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白羽雞
蓋房子最先要做的就是挖地基，等地基打好，就隻需要在上麵砌牆了。
這時候的房子，蓋得都很簡單，也很小。
薑麗雲抽空去看了看，就懶得管了，畢竟這房子，薑利海估計也就住個十來年。
農村人是真的喜歡蓋房子，接下來那些年吧，變化得又太快。
他們村那些在八十年代蓋房子的人，到了九十年代中後期，很多人就開始拆了房子重蓋了。
很多人家好不容易掙了點錢，全花在了蓋房子上……
不過大家都這樣，她倒也沒必要攔著，而且……他們家的房子是真的不夠住。
她就是有點心疼馮易，擺攤之餘，馮易還要顧著蓋房子的事情，甚至很多活兒都要他幹，也挺累的。
這天，煎餃賣得差不多了之後，薑麗雲照舊去閱覽室看報紙。
花半個小時將閱覽室的報紙都翻了翻，她才回到攤子上，然後收攤回家。
他們到家的時候是十點。
剛到家，薑麗雲就看到了薑二叔。
這時候的農村，很多人是沒有工作的，薑二叔就一輩子務農。
現在他兩個兒子不僅已經結婚，還已經分家，他也就閑了下來，無事可做的他，每天都去薑利海新房子那邊溜達，看蓋房子的進度，如果需要幫忙幹活，他還會幫著幹。
“二叔。”薑麗雲笑著跟薑二叔打招呼。
“麗雲，你們從鎮上回來了？”薑二叔笑著問：“今天生意怎麽樣？”
“挺好的。”薑麗雲一邊跟薑二叔拉家常，一邊和馮易一起把拉車上的各種東西往下搬。
煤爐裏的蜂窩煤還沒燒完，薑麗雲還順手接了一壺水，放到煤爐上燒。
這時候請個泥瓦匠幹活挺便宜的，一天的工錢隻要兩塊五，但給泥瓦匠的茶水是必須準備好的，中午還要管飯。
“二叔，今兒個在我家吃飯吧。”薑麗雲招呼薑二叔。
“行。”薑二叔一口應下。
自打薑麗雲開始擺攤，薑瘸子家的夥食就越來越好，薑二叔巴不得能在薑家吃。
薑二叔去找薑瘸子說話了，薑麗雲則開始做菜。
她做了蒜葉炒肉片、紅燒蘿卜、榨菜炒豆腐幹、韭菜炒蛋，最後又煮了一鍋水，放進去三十個生餃子，等餃子快煮熟的時候再放進去青菜，就這麽做了一鍋青菜餃子湯。
餃子在他們這裏是可以拿來當菜吃的，這餃子湯絕對受歡迎！
等飯菜做好，泥瓦匠也就過來了。
見到桌上擺著的豐盛的飯菜，這人滿臉帶笑：“你們家真客氣！”
他以前幫人幹活，桌上有個韭菜炒蛋就算不錯了，薑家卻每頓都有肉！
就像今天，又是肉片又是餃子，他能吃兩大碗飯。
這個泥瓦匠是馮易問了很多人之後，精挑細選的，人很不錯，吃了薑家的好飯菜，他幹活都賣力很多。
薑二叔也滿臉帶笑。
他家平日裏可不會吃這麽好！
正要吃飯的時候，一男一女兩個小孩子跑進來，衝著薑二叔就過去了：“爺爺！”
這是薑二叔的孫子孫女兒，大點的孫子六歲，小孫女四歲，這幾天，他們兩個每天都飯點來薑家，然後順勢留下吃飯。
薑麗雲知道這兩個孩子會過來，肯定是她二嬸授意的，但她不介意讓兩個孩子在自己家吃，也就沒攔著。
大家一邊吃飯一邊聊天，聊著聊著，薑二叔就說起了隔壁馮家的事情：“馮老頭也開始養雞了，我瞧見他買了很多小雞回來，就養在堂屋裏。”
那泥瓦匠道：“他家也養雞了？最近養雞的人家越來越多了。”
“養雞能掙錢啊！而且要過年了，去年過年的時候，雞肉價格都漲成啥樣了！”薑二叔道。
