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意不平,難負平生
“一般來講,兩個國家之間若是兵戎相見,最初的根源肯定不在兩國的朝堂之上,而是控製這兩個國家地世家。這兩家修士之間起了齟齬,若是能妥善解決,則兩個國家之間便不會有刀兵之災;若是兩個世家地修士未能談妥又動了手互相鬥法的話,那就會有戰事發生了。”
湯萍見李簡聽得仔細,心中卻歎了口氣,暗道後麵自己所講恐怕這位李兄聽了心中會難受吧。
“一般地規矩嘛,拿李兄你們梁、晉兩國來說,方、仇兩個世家不睦,仇家地修士與方家地修士起了爭執,最後互相鬥法,結果是你們梁國的方家落敗。那麽或是方、仇兩家所爭之物歸屬仇家,或是方家應允仇家什麽條件,又或是方家要拿出靈石寶物等去給仇家,若是方家窮困拿不出來,又或者仇家想要的方家不願給,便隻能拿自己的土地去給仇家了。不過這裏卻還有一個規矩,土地可不是白給的,那是一個世家立足的基礎,晉國若想要這土地則要自己去爭,到這裏就該兩國的將軍們領兵登場了,晉國的將軍若能將那土地攻取下來,那片土地便成為仇家的。而梁國的將軍能將那片土地守住,則那片土地仍屬於方家。
李兄,你說的晉國攻城而你們守城,大概的原因估計就是上麵我所講的。”
李簡聽著身子已經微微的發抖,他緊緊的捏住自己手中的酒盞,眼睛直盯著篝火中燒得通紅的炭火看。
自記事以來,李簡自幼便崇拜自己的祖父,覺得他忠於朝堂,體恤士卒,戎馬一生,戰功彪炳,正是自己想要成為的那種人。至於二叔,李簡更是喜歡和他纏在一起,二叔雖然性情粗獷豁達,但帶兵用兵卻與祖父無異,從他身上能學到好多兵書中學不到的東西。
晉國雖強勢,但梁軍在李家的帶領下卻上下一心,氣勢如虹,縱使遇到險境絕境也絕不言敗,幾代人穩穩的為梁國守土禦敵不曾有失,這在梁國是何等的榮耀!每年祭祖,在頂禮膜拜祠堂內先祖的靈位時,祖父都會將他們的功績一一向自己道來,自己那時還憧憬過若是將來,後人們對著自己的牌位細數自己一生的功業,那該是何等的榮光!
可是聽完湯萍所講,李簡才意識到,這李家功業、將門榮耀的背後,竟是兩個世家的齟齬,不過是大世家的貪婪和小世家的不甘罷了,可憐二叔那滿身傷痕和祖父那一頭白發!
又想到被自己狠狠教訓過的那個嚴柏,若是那廝不姓嚴而是姓方,自己將他一頓好打,算不算是奴才打主子,算不算是以下犯上?
想到這裏,李簡冷笑一聲,舉起手中酒盞一飲而盡,又長籲一口氣,才勉強壓製住心中湧動的氣血。
錢潮默默的看著李簡,見李簡一飲而盡,錢潮也將自己杯中的酒水倒入口中,他能體悟到李簡此刻的感受,他與李簡的來曆相仿,不過是強在齊國周邊安定、多少年無有戰事,而錢家之人在國中擔任文職,並無帶兵征戰之險。不過錢家在齊國的形勢,他倒也知道一二,在穀中也向湯萍問過這些,知道自己若是不來這裏,錢家隻怕支撐不到下次甲選,想來自己若與李簡異地相處,此刻自己的心中恐怕也一樣憤憤難平吧!
