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下不為例
祝晚星還在為自己的小聰明竊喜，果然，某人被動接受了這一新的身份，側臉看了祝晚星一眼，下一秒便反客為主，很自然摟住了她的肩膀。
“需要放多久？”
維修工沒有起疑，“明天下午六點來提車。”
“多少錢？”
“剛才跟美女報過價格了，550。”
祝晚星立即抱怨說：“親愛的，他說夜間修理要加修50塊錢。”
院子裏的可見度實在太低，剛好掩飾了許江騁臉上的顏色。
許江騁清了下嗓子：“這錢收得沒道理，我們怎麽知道你是什麽時間修的車。”
維修工一副愛答不理的表情，“不加錢也許，明天再修，後天來提車，這個看你們自己。”
祝晚星忙說：“加錢可以，我們要在這裏看著，確保你是今晚修的。”
許江騁的手捏了她肩膀一下，示意她不要輕舉妄動。
維修工冷笑：“行啊，隻要你們時間不打緊，我一個人也怪無聊的，先把車開進廠裏去。”
維修間裏，聯排的白熾燈將房間照得亮如白晝，和院子裏伸手不見五指的可見度形成鮮明對比，維修工車彎腰檢視劃痕處，許江騁開始打量四周。
維修間還聯通著兩扇屋子，一間門開著，露出了鐵架床的一角，像是值班人住的地方，另一間關著的門門口寫著財務室。
連上院裏另一間棚子搭起的小板房，一共三處不對外開放的區域。
“夜班就你自己？”
許江騁從兜裏掏出煙盒，先讓給維修工一根。
那人也不客氣，接過來別在耳朵上，語氣客氣了很多，“就我自己。”
“那這個加班費，誰幹活誰賺嘍？”
維修工咧嘴笑笑，不說話，拎過高壓水槍開始清理創麵。
為了幹活方便，維修工把身上的引著“明鑫汽修”四個字的工裝外套脫了下來，隻穿著一件跨欄背心，許江騁打量著他的身材。
“兄弟，當過兵啊？”
維修工用砂紙打磨車身，斜眼看了他一眼，“啊，當過，你怎麽知道。”
“你左手小臂上是槍疤吧。”
維修工看他的眼神變了，帶了一絲警惕，“見過啊？”
“我以前也在部隊待過。”
“哪個軍區？”
“西南。”
維修工停下動作，驚喜地問：“你哪一年啊？”
“我15年退伍。”
“誒，你哪個連的？我10年就入伍了，你長成這樣，肯定是軍區名人才對，我怎麽沒見過你。”
許江騁害怕暴露信息：“我隻在新兵營待過，訓練時手臂受傷，被迫提前退伍了。”
“哦，怪不得。”維修工又停下了，從兜裏摸出火機，把耳朵上的煙拿下來塞進了嘴裏，“你那不能叫退伍，這叫退回原籍，懂嗎？”
說這話時，維修工露出一抹冷笑，很是不屑。
“早點遇見也是好事，少耽誤青春，我看我這在部隊裏白耗了八年多，結果還不是跟你一樣。”
許江騁皺眉，“你不是正常退伍？”
“真要正常退伍，你覺得我還會在這裏幹這個嗎？”維修工吐了口煙，“這不是麽，胳膊，執行任務的時候受的傷，腿還骨折了，我左手這後麵兩根手指沒辦法蜷，打中神經了。”
“你這應該夠傷殘認定了吧。”
“嗯，給認了，十級。”維修工滿眼嘲諷，“有個屁用。”
“為了我不讓我繼續在部隊待下去，他們還給我按了個神經病的名頭，說我，有什麽，p什麽東西……”
許江騁補充：“PTSD。”
祝晚星心裏一緊。
“對，就這個，因為這個，硬是把我給退了，服役沒到年限，不能正常退伍安置，你說我那八年不是白瞎嗎？”
許江騁問：“這肯定是醫院分析鑒定後的結果，不會是隨便亂安的，而且按道理，傷殘也會給安置處理。”