“也是……”那泥瓦匠點頭。
“我家那小子也想養雞來著，就是現在小雞不好買，得加價！甚至要走關係才能買到。”薑二叔歎氣。
薑麗雲忍不住道：“二叔，大家都去養雞，雞賣不出去的話，價格肯定會跌，最後搞不好要虧本。”
薑麗雲記得上輩子，橋頭村很多人都因為養雞虧了錢。
白羽雞養殖時間很短，出肉又多，八十年代傳進他們國家之後，就很快被推廣開。
他們這裏一開始養雞的人家都賺得特別多，然後大家夥兒看得眼熱，就都開始養。
然後大概是今年年底，因為養的雞太多的緣故，雞肉價格暴跌，還賣不出去。
這個時候的人對肉食都非常渴求，其實對整個大市場來說，這麽點雞很容易就能消耗掉。
可關鍵是……這時候物流不行。
他們這裏養雞養鴨乃至養豬，基本上都是供給鎮上的，最多也就是供給縣城，一般來說不會運去很遠的地方賣，老百姓也沒有這個門路。
而且……運去很遠的地方賣，路費不便宜，雞在路上，還可能不小心死掉。
反正很多養雞的人都虧了。
白羽雞長大之後不能及時賣掉的話，是需要消耗大量飼料的，因為養雞的人多，飼料價格還非常高……
她記得到最後，很多養雞的人家都把雞殺了醃製起來，留著自家慢慢吃，沒養雞的人家，也會去買一些便宜的雞醃製起來。
上輩子這一年的冬天，橋頭村很多人家家裏，都掛著醃製好的雞，她家也不例外。
那會兒她每次回家，都能看到脖子上被係了一根繩子，然後掛在房梁上的鹹雞。
那些雞看著就像是吊死在房梁上的。
醃雞肉挺好吃的，但架不住他們這裏有些潮濕，她媽又舍不得做來吃……吃到後來，雞肉的味道都變了。
不過他們也沒吃出毛病就是了。
薑麗雲記得上輩子她二叔家是養了幾十隻雞的，倒是隔壁馮家沒有養。
結果現在薑二叔還沒開始養雞，隔壁馮家先養了？
“雞肉大家都愛吃，不至於賣不掉吧？”薑二叔道。
薑麗雲道：“就算大家都愛吃，也吃不了那麽多，而且現在小雞和飼料的價格都漲了，養雞不劃算。”
在農村，養什麽東西或者種什麽東西能掙錢，大家就會一窩蜂去養去種。
如此一來，這東西就會供大於求價格大跌，養殖戶和種植戶就會虧本。
這樣的事情，真的屢見不鮮。
薑麗雲記得整個九十年代，她父母就陷在這樣的循環裏。
每次聽說豬肉價格漲了，薑瘸子就會去買小豬來養，其他人也一樣，然後等他們的豬養大，豬肉價格就下來了……
薑麗雲提醒過他們，但他們下次還會幹差不多的事情。
比如西藍花剛傳到他們這裏的時候，有人靠著種西藍花賺了不少錢，結果大家都去種，薑瘸子就在薑家自留地裏種滿了西藍花……
最後理所當然賣不出去，薑利海那時候吃西藍花吃得臉都快綠了，她那位前大嫂也罵了薑瘸子很久。
老百姓真的挺從眾的。
薑二叔其實是不願意聽別人的意見的，尤其是小輩的意見。
但薑麗雲擺攤掙了很多錢，是個有本事的……
他開始琢磨要不要養雞的事情了。
薑麗雲勸了薑二叔幾句，就不說什麽了。
該聽的總會聽，不願意聽的，她說再多人家都不會聽。
至於隔壁馮家……薑麗雲看了隔壁一眼，懷疑馮家會養雞，是被她和馮易刺激的。
她跟馮易在鎮上擺攤，每天都能掙二十出頭，當然她往外不是這麽說的，隻說自己一天掙十塊出頭。
十塊已經很多了，村裏有不少人羨慕，還有人想跟她學做煎餃。
馮家自然也是羨慕的。
