。”
……
集團辦公大樓,副總工程師馬曉偉坐在專屬於自己的辦公室裏躊躇滿誌的望著窗外的雪花,他也在帶領團隊製作標書,不過他投的標可大多了,價值幾十億的巨型貨輪標的,拿下了就能養活全廠好多年。
高明是總工,但他隻是長袖善舞,是從勞模發家起來的總工,若論技術業務,還得依仗馬曉偉,這也是馬曉偉的底氣所在。
馬曉偉腦子裏不但有投標大事,還有兒女情長,今天的雪下的別有意境,如果站在海邊看雪,那小情調豈不是杠杠的,但是這樣做未免過於明顯,他怕把阿狸嚇著。
短短幾分鍾,馬曉偉腦子裏就過了幾十個方案,最終靈機一動,拿兒子出麵做掩護是最合適的,這樣即便被外人看到也不怕。
他立刻打電話給兒子封瀟瀟。
電話裏是這樣說的:“兒子,你們老師寒假要回家過年的吧,臨走之前咱們應該表示一下的,請人家吃個飯。”
馬曉偉隻說你們老師,並未提到阿狸的名字,但父子倆心有靈犀一點通,根本不需要老爸明說,封瀟瀟就心領神會,他說好的,我這就發出邀請。
緊接著封瀟瀟就給阿狸發信息說想請老師吃個飯。
對於學生的邀請,阿狸不會拒絕,她說好啊,你們請客,我來買單。
封瀟瀟替老爸約了時間,到了下午六點鍾,少年騎著山地車來到船廠新村十七號樓接老師,沒想到接下來的不止一個阿狸,還有淩思妍和易暖暖。
客不帶客是基本禮儀,但阿狸想的是自己請客,所以把室友和暖暖也叫上了,老師同學四人說說笑笑,一路走向封瀟瀟選擇的飯店。
馬曉偉牢記那句名言,對於阿狸這種豪門千金就帶她去坐旋轉木馬,什麽山珍海味人家沒嚐過,可是海邊漁家燒烤興許真沒吃過。
港務區有一家漁民開的海鮮燒烤,與黃皮虎飯店的風格差不多,簡單裝修的門麵房,鐵皮焊的燒烤爐,供應的是海產品為主的燒烤,生蠔扇貝花蛤魷魚大蝦梭子蟹,羊肉雞翅大腰子,韭菜大蒜金針菇,萬物皆可烤。
果不其然,沒進門阿狸就被特有的煙火氣迷住了,這家店的名字叫做“不二”,名字就顯得有些中二。
進了門發現有人衝他們招手,竟然是封瀟瀟的爸爸馬曉偉,雙方都有些意外,阿狸以為隻是老師同學聚餐沒有家長,馬曉偉以為來的隻有兒子和阿狸,不過人多也挺好,避免了尷尬,還熱鬧。
雙方打招呼寒暄,落座。
馬曉偉占了一張位置最好的桌子,已經點了餐,但是人數比預想的多,於是又把服務員叫來加菜。
服務員們都很忙,來的是一個髒兮兮的少年,看起來和封瀟瀟他們差不多年齡,卻已經成為勞動力,不得不讓人唏噓。
不過換一種思路,也許人家是這家店的少東家呢。
“阿狸老師喜歡吃什麽,敞開了點。”馬曉偉將菜單遞過去。
“我都喜歡吃。”阿狸看著菜單,一副饕餮遇到美食的驚喜。
馬曉偉暗道來對地方了,如果換成裝潢豪華菜肴精致的大酒樓,阿狸恐怕不會這麽開心,和富家千金談朋友就得逆著來,越接地氣越好。
阿狸點了幾個菜,忽然問那少年:“你們家為什麽要叫不二?”