維修工皺著眉擺手，“得了吧，也就是你這樣沒經曆過毒打的還信這一套，哪有那麽好的事等著你，你就說，就算他們給出安置介紹函，哪個好單位願意接收神經病？”
祝晚星原本跟孫佳琪老老實實站在一旁，安靜地充當背景板，聽到這樣與自身專業相關的錯誤極端言論，實在是沒忍住。
孫佳琪：“這位大哥，PTSD是一種精神障礙沒錯，但它不是我們日常所說的‘神經病’……”
“我也知道我不是神經病，可人家用人單位不這樣想啊，人家看了病例看了情況介紹，一眼就認定我腦子有問題，我總不能挨個敲人家單位領導家的門去解釋我不是神經病吧？”
孫佳琪還想說什麽，祝晚星拉了她一下，搖了搖頭。
這人說的都是現實情況，普遍大眾對於精神類疾病的概念和病種混淆不清。
許江騁按住他：“你看你這汽修廠開的也挺大，有手藝，怎麽都能掙著錢。”
維修工無奈地笑了，“我哪有錢開廠，我就是跟著人屁股後頭打工。沒錢沒房子，老婆也沒娶到，老家裏的人都知道我是叫部隊給退回來的，閑話難聽，說什麽都有。”
許江騁默了一瞬。
“所以，你平時就住這裏？”
維修工點頭，“我們老板人好，知道我日子難過，讓我住廠裏值夜班，這樣關門晚，還能省筆房租。”
感慨完，維修工把煙頭甩到地上，重新拎起高壓水槍，許江騁躲遠了些，位置剛好可以通過縫隙看到宿舍間的一角。
祝晚星感受到許江騁的視線，悄悄打開手機攝像頭，一點一點挪到門邊，直接一把推開門，一邊飛速對著門裏拍了張照，一邊大聲問；“師傅，你晚上就在這裏住啊？”
許江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維修工立即停止了手裏的活計，瞪圓了眼睛朝她走來，怒斥道：“你幹什麽！離遠點！”
祝晚星抬起手，佯裝無辜後退兩步：“對不起對不起，我就是好奇這房間是用來幹嘛的。”
維修工直接把門關上上了鎖，“別亂看！”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維修工警告似地瞪了她一眼，又確認了一遍門鎖，轉身回去接著幹活。祝晚星手垂在身邊，衝許江騁晃了晃。
孫佳琪及時提議：“要不，咱們還是先走吧，我明天一早還有個組會，不能回去太晚。”
從汽修廠出來之後，氣氛有些沉悶。
許江騁的臉色很難看，聽完別人不怎麽如意的人生，祝晚星和孫佳琪心裏也有些不是滋味。
“我先把照片發你。”
“你剛剛，太冒失。”
祝晚星吐了吐舌頭，“我這不是，想幫你……”
“這不是開玩笑，如果他的房間裏藏匿了其他人，如果你看到了什麽不該看的東西，後果不堪設想，對方打擊報複怎麽辦？蓄意傷害怎麽辦？”
祝晚星被訓得笑容盡失。
許江騁說的有道理，但是，她也有自己的考慮。
祝晚星小聲辯解道：“他們廠房門口有攝像頭，我進門的時候確認過，電源提示亮著，所以我才敢這麽幹的。”
“對不起，你別生氣。”
許江騁的下頜線繃緊，良久，他才重新開口，“是我不該帶你們一起。”
他把照片放大後盯了一陣，然後直接發給了今晚值班的其他同事，然後電話安排：“現在直接帶人進，重點搜那間員工宿舍房，我探過路，不方便露麵，嗯，明天回隊裏再說。”
祝晚星又打起精神：“是不是我的照片有幫助？”
許江騁心情複雜地應了一聲。
祝晚星高呼，“那就好！我將功補過，你不能再生氣了。”
許江騁看了她一陣，妥協似地塌下了肩膀。
“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