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有多旺盛?

那天的雨很大。

女孩瘦弱的身軀立在棺槨前,一襲黑衣,跟隨家人,恭敬地向每一位前來吊唁的人鞠躬。

那時祝晚星還留著齊耳短發,巴掌大的小臉,瘦得皮包骨頭,一雙黑葡萄樣的眼睛嵌在微微凹陷的眼眶裏,大得有些駭人。

依仗隊列在肅穆中行進,黑白遺像上,英雄的容顏永久定格。

儀式結束後,祝晚星追出了禮堂外,拽住了他的衣袖。

“叔叔,我在照片上見過你,你是我爸的戰友對嗎?”

許江騁第一次被人叫叔。

“我是。”

“他跟你們說過,他有個女兒嗎?”

許江騁一愣。

“說過,經常。”

“他背心上繡名字了嗎?你見過嗎?”

很多戰士會在自己貼身的衣服,心口位置繡上家人的名字。

許江騁沒和祝國昌同宿舍生活過,沒機會考證這一問題。

他始終認為說謊是不道德的,他也幾乎沒有犯過這樣的錯誤。

但那天,他撒了個謊。

“繡了,見過。”

“是誰的名字?”

許江騁手心一股濕漉漉的觸感,緊張到不停地握拳放鬆。

他在槍林彈雨裏也沒這樣過。

他不知道祝晚星的名字,也不知道隊長太太的名字。

人果然不能說謊。

容易有麻煩。

突然,他看到了女孩手腕上的胎記。

“他繡了顆星星。”

祝晚星的眼睛裏綻放出溢彩光亮,儀式上,她從頭到尾沒有哭過,此時眼眶裏卻飽含淚水。

豆大的淚珠一顆接一顆滾落臉頰,許江騁慌了神,他以為自己說錯了話。

“謝謝。”

女孩放聲大哭,像是壓抑了許久,終於得到解脫,一邊哭一邊笑著抹淚。

“我就知道,他很愛我。”

她總是聽她媽抱怨,說她有個沒良心的爹,從她出生就沒怎麽著過家。

軍嫂這個頭銜,有光環,也有心酸,這麽多年,她們娘倆相依為命,雖說大家明麵上都對她們禮貌有加,但實際上,家裏沒個男人,經常會有不方便的時候。

比如,祝晚星夜裏生病,她媽怕黑,還得半夜一個人騎電車帶她去醫院。

再比如,修水電換燈泡這些事她媽應付不來,就隻能花錢請人上門給收拾。

有個電工和他們住一個小區,知道他們家情況,就主動提出要免費給他們幫忙。

結果沒幫兩次,就有鄰居用異樣的眼光打量那個年輕電工,當然,猜忌的好事的目光也落到了她媽身上。

就這些家長裏短的事情,祝晚星都是聽她媽親口說的,她那時候七八歲,根本理解不了鄰居為什麽要說閑話,但是除了她,她媽也沒有第二個人可以傾訴。

祝晚星從小就以自己有個軍人父親而感到驕傲,班裏同學都羨慕她,她也總說,自己爸爸是個英雄。

每次父親回來,都會帶來一堆好吃的好玩的東西,還會帶著她放風箏,教她用氣槍練習射擊。

直到她的父母因為要不要退伍轉業的事情鬧起了離婚。

每次她媽喝點酒,就會抱著她哭著說,她爸不想要她們娘倆了。

祝國昌其實早就到了可以退伍安置的服役年限,但是他一直不肯下來,部隊也有要給他調配到地方軍區的意思,但是祝國昌本人不同意。

祝晚星不相信父親不愛自己,可她不明白,為什麽明明有回家的機會,父親卻不願意。

祝國昌犧牲的前一年,在家攏共待了16天。

麵對祝國昌的戰友,她急於求證。

看著許江騁的測評結果,祝晚星心情很不美妙。

甚至可以說,相當糟糕。

她清了下嗓子,喚回許江騁的注意。

“您感覺自己,哪個方麵的欲望,缺失?”

許江騁被拉回現實。

“嗯?”

他被祝晚星眼裏的慈愛搞得頭皮一麻。

什麽鬼。

他剛剛做題的時候,根本沒看題目和選項,胡亂填的。

祝晚星關切地看著他,眼神中帶上了專業谘詢師的理解和鼓勵。

“持續多久了?”

許江騁:“……”

他正了正身子。

“沒有這種說法。”

祝晚星恍然大悟:“因為從來沒有過,對吧?”

“……”

許江騁眼角抽了一下,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結合前麵那位大姐說的話,祝晚星先入為主地腦補了一出大戲。

她表現出了極強的同理心,努力站在來訪者的角度思考問題。

“在部隊那麽多年,確實,容易出問題。”

許江騁的臉更黑了。

祝晚星解釋:“如果這已經困擾到了生活,建議去醫院做係統檢查,測評隻能幫助發現問題。”

言外之意,可能不隻是心理問題哦。

說不定生理上也不太好呢。

即使祝晚星的語氣和表情足夠專業,許江騁仍然感覺自己被看扁了。

“這題我填錯了,我想選的是最後一項。”

祝晚星看了一眼選項。

過度旺盛。

“有多旺盛?”

許江騁攥起了拳頭。

她現在是個心理專家。

她不是個不知道什麽叫害臊的小姑娘。

“我覺得這屬於我的個人隱私,不適合透露。”

祝晚星一臉沉痛,給了他一個我都懂的眼神,遞給他一張精神衛生病院的宣傳頁。

“還是去做個係統檢查吧,男人,不能顧事業,不顧自己的生活,你也得為自己以後的伴侶負責,對吧?”

祝晚星無視了某人的黑臉,把許江騁的反應歸類為男人的自尊被打擊。

正常正常。

祝晚星靈機一動,做仰慕狀:“許警官,我跳出一下測評師的身份哦。”

“其實,真正愛你的人,不介意和你來一場靈魂共鳴的柏拉圖式戀愛。”

許江騁極力憋住咳嗽,但抑製不住,隻能用拳頭抵在嘴邊抑製聲音。

祝晚星再接再厲:“另外,我知道還有其他很多辦法解決……”

“停。”

許江騁一隻手伸到了祝晚星臉前,做出禁止通行的手勢。

“首先,我行。”

“其次,行不行跟你沒關係。”

祝晚星眨了眨眼,依舊眼含鼓勵,給了他一個“我都懂”的眼神。

老男人,還挺要麵子的。

這椅子突然就像長了針,許江騁一分鍾也坐不住了,原本他還想谘詢一下自己弟弟的情況,眼下看來,跟這小丫頭談不了什麽正經事。

他起身想走,又覺得不妥。

“這種話,別再跟後麵來測評的其他人說。”

說完,許江騁把廣告單揉成團,手腕一甩,一道優美的拋物線,精準落入門口的垃圾桶裏。

祝晚星翻來覆去地研究著許江騁的測評結果,時不時地搖搖頭。

許江騁遲疑了一秒:“還有其他問題嗎。”

他最近自我感覺狀態不錯,沒有感覺到任何創傷後應激障礙複發的跡象。

祝晚星:“我還是覺得不可思議,真的不行嗎?你試過看片嗎?”

許江騁臉都黑了,直接起身離開了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