彥煊也呆呆的看著李簡,以她的閱曆尚不能完全明白李簡的感受,隻道是阿萍的話讓這位李兄心裏難受,看那李兄凝重出神的樣子,倒是更像一位偉建的兒郎。
隻有陸平川見那李簡舉杯一飲而盡,正想與他共飲,卻發覺氣氛不對,人人麵上顯得鄭重無比,方才湯萍所言他聽得不甚明白,自知頭腦不如別人靈光,便放下酒盞不做言語。
唯有李簡心中思緒不斷,暗道幸虧來了這裏,幸虧這湯姑娘一頓言語,才為自己撥去這眼前的迷霧,讓自己看得更通透一些。
“多謝湯姑娘為我解惑,如今我算明白了很多事情。”李簡對湯萍行了一禮。
“李兄不必如此,”
湯萍見狀忙止住李簡。
“我知道這番話說出來,李兄此刻心中必是煩亂不堪,不過李兄,這天下諸多的國家,大抵都是如此,概莫能外。仙凡自有分別,各依規矩行事,你李家闔族上下,為國禦敵,征戰沙場,讓那梁國百姓不受兵災之苦,這份功業卻是任誰都抹殺不了的。”
李簡聽了點了點頭,不過胸中之意一時仍難以消解。
湯萍自是看得出來,繼續說了下去。
“其實李兄你看,比如錢潮,他的錢家之內也有修行之人,他那長輩寫的書你也看過,難道這些道理他那長輩會不知曉?可是後輩兒孫不仍然是在紅塵之中滾來滾去的嗎?李兄,不是人人都能同你一樣的。萬人之中若出一個能修行的就算不錯了,就算出了能修行的若未被發現不也是耽誤了?別的不說,你們梁、晉兩國征戰不已,幾十萬人來回廝殺,血流成河,這其中又有多少本可以修行的最後卻成了沙場白骨?來此不易,李兄,既來之、則安之,你應當不負平生,不負你李家才對。”
這一番話對李簡而言觸動頗大,胸中剛剛鬱結的塊壘漸漸的被打消了。
的確,自己的李家不負梁國上下,自己的祖父、二叔不負李家的威名,自己若不來這裏,想來日後必也是一名威猛的將軍,隻不過依舊如此懵懂無知而已。
不同的是,自己來到了這裏,能夠撥開眼前的迷霧,看得更通透一些,怎麽看明白了,自己反而又惺惺作態,糾纏著不放了呢!
僅僅是因為世家過於強大,而李家又過於渺小了嗎?
李簡在心中反複的思量,很多事自己無法改變,更無力改變,唯獨可以改變自己,湯姑娘說得對,既來之則安之,李某定當不負平生才對。
想到這裏,李簡振作的站起來,將酒滿上,對著湯萍說道:“多謝湯姑娘為我解惑,李某今日心中雪亮,定然不負平生,不負我李家,也不負諸位如此待我!”
說罷李簡一飲而盡。
湯萍尚未說話,陸平川見此時眾人振作,便也站起來一舉酒盞大聲說道:“來,同飲同飲!”眾人見時機剛好,便都站起來一同舉酒與李簡共飲了一杯。
放下酒杯,錢潮心中對湯萍讚賞有加,一番話說下來不但點醒李簡,更是讓他與眾人更為親近,當真難得。
重新坐好之後,眾人邊吃邊談,過了一會兒,湯萍用帕子抹去嘴邊油膩,看著李簡開口道:“李兄,你之前所問,我還沒有答完,還是給你說全了,讓你對事情的來曆明白了才好。”
李簡點點頭,說道:“湯姑娘請講。”
“天下的這些諸國之中,你們梁國的情況卻是非常的特殊。
那些依附於五靈宗的眾多的門派、世家,他們土地連在一起,就像一片廣袤的國土,可是再廣大的土地也會有個邊際,就像兩國之間的邊界一般,而你們梁國,就在這邊界之上。剛才我說幸虧你出身梁國,否則我都不會記得,那是因為梁國的方家不但處在五靈宗能影響到地方,同時也在另外一個大宗門穆陽宗能影響到的地方,換句話說就是你們梁國處在兩大宗門的交界之處。那晉國的仇家依附於穆陽宗,但方家卻未曾依附於穆陽宗,也未依附於五靈宗,可以說方家處在兩大宗門的夾縫之中,又沒有後台,因此連年被那仇家欺侮,你們兩國之間也是刀兵不斷。”
見眾人點頭,尤其李簡更是聽得仔細,湯萍繼續說道:“方家沒有依附於五靈宗,原因嘛就不是我能知道的了,一來可能時間太過久遠,二來梁國所在也太遙遠了。而你們李家卻有五靈宗的甲選玉牌,這一點我倒可以猜測一下,就算不中,相差也不會遠。
前麵我講六大宗門之間也會勾心鬥角,宗門相鬥爭奪的就是這些散落天下各處的門派、世家的投效、依附。方家若投效五靈宗,那梁國就是五靈宗的,方家拖投效穆陽宗,那你們梁國就是穆陽宗的。畢竟天下的土地就那麽多,五靈宗若是能多一點,那穆陽宗就會少一點,因此這爭奪其實也蠻激烈的,不隻在你們梁國,五靈宗和穆陽宗交界之處都是如此,今日這裏失一國,明日那裏得一國,對於大宗門來講是尋常之事。”
“宗門之間爭奪的難道就是這些土地嗎?”錢潮不解的問,若是如此,那宗門和那些世俗的國家也就沒有區別了。
“當然不是,宗門或者說修行之人看中的其實並非土地,這土地平時用來做什麽都無所謂,對修行之人來說他們看中的乃是土地之上有可能出現的物產。這樣說罷,誰也說不定梁國的土地上會出現什麽靈草靈藥,又或者其他什麽好東西,若方家依附五靈宗,那五靈宗便可以順理成章的去拿而不用顧忌其他的。”
彥煊卻問道:“那方家為什麽不自己留著,一定要給宗門嗎?”