馮易從磚瓦廠離開後，雖然馮老二去了磚瓦廠，但他往家裏交的錢比馮易要少很多，再加上馮老二和周巧霞生的兒子都還沒結婚，將來開銷很大……
馮老頭和周巧霞，明顯是想靠著養雞賺一筆。
但很可惜，這時候養雞是賺不到錢的，隻會賠錢。
不過薑麗雲不會去提醒，而且人家小雞都買好了，她真要腦抽去提醒，也隻會被人當成是嫉妒。
等等！
薑麗雲突然想到一件事。
年底那會兒他們這裏的雞肉價格會暴跌……她是不是可以靠著這個賺錢？
他們公社很多人養了雞，那會兒鎮上早市，每天都有幾十個人擺攤賣雞，價格非常便宜。
但隻有他們這裏這樣。
這些雞如果能拿去大城市賣，肯定能賣掉！
事實上到了後來，就有人低價收購白羽雞，送到省城去賣。
別人能這麽幹，她自然也可以。
上輩子那人是收購了活雞去賣，因為運輸成本比較貴的緣故，賺得並不多，那她可不可以，把雞殺了加工過之後再拿去大城市賣？
醃製的雞肉味道不一定好，但這時候的人又不挑！
當然具體怎麽操作，要提前琢磨一下，她還不一定能把這件事情辦成。
她的本錢太少了！
她沒有學曆也沒有背景，不知道要怎麽在這個時代賺大錢，但隻要用心去發掘，想要在這個時代賺點小錢還是很簡單的！
薑麗雲心裏有事，吃飯的速度就有點慢。
馮易注意到這一點，擔心別人把菜吃光了薑麗雲沒得吃，就挑好菜夾給薑麗雲。
沒一會兒工夫，薑麗雲碗裏就出現了幾片肉兩個餃子。
她一下子就回過神，對馮易道：“你自己也吃，別光顧著我。”
馮易這才乖乖吃飯。
吃過飯，薑麗雲就去了家門口，用煤爐上燒著的熱水洗臉洗手。
從早上忙到現在都七個小時了，她要簡單洗漱一下，然後去午睡。
洗完，薑麗雲端著水盆把已經涼了的水潑到門前菜地裏。
也就是這個時候，她遇到了拉著一車飼料的馮老頭跟周巧霞。
周巧霞斜眼看了薑麗雲一眼，對馮老頭道：“老馮，你以前每天一大早去鎮上擺攤真的很辛苦，我們往後就隻養雞，不去擺攤看人臉色了。”
說完，她還看向薑麗雲：“麗雲，你們天天一家子出去擺攤也就掙個十來塊，算到每個人頭上沒多少……你要不要也去養雞？不過現在小雞不好買，你不一定能買到。”
周巧霞有些得意，他們可是走了關係，才買到這麽多小雞的！
養雞不輕鬆，但比起早貪黑擺攤要好，關鍵是賺得多！
薑麗雲這會兒，肯定很羨慕她！
薑麗雲：“……”看周巧霞的神情，這是故意來她麵前炫耀的？
然而她一點都不羨慕。
馮家據說買了兩百多隻小雞……到最後怕是要虧三四百塊。
薑麗雲回屋睡午覺了，而磚瓦廠那邊，往大城市裝磚頭的船終於回來了！
薑利海站在拖船裏，遠遠地看到磚瓦廠，心情非常複雜。
他這一趟出去雖然隻有短短五天，但真的經曆了很多。這會兒心態跟出去前已經截然不同。
大城市真的太繁華了，他跟那裏的人聊天，才知道大城市的工廠裏，一個普通女工一個月都能掙三百多！
他還得知，一些外企的員工，一個月的工資有上千塊！
那裏的人穿得光鮮亮麗，看起來跟他都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們也確實看不起他，不怎麽把他當回事。
他提前準備了一些雞蛋，想要拿雞蛋去換糧票買便宜麵粉，但他對上那些人的眼神就退縮了。
他想放棄，不想買麵粉了。
幸好，孫金山喊了他，帶著他上岸去換糧票。
他一開始不太敢，幹了一兩次，卻放鬆下來。