少年說:“我爸說這是響應國家號召,不生二胎的意思。”
大家就都哈哈大笑。
透過玻璃窗可以看到門前有個避風的棚子,支著三米長的烤爐,一個虯髯漢子正在忙著烤製食物,想必就是少年的父親,這家燒烤店的老板了。
“很幸福的一家人。”阿狸感慨道。
“他們家口味不錯,我經常來。”馬曉偉說,“老板是港務區的工人出身,以前船廠區和港務區不大和睦,兩邊的工人經常打架,民間也不大往來,現在好多了,都是靠大海吃飯的,和尚不親帽子親。”
不大工夫,燒烤上來了,琳琅滿目的一大桌,阿狸忍不住拿出手機來拍照,簡單P一下,發個朋友圈。
嚐一口才知道不但好看,還好吃,大家都讚不絕口,話題主要集中在吃上。
馬曉偉開始憶苦思甜,將自己少年時期求學的故事,他是雙職工家庭出身,父母都是船廠基層工人,工作繁忙沒法照顧孩子,馬曉偉從小就會自己照顧自己,獨立生活能力很強。
九十年代初期,船廠效益滑坡,開不出工資,正值馬曉偉高考階段,他為了節約將來讀大學的學費,吃了整整一學期的醬油泡飯。
“功夫不負有心人,最終我把錄取通知書拿給我爸的時候,他正在船台上焊接呢,我在下麵喊,爸,我考上清華了,我爸在上麵回答,啥?聽不見,我就又喊了一遍,我爸還說聽不見,讓我用最大的聲音再喊一遍,我又喊了,整個船台上的工人都聽見了,我爸從上麵下來的,我看到他哭了。”
馬曉偉的勵誌故事讓人動容不已,阿狸眼圈都紅了。
“你爸爸好棒。”易暖暖對班長說。
封瀟瀟驕傲地挺起胸膛,想說我將來也要考清華,不過他爹不給他顯擺的機會,繼續控場發言。
馬曉偉不但學習好,人也長得帥,頭發濃密烏黑,鬢角修理的一絲不苟,濃眉大眼,兩個酒窩笑起來很迷人,身板也英挺,至少油膩大肚皮還沒挺的太明顯,淩思妍暗自將馬曉偉與尹炳鬆做了個對比,後者連給馬曉偉提鞋都不配。
“所以我們不能再讓你爸爸的故事重演,學生午餐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阿狸終於找到一個機會,把話題扭轉。
“封瀟瀟,易暖暖,你們說一下對學校食堂的憧憬吧。”阿狸說,“我覺得學生是最有發言權的,畢竟你們才是吃飯的人。”
封瀟瀟舉手回答:“第一要保障食品安全,第二是營養,第三是價錢,第四才是口味。”
易暖暖覺得班長就是班長,說話太有水平了,自己隻能從細節上下功夫了。
“黃叔叔做的那種就是我夢想中的學生餐。”暖暖說。
封瀟瀟也附議:“易暖暖每天吃的那種就很不錯,不過對於正處在發育期的男生未免份量有些少,所以,第五是管夠。”
馬曉偉說:“你們說的很好,可是這真不是學生可以決定的,子弟中學行政上歸船廠後勤處,業務上歸教育局,食堂改建完畢後,招標應該是後勤處做主,我聽說已經有幾家搞餐飲的誌在必得。”
阿狸明顯露出失望的神情來。
“怎麽,你也想競標?”馬曉偉關切道。
“我很關切學生的午餐問題。”阿狸說。
“那我想想辦法,找人打聲招呼,不是說能走後門,我馬曉偉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走後門,但我可以保證競標是公平的。”馬曉偉信誓旦旦地說道。
他一個主管設計的副總工,手得伸多長才能管得到後勤處,這話也就是說說而已。
說說也是有用的,屬於表態,樹立形象。
“那就謝謝你了。”阿狸端起杯子,以飲料代酒,敬馬曉偉一杯。
……
同一時空,尹炳鬆也在為承包食堂的事兒奔忙著,想成事兒不是靠送禮就能解決的,還得把關係維護好,喝酒就是最簡單的方式。
作為一個社會人,每天都有酒局,且起碼三場,這回請的是後勤處上麵行政部的一個頭頭,是好大哥的好大哥,那必須陪好。
“哥隨意,弟深一口!”尹炳鬆將分酒器裏的高度白酒一口悶了下去,辣喉嚨辣心辣胃,平時小酌時覺得酒是瓊漿玉液,這會兒怎麽覺得和硫酸差不多。
別說硫酸,就是氫氟酸,這會兒尹炳鬆也得咬牙喝下去。
一斤半白酒下肚,好大哥的好大哥喝好了,承包的事兒就沒有阻礙了。
二場必須有,尹炳鬆讓強子給百樂門的媽咪打電話,安排最大的包房,上38888的套餐。
夜總會豪華包房裏,果盤燦爛如熱帶果園,皇家禮炮38年陳釀倒在小吞杯裏組成壯觀的矩陣,茶幾上是無數已經啟開的青島小棕瓶。
好大哥攥著麥克風,唱了一首荒腔走板的《心雨》。
這首二十年前由歌壇金童玉女演唱的男女對唱情歌是無數油膩中年大叔的心頭好,能讓他們上頭的同時回味永不回頭的青蔥歲月。
“為什麽總在那些飄雨的日子,深深的把你想起~~”
為了應對這些老男人,夜總會的年輕妹兒都練會了這首老掉牙的歌曲。
“因為明天我將成為別人的新娘~~”
好大哥和妹兒合唱:“讓我最後一次想你~”
尹炳鬆又陪好大哥喝了幾大杯洋酒和幾瓶啤酒,去洗手間吐了三回,出來又精神抖擻,鼓掌叫好。
一直到三點鍾才結束,尹炳鬆把好大哥們安全送到酒店房間裏,小妹兒安排的妥妥的,自己下樓,打發強子回去,孤獨地站在寒風中點了一支煙。
幹工程,就得這麽拚,此刻鬆哥有點心疼自己。
……
次日,消息傳來,風雲突變,一切談好的都不作數了,子弟中學食堂承包這個標,後勤處不再負責,教育局也管不了,食堂怎麽搞,歸學校和家委會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