湯萍答道:“也不是,尋常之物世家自己留下很正常,不過萬一是蓋世奇珍,世家雖然萬分願意自己留下,不過留下之後,遭人覬覦窺測,卻沒有實力保住,說不得還會招來災禍的,往往就會告知所依附的宗門,由宗門帶走,當然宗門肯定不會虧待了這個世家。”
眾人聽了才點點頭。
湯萍繼續說道:“剛才說方家未曾投效五靈宗,而你李家卻有五靈宗的甲選玉牌,若依我看很可能是宗內早就在謀劃梁國,你家的玉牌很可能就是宗門早就布下的一步暗棋,通過你李家,插手梁國,然後讓方家投效過來。”
這一點李簡自己也是隱隱的想到了。
“像梁國這樣兩邊誰也不投靠的小國還有很多,不過像方家這樣岌岌可危的卻很少,其他的小國小世家往往不是待價而沽就是左右觀望,隻有方家到了若是不扶他一把就真可能倒下去的地步。世家的消亡也是正常的很,大的世家或是有外敵或是有內患,又或是後輩兒孫俱不成器,沒有一個有出息的,慢慢的就會衰弱下去,最終會消失不見。說不定那方家幾代之前還是個顯赫的大世家呢,就算我們湯家這才崛起剛幾代人,都是一點一點慢慢累積起來的。
你們的敵國晉國謀劃梁國肯定也非一日兩日,那仇家肯定也是知道了你李家手裏有這塊甲選玉牌,又很可能不知用什麽手段得知你李兄的資質不俗,方家或許不足慮,唯有這塊玉牌背後的五靈宗才是他們最大的顧忌,李兄所說那時的危局有一半在你身上,這就對了,我估計仇家此次挑起兩國交兵,就是想讓你在甲選之前隕落在戰場之上,我若沒有猜錯,李兄,你在守城之時經曆的凶險恐怕不在少數吧?”
李簡點頭說道:“不錯,在洛景城,幾次晉國派來的刺客,明著是刺殺我祖父,但交手之時卻處處向我下殺手,我自己當時也很納悶。”
湯萍聽完繼續說道:“既然說道這裏,有一點李兄你倒可以放心,我的六爺爺在宗門之內也是擔任要職的,不然梁國這樣關鍵的地方也不會讓他去,以他的手段定然能震懾仇家,說服方家,縱然梁、晉兩國征戰連連,就算你們守城的形勢再危急,你一來這幼鳴穀,那座城必然能守住,你李家仍然會在梁國為大將繼續掌兵權,說不定你那兩位長輩也都能保全。”
李簡聽罷,知道湯萍最後有安慰自己之意,按湯萍所言,李家此次能將那洛景城守住,但是兩位前輩的安危卻不一定都能保全。自己來時,祖父年老氣衰也是受傷多處,二叔更是在傷病營裏昏迷不醒如同死人一般,不過既然那湯前輩既是有意前往梁國,保全梁國,那自己兩位長輩那裏應該還是有所幫助才對,想到這裏,李簡心中略鬆了一鬆。不過馬上又想到自己幾次遇刺,心中便又想到了晉國和仇家。
“當時城中幾次行刺於我,必是那仇家授意的吧?不然兩國交兵,主帥大將才是刺殺的目標,沒必要對我這樣。”李簡說道。
湯萍聽了沒說話,卻點了點頭。
李簡深深出了一口氣,說道:“仇家厚意,李某心領,若有一日,定有回報。”
湯萍知道這些事就算今日自己不說,李簡也可以從別人那裏自己打聽來,既然他今日問起,那就索性全告訴他。隻是看這李簡將來若有所成,是定會向那晉國的仇家複仇的,那時五人若仍像現在這樣隻怕早已相交莫逆,說不得五個人都要到那晉國去攪風攪雨,不過那些事情還遠,現在想它作甚。
當日晚上幾人在山上林中也算是吃得盡興喝的暢快。待幾人散去各自回住處休息之時,李簡在房中將那柄長劍拿在手中細細的看了許久,之後用一塊潔淨的布仔細的擦拭著寒光四溢的劍身,這些事來穀中之後他經常會做,不過今日再做感受卻是非常。雖然隔得時間並不久,但是他卻感覺離那在洛景城浴血守城的日子仿佛已經過去了無數個寒暑了。
此後幾天五個人便天天聚在一起修行,待修行結束便隨那陸平川或是去林子中尋找獵物或是布置陷阱套子,基本上隔上一天,五個人就能在這山上吃上一餐,過得倒也逍遙快活。