他們換糧票找的都是那些負責買菜的退休老太太，人家手上有糧票，還比較閑，願意帶他們去買糧食。
這些老太太有些脾氣好，但也有一些張口閉口“外地人”，看不起他們。
薑利海是很生氣的，但想到這些人其實不認識他，他在這邊再丟臉，老家的人也不知道……他到底還是厚著臉皮，開始投機倒把。
他最後買到一百斤麵粉，兩百斤大米。
他還跟著孫金山，買了一大堆便宜的，豬身上邊邊角角的肉。
別的他就沒買了，他們在大城市停留的時間太短，他來不及去買更多東西。
“終於回來了！”孫金山洗了頭，換上了幹淨的新衣服，有些感歎。
薑利海也換上了幹淨的衣服，但沒有說話。
他心裏突然就生出一點不一樣的情緒來。
他就要結婚了，以後會有孩子。
他要是不多賺點錢，他的兒子以後去了城市裏，會不會也被人看不起？
在城市裏的時候，一些店他壓根就不敢進去，以後他的孩子，是不是也不敢進去？
他不想這樣。
運輸隊的人出差回來，是可以休息一天的。
薑利海跟人借了擔子，挑著他從城裏買回來的糧食往家裏走去。
他算過了，那些米他買的價格比較低，帶到他們這裏賣的話，每斤能掙五分錢，一百斤就是五塊錢，兩百斤就是十塊錢。
因為糧票要用雞蛋換，也有一定成本，所以真的算下來的話，他把兩百斤大米賣掉，大概能掙七塊錢。
一趟七塊錢的話，一個月能掙二三十！
早兩年薑麗萍給人當保姆，因為包吃住的緣故，他們給薑麗萍的工資，一個月就隻有二三十。
薑利海回家的時候，路過了村裏批給他的地基。
然後他就看到，那裏已經開工了！
地基已經挖好，而馮易正從地基往上砌磚頭，旁邊還有個薑二叔給馮易遞磚頭。
薑利海一愣，眼眶突然有點熱。
馮易不愧是他的好兄弟，竟然在幫他蓋房子！
還有他二叔……
薑利海以前一直不喜歡薑二叔，因為薑二叔每次見了他，就會說教一通。
來來去去就是那些話，讓照顧好父母妹妹，讓他多幹活，讓他聽話，讓他去找對象……
就好像在薑二叔眼裏，他處處不好！
誰樂意被訓？薑利海見了薑二叔就躲。
而且薑利海是老大，他知道當初自己爺爺奶奶的東西，大多給了薑二叔。
在這樣的情況下，薑二叔還總來他們家指點江山，說他和他爸哪裏做得不好……
他對薑二叔一家，一直都有意見。
沒想到二叔也會幫自己蓋房子……薑利海一時有些感動。
薑二叔這時候也看到了薑利海：“利海回來了？你既然回來了，蓋房子的事情就要顧著，可不能還像以前一樣，整天躲廠裏不回家。你是家裏的老大，家裏的農活你應該多幹……”
“你年紀也不小了，不要一直不像樣，你家裏裏外外各種事情，還有親戚間走人情什麽的，你都要學一學……”
“你爸已經立不起來了，你別跟他一個樣，現在你蓋房子我還能幫你看著，以後呢？”
薑二叔滔滔不絕地說起來。
薑二叔有些話，其實說的是對的。
但薑利海被人指著鼻子這麽說，又難受起來，對薑二叔的那點感激，都快消散了。
也就是這時候，馮易遞給薑二叔一個搪瓷杯：“二叔，喝茶。”
薑二叔端了杯子，對馮易道：“馮易，還是你最懂事！”
他這段時間跟馮易說話，馮易每次都聽得很認真，不像薑利海，一看就知道他不服氣。
薑利海：“……”他二叔竟然也會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